弱**千

　　“所以，我认为这样是最好的方法，你说对吗，皇弟？”赵祈之从容优雅地一笑，望着沉思中的赵佖。
　　“啊。”赵佖忽然回过神，然后尴尬地道，“对不起，皇兄，我刚才没听到，能再说一遍吗？”
　　赵祈之摇了摇头，缓缓地道：“自从莲词走后，你一直都是这样恍惚。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作为一军的统帅之一，大宋五十万将士的性命在你手中，你却那么无神。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赵祈之很担忧，不仅仅担忧这个弟弟整天魂不守舍。更是担心，这一战的胜负会因为赵佖一个人而变得很难预测。永乐城之战，他们不能败，若是败了的话，就会失去一切。但按照赵佖这样的情况下去，情况很不乐观。
　　“对不起，皇兄。我们继续吧。”赵佖用指腹按住额头，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军情上。
　　“不，我们不能继续。看到你整天这个样子，我也很难过。”赵祈之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的战况很不好，永乐城之战岌岌可危，若以你如此的状态上战场，我宁可你不去。”
　　“祈之。”赵佖忽然正色道，“我想莲词，我想和她在一起。她不在我身边，我根本不知道我能专心做什么事，我做任何事都会想起她的影子。”
　　赵祈之没有意外他会说这样的话，他认真得看着自己的弟弟，然后严肃的问：“但你们不能在一起。若是你现在说，你喜欢上一个女子，哪怕是个平民女子，哪怕是个奴隶，我都不会反对。但你这次喜欢的，却是敌国的公主。西夏和我们大宋不共戴天，即使这样，你依然如此坚持吗？”
　　“祈之，打完这一仗，我想退隐朝中了。去年父王赏赐了我一座山林中的宅子，正好我可以去那里打发日子。既然我已经不能做太子，这个王爷我也不稀罕了。我为了大宋鞠躬尽瘁，我为了大宋连心爱的女人都不能守住，那大宋能给我什么？荣华富贵？权力地位？我不需要！”
　　“混账！”一贯温和优雅的赵祈之忽然拍案而起，只差没有一巴掌甩到弟弟的脸上。他气得几乎发抖，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道，“做不了太子你就自暴自弃什么都不要了？是谁当初告诉我，一定要为父王平定西夏？大丈夫怎么可以为了一点儿女私情，放弃大业？！”
　　赵佖面如死灰，忽然冷冷一笑：“那，大宋给了我什么？”
　　赵祈之一怔，这才恢复到了冷静。他沉默了很久，看着赵佖的样子他很心疼。他有很多兄弟姐妹，但惟独这个弟弟，是他最亲近的人，也是唯一会在乎的人。此刻他如此自暴自弃，作为哥哥他是最难过的。
　　但他无能为力。
　　“祈之，请像从小到大一样，尊重支持我所有的选择。这个王爷我做累了，这个将军我也做累了，太子位我也争得累了，为了大宋拼死拼活我也该休息了。这一仗打完，我需要一段时间好好休息。”赵佖缓缓站起身，“我去外面散步。”
　　赵祈之独自一个人坐在军帐内，作为一军的领军他心情很糟糕。此战不能失去赵佖，但他更担心赵佖的情况。

　　乘着夜色，赵佖展开身形飞掠在黑幕中。他的轻功足以不被任何人发现，所以谁都不知道他早已离开了宋军驻扎的军营。
　　他没有骑马，为的是不被人发现。他捂住自己还未好全的伤口，拼命地赶路。他只想快些去夏军的军营，他只想看她一眼。
　　他无法止住思念，即使他很努力的使自己忙碌在任何事，让自己能忘却她半分。但他骗不了自己，没有她在身边，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到她。如果不能在一起的话，那就见最后一面，真的是最后一面！没有任何余地的最后一面！然后转过身，再也不回头！
　　只要见她最后一面，就能没有遗憾的为大宋打最后一仗，然后用下半生去忘却！
　　当他潜入夏军的军营中后，拧断了一个守卫的脖子，换上了他的衣服。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没有任何人怀疑他。
　　空气中缭绕着若有若无的琴声，一声，一声，声声如泣。虽然飘渺如烟，但他很清晰的知道，那是来自谁。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红衣女子撩手拨弦的身影，然后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些。
　　她的琴音，什么时候这样悲伤了？
　　她的琴音，此时不带任何内力，竟然是那么的纯澈。剔透的思念，就这样曝晒在外，每一声的琴音都似哭泣，融进了空中，感化了周身，仿佛只要听到这首琴音的人，都会忍不住流泪。
　　她将思念寄予在琴中，仿佛要宣泄所有的感情似得，琴声如飞瀑而下，酣畅淋漓。
　　他不敢看她。即使路上想得好好的，只要偷偷看她一眼，然后他依然还是大宋的王爷。但他，真的在她咫尺的距离，竟然不敢去看一眼。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此时，竟然害怕了。
　　忽然，琴音戛然而止。李莲词退下了所有的侍从。她的目光落在不知何处，咬住唇，恨恨地道：“赵佖，何必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她早已发现了他。她是何等武功，要发现自己身边有人躲着并不是难事。但他依然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赵佖，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想看到你！”李莲词朱唇相啮，几乎要咬出血来，“我恨你！为什么我那一剑还没刺死你！？”
　　“我也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这样就能不会因为你而心痛。”赵佖一个闪身，落在了军帐内。
　　她依然红衣胜火，但此刻的风情万种，却如凋零了一般，她憔悴了。她不复华美，一双灵动魅惑的双眸黯然失色，没有焦点。她怔怔地看着赵佖，然后苦笑：“你还嫌我不够丑了吗？要来看我变得更难看吗？”
　　“对不起……”赵佖只觉得心口一痛，抽动着伤口，如同蛛网一般蔓延了全身的痛楚。
　　“你只会说对不起吗？！”李莲词喃喃地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赵佖依然只说着这么一句话，如梦呓一般地一句，又一句地说着。他很难过，心中如万千刀割。
　　“觉得对不起我的话，那就娶我好吗？”李莲词抬起头，褐色的双眸倒映着烛光。她仿佛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凝视着赵佖的眼，想要将他洞穿一样深深地望着。
　　他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莲词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回了原位。她的目光落在不知何处，低声道：“既然你不娶我，又要我原谅你，那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不再纠缠。”
　　没等赵佖说话，她就打断直接说：“一，你不许再用武。二，你不许踏上我的疆土，对我的族人开战。否则，你必须娶我。”
　　几乎是没有任何余地的强制要求，但她是李莲词，她一贯没有余地，也一贯如此任性。
　　“你明知道对我而言，武功是我那么自负的东西，你明明知道，我最想做的事就是为父王平定西夏。而你此刻提出这么两个几乎不可能的要求，却依然要求我娶你。我还有选择吗？”赵佖苦笑，“你明明知道这两个条件，要我做到几乎等于让我死。”
　　“但是莲词，你太低估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了。你以为我心中最重要的是武功和权势，所以你用两个不可能的条件逼我娶你。但我不会那么自私，我不能害了你。”赵佖一步步走向李莲词，走到她的面前停了下来。右手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水，温柔地道，“对于我而言，你比任何事都重要。如此美丽的火焰莲花，我怎么舍得，让你嫁给我后不得欢颜？所以，我给你自由。我答应你的两个条件。”
　　李莲词完全没有想到，赵佖竟然会这样选择。她失魂落魄地退后了两步，冷笑道：“难道娶我真的那么委屈你吗？”
　　“我没有这个命。”
　　李莲词握紧双拳，颤抖着道，“我等着你无法遵守诺言的那一天，我等着你不得不娶我的那一天！即使死皮赖脸，我都要跟着你！我都要逼着你毁约！”
　　赵佖微微一笑，柔声道：“好。”
　　他会为了她，遵守诺言。他想过无论如何都不会破誓，但他没有想过他会在三年后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不惜打破承诺。
　　而三年前的他，只因太过年轻，承担不起必须承担的责任，所以才逃避似得答应了那两个条件。但是当三年后他足够成熟去承担时，便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大安八年，西夏王闻宋在夏、银、宥三州界筑永乐城屯兵戍守，甚感威胁，遂遣军三十万，前往攻取。西夏军先出动号称“铁鹞子”的骑兵抢渡城东无定河，与北宋军激战于城下旷野。铁鹞军驰骋冲杀，锐不可当，宋军尽被击溃。西夏军主力继围永乐城，截断水源，堵绝馈运，城内北宋军渴死大半，城终被攻克。此役，西夏歼灭宋兵约二十余万。宋廷为之震撼，被迫与西夏议和。
　　永乐城之战中宋军惨败，灭夏之举未能实现。事后，宋神宗在朝中当众痛哭。
　　帝之九子吴荣穆王赵佖自归京之后便立刻请官归隐，决心再不复朝廷，欲孤独终老。神宗爱子心切，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劝说其留下，只得赏其封地和豪宅，千斗黄金万匹良缎。
　　赵佖改宅名为弱水小筑，封门不再见客。从此江湖上多了一个师九陌，少了个赵佖，从此过着神仙般的生活，渐渐淡出了朝廷。
　　此后，便是另外一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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