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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四)
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了,可还从没见到过这位传说中很厉害的“太宗崇德文皇帝”。记忆中他的画像上是一位长得圆圆胖胖的大叔,却不知真人和画像究竟会有多大差别。
白天在多铎跟前还摆出一副“我才不怕”的模样,现下心中却是打着小鼓,惴惴不安的心情和第一次进宫见皇后的感觉有过之而无不及。封建君主哎!生杀大权的掌握者哎!可不像现代那种法制社会。封建社会里,君主就是法。
何况还是因为这种打死她也不想沾上的“绯闻”事件而被宣进宫的。一个让多铎、豪格叔侄这两位亲王大动干戈的女子,在他的印象当中恐怕也早已被归为类似“狐狸精”什么的不祥女子吧?上次豪格说她什么来着?“红颜祸水”?惊声尖叫啊!像妲己、褒姒那种款式的才叫红颜祸水好不好?说她是红颜祸水,他是不是没见过美女啊?
想想自己也真是够倒霉的了。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早知道寿宴上的小小出彩会让那个蟑螂记住了她,她是死也不会去出那个风头的。
穿过翔凤楼的楼门看夜晚的后宫,感觉多了几分静谧和神秘。她远望着中轴线上亮着灯的清宁宫,不知如今那两位贵妇会怎么看她、看这件事……她们会不会也认为她是个“红颜祸水”呢?
唉……没来由的,怎么倒生出几分陈圆圆在《鹿鼎记》中表达的那种哀怨来了?
可是哀怨帮不了她。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RPG的玩家,没有攻略、也没有修改器。她只能继续闯关,只能走下去。现在等着她接招的皇太极,无疑是一个大boss,她必须用清醒的头脑和良好的心态以及充沛的战斗力去面对他。不只是为了她自己,还为了多铎。
何况,即使皇太极不召见她,她自己也盼着能尽快见到他,和他说清楚拒婚一事的所有真相。倘若一定要惩罚一个人,他这“帝王”、“圣上”的面子才能扳回来,那就惩罚她好了。
她深深呼吸,暗暗地为自己打气加油。别忘了,自己并不是完全处于劣势的。
引路的亲兵没有将她带到后宫,却将她直接带到了翔凤楼的宴厅。
撩开垂在门前的珠帘,一座宽敞的宴厅便呈现在眼前。在厅的正中间是一张大大的朱漆雕花圆桌,桌面上依座位位置摆放着些青花瓷餐具;桌子的上座之后有一座红木雕龙五扇大屏风。四周的灯都亮着,将整间宴厅照得十分亮堂。
然而厅里却空无一人。洛安琪站在门前顿住了脚步,望了望引路的亲兵。
亲兵转身站定,道:“姑娘稍坐片刻,皇上很快就到。”说罢便退了下去。女子略打量了四周,嘴角轻轻勾了一下,端庄地走进厅内。她缓步走向桌前,伸了手扶住桌面,神情淡定地望着四周的摆设。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大名鼎鼎的君王应该正身处某个暗处,以他充满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吧?
虽然很想大大方方地在那位太宗皇帝面前慷慨陈辞,把自己过去从影视作品中看来的话语滔滔不绝地讲演给那位君王听,假装自己多么有才情,多么有见识。可转念一想,眼下她惹的麻烦还少吗?毫不经意就已经招惹了两位了。什么叫做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她可不能再这么高调地爱出风头,让人太过注意她,何况眼下要见她的还是一位封建君主。
洛安琪垂下头,抱着手,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处。若是皇太极真的在某个暗处打量她,那就打量吧,最好打量到毫无兴致。反正她本来就只是一个普通到平庸的女子而已,难道还会怕人看吗。是的,普通女子,甚至庸脂俗粉,一个无论多铎还是豪格,即使得到手了也会很快索然无味的那种类型……
唉,有人这样损自己的吗?
不过谁能告诉她一个没有内容的女子要如何扮演?而且还要设法将“悔婚抗旨”的真相说出来。难度很大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
“咳咳……”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当她站得腿脚都有些酸了,她身后的宴厅门处终于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姑娘久等了。”中气十足的声音随即响起。
哦,当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那声音的主人想必就是boss了吧。洛安琪迅速回转身子,眸光中带着些惶恐看了过去。
那人四十多岁,高大魁梧,相貌堂堂,颜如渥丹,目光炯炯,自有一股威严的态度。只见他一袭明黄色的便服,负手缓步走来,眉宇间隐约可以看出豪格的影子,想是皇太极没错。于是她敛了眸光,垂下眼帘,战战兢兢地福下身去,口中念着“奴婢给皇上请安”,心里却暗暗笑着,这些给清朝历代帝王将相画像的人到底是谁呀?竟然差这么多……
皇太极点头,“起来吧。”说完,径自走向上座坐了,又道了声“赐座”,便有人上前为她搬过了一个凳子。洛安琪依礼谢了恩,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不一会,宫女端上茶水,又开始摆出一样样的点心来。
她用余光随意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发现有自己最喜欢的萨琪玛。在多铎府中经常能够吃到,吃完了不说,还嘬手指头。每次多铎都会一脸薄嗔地假意吼她,然后叫人拿湿的布巾来给她擦手……唉,她在想些什么?眼下有比吃更要紧的事,绝对不能分神。
低着头不去看那君王,却能感受到对方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打在自己身上,比芒刺在背的感觉更加令人不自在。虽然她很想以攻为守,但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特立独行。皇帝不说话,她也应该闭紧嘴巴才是,因为她现在是一个令人觉得索然无味的平庸女子呀!
气氛很恰当,温度也很低,君王探究的目光更加有助于她“惶恐”状态的展示。于是她的头又更低垂了几分,身子也因为感到有些冷而微微颤抖着。
“抬起头来。”皇太极带着些命令的口吻。
洛安琪缓缓抬起头,视线对上了君王有些凌厉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
“呵呵。”那君王轻轻哼笑,“你怕朕吗?”
她轻咬下唇,声音像蚊子一般,“回、回皇上话,奴婢不敢。”
皇太极皱着眉头笑了,“‘不敢’是何意?是不敢怕呢,还是不敢不怕?”
“奴婢……”她微张了张嘴。
“罢了罢了!”皇太极皱着眉摆摆手,忽然有些后悔安排这样的召见。“姑娘既然来了,朕也就不拐弯抹角。数月前,多铎曾经为了你,指天誓日的要朕答应为他指婚,不想等朕答应了、赐婚了,这小子又要悔婚,还做出拦截谕旨这般大逆不道的事;眼下豪格又为了夺你,竟主使镶黄旗生事。朕真的很好奇,很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竟能叫朕的弟弟和朕的长子都因你而不惜做出这般重女色轻手足之事。”
女子身子狠狠一晃,脸色苍白,“回皇上的话,奴婢只是个普通的女子……”
“是吗?”那君王敛起笑容,目光凌厉地望住她,“可据朕所知,你非但不普通,还很是特别呢!”
“奴婢不敢……”她的头垂的更加低了。
“不敢、不敢。可事实摆在眼前,你又如何解释呢?”
洛安琪迅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退开两步,“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眼泪簌簌落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太极眉头一皱,也站起身,负手缓步走了过来,“这是做什么?朕又没有要你跪。”
“回皇上的话,奴婢有罪。”她有些哽咽。不过这哽咽倒不是装的,只因那一下子跪得太猛,膝盖在花岗岩地面上磕得生疼。
“你有何罪呀?”皇太极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有一股淡淡的威严,让她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君王、君王,那可不是假的啊!生杀予夺,不过是他的一句话而已。若是自己露出了马脚,很有可能立刻就GAME OVER,甚至还会贻害多铎……
多铎本就是个性子乖张又尖锐的家伙,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或者意识到了却根本就不在乎!
那么,既然他的处境本已不妙了,她就更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软肋啊!
洛安琪抬起手,轻轻拭去腮边的泪痕,又垂下头,双手撑在地上,老老实实跪着。“回皇上的话,奴婢不识抬举,违抗了皇上的旨意,辜负了豫亲王的情意。这全部都是奴婢一人的罪过,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还请皇上明察……”
皇太极眉头紧锁地在她身旁站了片刻,又转身走回上座。他执起茶盏,一下一下刮着茶叶沫子。半晌才又开口,“照你这么说来,多铎那小子倒是无罪的了?”
“回皇上话,奴婢……只是个无知的女子,不懂得那些个,奴婢原本不知道违抗皇上的旨意是那么大的罪……求皇上开恩……”她微微颤抖着,伏下身子,磕头有如捣蒜。
茶盏“嘭”的一声被重重放回桌上,她也猛地一颤,登时止住了磕头,一双大大的眼里迅速又盈满泪水,满脸惊惶地望着那君王。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媚惑肃亲王一事你又作何解释?”
洛安琪迅速抬起头,急切地望过去,又觉得这样失礼,便匆匆低下头,“回皇上的话,奴婢冤枉啊。奴婢从不敢‘媚惑’主子,之前也并不认识肃亲王,更不曾见过他老人家……奴婢当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何来‘媚惑’一说啊?求皇上明察。”
皇太极眉头深深蹙了起来。她……当真是那个多铎指天誓日要娶了去守一辈子、豪格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求自己赏了他的“特别女子”吗?当真是那个哲哲口中“爽朗率真、落落大方”的,玉儿认作了妹妹的女子吗?
究竟是他们看错了,还是他看错了?
她的样貌确实标致,是个美人儿,然而看起来却是一副唯唯诺诺、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德行。完全不似他所听到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多铎这臭小子藏起了正主儿,却弄了个假的来糊弄他?
“抬起头来看着朕!”他命令道。
洛安琪再次被动地抬起头,眸光躲闪着对上君王凌厉的眼。
那君王的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又一次探照灯般地打在她脸上,想要将她的所有底细、所有思绪,一分一毫全都探究清楚。
“你,究竟是谁?”他一字一顿,语调严厉森然。
“奴婢……洛安琪。”
皇太极盯着那惊惶着还带着泪痕的脸。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今夜竟看不见星星。
多铎负手站在前院门里,望着皇宫的方向。宫里的马车将洛安琪接走后,他就一直这么背着手在院中踱来踱去。心中悬着一丝担忧,不知那小丫头见了皇太极会不会胡言乱语。他从不怕皇太极的,此时却突然怕了起来,怕他会伤了她……
修长男子的眼中骤地闪起一丝阴狠的光芒。
皇太极,你若敢伤了她,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闷闷的雷声,眼看着雨点淅淅沥沥的就这么落了下来。空气中瞬时弥漫起一股泥土的气味。淡淡的,却久久地萦绕在周围,看不见,也挥之不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他突然烦躁了起来,抬起右手握成拳,重重地锤在身边的墙壁上。
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披上了他的肩头。他猛地回头正要发火,却望见宁真微微冲他笑着的脸庞。他微张着嘴愣在那里,眨眨眼将抱怨的话又尽数咽了回去。
“真儿,怎么是你?”
宁真笑着并不接话,只是仔细替他将披风披好。“妾身知道爷在等琪儿妹妹。只是这儿风大,爷为何不进屋去等?”
多铎正要说话,突然听得雨声中夹着马蹄的声音。他心中一喜,忙跑了几步来到门前,朝皇宫的方向望去。只见雨里隐约有一人骑着马飞快地奔向这边,待近了,才看清原来是皇太极的正黄旗亲兵。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那人下了马,冒雨快步上前打千儿,“禀豫亲王,皇上命您明儿一早到大清门候旨。”说罢,又向多铎凑近了些,微微压低了声音,说:“另外,皇上还命奴才告诉您,皇后娘娘要留琪姑娘在宫里小住些日子,请爷万勿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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