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在上

　　“她这会儿在写大字。”宋氏解释道：“……你大舅给熙姐儿请了先生教她读书认字，每日都忙慌慌的。”

　　陈淑慧笑眯眯地：“大舅母，我许久不见熙姐儿了，让她陪我玩一会吧？熙姐儿读书好辛苦的，也刚好让她歇歇。”

　　郑氏不动声色的抬眼看向陈淑慧。
　　明明是她口口声声要熙姐儿陪她玩，却又打着心疼熙姐儿的名义……如此自说自话，实在是有些聪明过了头。
　　大嫂子心如明镜一般的人，听陈淑慧这样讲，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宋氏还没有开口。

　　顾老夫人倒是先答应了下来，和陈淑慧说道：“我们熙姐儿素日里也没个玩伴，今儿难得你在，你们表姐妹是应该好好的处一处。”
　　她又吩咐一旁的海棠：“你去请大小姐过来幕斋堂，大字也不要写了。然后再和顾老先生说声，就说是我的意思，府里来了客，大小姐要作陪，这几日就不去读书了。”

　　海棠是幕斋堂的一等丫鬟，容长脸，水灵灵的。
　　她应“是”，屈身行礼后退下了。

　　陈淑慧和顾老夫人道谢，“还是您宠着我。”

　　顾景岫笑着摇头，和顾老夫人说道：“母亲，慧姐儿淘气，您别太惯着她了。”

　　“也不是。”顾老夫人抚了抚鬓角，“我也是可怜熙姐儿，她读书读的辛苦，都不如原先开朗爱笑了。”
　　她说罢，又埋怨大儿子：“程明也是个心狠的，熙姐儿年岁还小……非要她读什么书？再过两年也能等的。”

　　宋氏赶忙陪笑：“母亲，熙姐儿都六岁了，到了要读书认字的年纪。”

　　顾老夫人“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言语。

　　倒是顾景岫和宋氏说道：“母亲是真的心疼熙姐儿。”

　　宋氏点头，“我知道的。别说母亲了，我看到熙姐儿因为写大字手腕子都疼的时候，心里也难受。”
　　但是为了女儿的将来，是真的没办法。

　　“熙姐儿才开始写大字，等习惯了就会好一些。”郑氏说道：“悦哥儿刚开始写大字也是这样的，后来就没事了。”
　　顾悦是她生的嫡次子，是个真正不爱读书的，整天抱着算盘珠子不撒手，像极了顾二爷。

　　外面传来小丫鬟的通禀，“大小姐过来了。”

　　顾老夫人赶紧摆手，“赶紧进屋子来。”

　　顾熙儿带着杜鹃走进堂屋，屈身给顾老夫人行礼，软软糯糯地：“祖母安好。”随后又给宋氏和郑氏请安，最后看向顾景岫时却有些愣住。

　　顾景岫招手让顾熙儿到跟前来，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熙姐儿是不认识二姑姑了？”

　　“……认识。”顾熙儿虽然在过来的路上，已经被海棠告知二姑姑和表姐来探望祖母的事情了。
　　但是她看着二姑姑还是感到陌生。

　　倒是顾景岫在打量眼前的女孩。只见她身穿淡粉云锦薄袄，雪白色月华裙，丫髻绑了缀满白色珍珠的发带。柳眉杏眼，端的是灵秀无双。
　　虽然小侄女长的不像顾家人，却生的一幅好模样。

　　顾熙儿屈身给顾景岫行礼，“二姑姑好。”

　　“好孩子。”顾景岫见小几上摆了一盘糖霜山楂球，她随便抓了一把递过去，脸上带着笑：“吃吧。”

　　顾熙儿其实不喜欢吃山楂的，她的这个习惯宋氏也知道，然而宋氏还来不及替女儿拒绝时，女儿却已经伸手接了过来，还道了谢。

　　宋氏愣了一下。
　　她看到女儿拿起来就吃，酸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当众拒绝长辈给予的吃食是很不礼貌，但她的熙姐儿一向是任性的，她不想吃就直接拒绝了，根本不去计较礼貌或者不礼貌……家里人都宠着她，也根本不会因为这点事情来指责她，或许外人会觉得顾家人待人待物有些双向标准了，但是在面对熙姐儿这一块，从来都是如此，不想吃什么不吃就好了。
　　刚才熙姐儿分明是可以拒绝的，却欣然接受了……似乎她熙姐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长大了。

　　陈淑慧径直走到顾熙儿的面前，“熙姐儿，我是你慧姐姐。”

　　顾熙儿对陈淑慧还是有些印象的，山楂球撑的她脸颊鼓鼓，像只贪吃的小松鼠。
　　她点了头，口齿有些不清楚，更显乖巧：“慧姐姐好。”

　　“你也好。”陈淑慧伸手指戳了戳顾熙儿的脸颊，忍俊不禁：“熙姐儿，你好可爱。”

　　陈淑慧用劲有些大，顾熙儿脸颊上红了一处。

　　顾老夫人笑着说道：“你们姐妹俩都过来我身边。”

　　陈淑慧拉着顾熙儿的手往顾老夫人的身边走去，还要了两颗糖霜山楂球吃。她从小就喜欢吃山楂，尤其半生不熟山楂的那个酸劲，莫名让人感到爽快。

　　顾老夫人伸长了胳膊把孙女搂在怀里，“熙姐儿，告诉祖母你读书累不累？”

　　顾熙儿重重地点头，小奶音都拉长了：“累呀。”
　　她把自己的右手腕举到顾老夫人眼前，让她看，很是委屈：“我手腕都累疼了。”

　　“哎呀。”顾老夫人十分心疼。
　　她轻轻给顾熙儿揉了揉手腕，“我熙姐儿好可怜，祖母再给吹一吹……有没有好一点？”

　　“没有。”顾熙儿小嘴一瘪，还低头认真想了想：“要祖母亲亲才能不疼。”

　　小小女孩一本正经，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满屋子的人都禁不住笑起来。

　　顾老夫人更是笑弯了腰，她点了点顾熙儿的额头，“鬼精灵，就知道和我撒娇。”
　　她当真亲了亲孙女的右手腕。

　　顾熙儿杏眼微眯，笑的十分开心，“祖母，真的不疼了。”

　　顾老夫人又连着亲了亲孙女的额头，心里软和的很，这个孩子太招人喜欢了。

　　顾景岫和宋氏感慨：“熙姐儿知冷知热的，又嘴甜会哄人，不怪乎众人都宠她。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也得捧在手心里。”
　　都道“物以稀为贵”，到了程明、程敏兄弟俩这一辈，统共就得了这一个女孩，自然是珍贵的如珠如宝。

　　“是呀。”宋氏看着不远处的女儿，眼里的爱意都要溢出来了，“有了她，我就心满意足，再无他求了。”

　　郑氏笑的温婉：“咱们熙姐儿真是个妙人，等以后长大成婚，还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小子呢。”

　　陈淑慧看众人都围着顾熙儿转，心里不高兴了。
　　她们家和外祖母家不同，女孩多，男孩少，男孩在她们家的地位和顾熙儿在陈家的地位是差不多的。
　　她原本想着过来了顾家，有外祖母的疼爱，没想到顾熙儿一过来，外祖母竟也忘了她……

　　因着顾景岫和陈淑慧的到来，顾家像过节似的热闹。等到夕阳西下，顾家在学堂读书的少爷们下了学，也都过来了幕斋堂，挨个的给顾景岫请安。

　　顾景岫乐呵呵的，把准备的笔墨纸砚分给了他们个人。
　　她拉着顾慎的手左看右看，和宋氏说道：“才一年不见，慎哥儿又长高了不少，这个头估计要比程明还高了吧？”

　　宋氏自豪的应“是”，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陈淑慧望着长子羞红的脸时……心里一突。

　　顾景岫和顾慎说了会儿话，又唤了顾怀过来。

　　陈淑慧拘谨的给顾慎行了平礼，羞涩的唤：“表弟。”

　　顾慎拱手回了平礼。

　　顾家孙系辈的孩子们都在，又加上各自跟着的仆从等人，幕斋堂虽然欢声笑语却也乱糟糟的。

　　顾老夫人正逗小胖子顾惟玩，还大概问了几句顾恒的功课。

　　谁也没有注意到顾慎和陈淑慧这边，只有宋氏，她脸色沉了沉，却也没有说话。

　　顾熙儿此时正依偎在宋氏的怀里，昏昏欲睡。她今儿中午没有午休，这会儿困极了，不住的打呵欠。

　　宋氏拍了拍女儿的小脸，“熙儿，我抱你去你祖母的内室先睡会好不好？”
　　婆母说了，今儿顾家要吃顿团圆饭的，幕斋堂地方小，要摆在宴息处。
　　她待会儿要过去大厨房看一眼饭菜，还要去检查宴息处的桌椅布置的怎么样了，这些事情虽然也交给了仆从去做，但她作为当家主母，还是要过一眼的。
　　所以就没有时间把女儿抱在怀里让她安睡了。

　　顾家内院以及各个院子都有各自的小厨房，方便做吃食，平常也都是各吃各的。
　　外院却也有大厨房，是专门逢年过节给顾家做团圆饭或者顾家办宴席请客时使用的。

　　“不要。”顾熙儿可怜巴巴去搂宋氏的脖子，眼圈都红了：“我要母亲抱着睡。”
　　她一困起来就特别黏人，不在宋氏的身边还好，若是在宋氏的身边了一定要让她抱着。

　　“好宝贝……”宋氏被女儿的姿态引得爱怜极了，恨不得立刻就抱着哄她睡觉。
　　也实在是没办法，她只能低头去哄女儿：“要不先不睡了，等晚上吃过饭再好好的睡。”

　　顾熙儿“呜”了一声，还是不依。

　　郑氏拉着庶子顾慷看他的右脸，又问他脸上的蹭伤是哪里来的。

　　顾慷不过七岁，性格却阴沉沉的，面对嫡母也是一声不吭。

　　郑氏无奈，只好放了他。
　　她注意到宋氏的状况，主动开口说道：“大嫂子把熙姐儿给我吧，我抱着她让她睡。”

　　顾熙儿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紧紧搂住宋氏的脖子蹭了又蹭，“母亲，我不要……”

　　“无碍的。”宋氏歉意的对着郑氏笑了笑，“还是我来吧。”
　　她瞥见跟着长子说话的陈淑慧，心里有了主意。

　　宋氏熟练的把女儿横抱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顾熙儿也是困极了，不大会功夫就睡熟了。她一睡下就很乖巧，小脸贴着宋氏的臂弯，鼻翼微动，浅浅呼吸。

　　宋氏招手唤了长子过来，起身把女儿交到他怀里，压低了声音嘱咐：“你妹妹睡的不安生，我这会儿还有事，你先抱着她，不许放她下来，不然哭闹起来又是一身汗。”

　　顾慎抱惯了幼妹，小时候常常是他抱着的，为了让她睡的舒服一些，还小心用手臂托着她的小脑袋。
　　他嫌堂屋里吵闹，往幕斋堂的侧室走去，又和宋氏说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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