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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婚(上)
清宁宫东暖阁里亮着温暖的灯,皇后哲哲坐在梳妆台前凝望着镜中的容颜。眼底眉间淡淡的愁绪在跳动的烛火中若隐若现。珍哥站在身后慢慢地为她梳着头,尽量地动作轻柔,不去打扰她的思绪。
“珍哥……”哲哲忽然幽幽地开了口。
珍哥低垂着眼,继续认真地梳理着头发,轻轻应声:“奴婢在。”
哲哲淡淡笑了笑,止住了珍哥梳头的手,微微转过身子,望着身后的宫女说:“你觉得,这个琪儿姑娘怎么样?”
珍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略想了想,轻轻答道:“是个率真爽朗的姑娘,倒一点儿也没有一般南朝女子的娇气和柔弱,好特别呀。就连奴婢也忍不住要喜欢上她了呢。”
哲哲笑而不语,只站起身,缓步走出暖阁,来到西四间的炕上,轻轻坐了。
宁真这两次进宫,每次都说起这个琪姑娘。说是极特别的一个女子,待人又很亲和。虽不曾刻意去和大家套近乎,全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说一个不字。
听皇上说起,前些日子多铎又犯了拗脾气,说什么也要娶这姑娘作侧福晋,找皇上胡缠了半日。这就奇了。哲哲虽深居后宫,对外面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多铎这孩子自小被老汗王宠坏了,有些骄纵,风流韵事也不少。但历来满汉不能通婚,他倒也从来没有如此执意,要将外面的汉人女子郑重其事地娶为侧福晋的。
皇上犯了疑心,不知这汉人女子是何来历,特地要她这正宫娘娘,和素有“后宫第一谋士”之称的玉儿一同来考察这名女子。而她也对早从宁真口中听说的这位“极特别”的姑娘有着深深的好奇,想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特别。前儿又听说她在多铎寿筵上的“壮举”,这份好奇也就愈发强烈了起来。
美丽,自信,不卑不亢。当这女子带着淡淡的笑站起身时,她和玉儿从那双清澈的眼中看到了这些。和她谈话,没有通常的美貌女子容易给人的压迫感——就连谦卑谨慎如玉儿偶尔也会因为聪慧而乍现一丝迫人的光芒——她给人的却是一种如同清风拂面般的爽朗。而当听说她是千里来寻访她姨母下落时,又更是为她的孝心而感动。
难怪,难怪呀……当玉儿要认她做妹妹的时候,连自己也差一点就忍不住要直接颔首,而硬是做出一副沉吟半晌的模样。
这样容貌性情的女子,若是能在多铎身边多多规劝,对这位骄纵莽撞的幼弟只怕也是好的吧;而对皇上而言,今后恐怕就不会那样为多铎头疼了。
只是……
哲哲轻轻倚住炕桌,微蹙了眉头。
皇上会答应为一名南朝的汉人女子指婚吗?
珍哥站在门边轻声说道:“娘娘,皇上来了。”哲哲抬起头,望见一队人提着灯,从翔凤楼那边走了过来。
“知道了。”她点点头,站起身迎向宫门口。
奉了茶,看着珍哥轻轻退下。哲哲走到斜靠在暖阁塌上,正闭目按摩着太阳穴的皇太极身旁坐下,自然而然地替了他的双手,为他按摩起太阳穴来。
“哲哲,还是你体贴。”皇太极微睁开眼,深深地望了望他的妻子,又笑着合上双眼,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海兰珠这些日子身子不爽,朕忙着看顾她,冷落你了,你不会怪朕吧。”
哲哲轻轻笑了笑。“皇上言重了。海兰珠是我的亲侄女儿,她怀上了皇室血脉,始终也是我科尔沁的荣光。只是玉儿……”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雅图、阿图和淑哲三个孩子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皇阿玛了。好狠心的爹啊。”
皇太极微微扬了扬嘴角,“玉儿她——”
“玉儿她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她什么都没有说,心里只怕也不好受。”
皇太极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皱了眉头。过了许久,他才又开口:“对了,今儿个召见那汉人姑娘的事,怎么样了?”
哲哲继续轻按他的额头,“是个爽朗率真的姑娘,落落大方,模样又俊。”然后又将日里召见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包括布木布泰认了她做妹妹的事情,又说了自己之前的一番想法。说完,她略抬起头,看向皇太极。
皇太极依旧是阖着双眼,戴了白玉扳指的手轻捻着颔下的胡须,久久没有说话。哲哲略一沉吟,又说:“要不皇上另择一日,亲自召见琪儿姑娘?”
“这倒不必、不必了。”他轻轻摆手,“朕信得过你和玉儿的眼光,你们应当不会看错的。”自从有了海兰珠,他对陌生的女子都不再会好奇了。而且如今他也不想为这些事情烦心。
“那皇上,您是否准备应承豫亲王的请求呢?”
皇太极从榻上坐直起身子,想了想,“今儿个多铎也在朕跟前指天誓日的,说是以后都会老老实实的,再不胡闹,再不叫朕头疼。若真能如你所说,如他所说的,他可以不再叫朕那么头疼,这桩婚事只怕也是件好事。”他顿了顿,“朕早有心思栽培他和多尔衮,将来做朕的左右手。多尔衮还好说,就是他,一直长不大似的。如今这般认真起来,倒也是件好事。”
哲哲在旁含笑点头。皇太极啜一口热茶,又说:“既说到赐婚,又要以玉儿妹妹的身分,那就还有许多细节的事情。要与科尔沁宰桑贝勒商议,认了她做女儿。还有你妹妹宁真那边……”
哲哲微微笑着,“这有什么,我的妹妹我清楚。真儿是个好性子,何况豫亲王府中现下只有两个哈哈珠子(满语:小男孩)。既认了亲,琪儿也就是她的侄女儿。我想,她待琪儿也会如我待玉儿和海兰珠一般好的。”
皇太极轻呼一口气,望着哲哲,伸手轻轻抚上她乌黑的长发,含笑点了点头。“哲哲,无论是你,海兰珠,还是玉儿,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若能娶到一个便已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了。朕如今娶了三个,呵呵,日后不想成功怕是都难呀!”
翔凤楼御书房中,皇太极正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阅读着奏折。
这些日子,他已在后宫里花费了太多的时间。海兰珠身子一向虚弱,自从有了身孕以后,情况更是不如从前。好在一直遵照太医嘱咐,尽量卧床休息。他又吩咐御膳房每日不停地炖补品往关雎宫里送,这些日子她的脸上倒是多了一些红润的颜色。
皇太极带着一抹倦意从成堆的奏折中抬起头来,有些自嘲地笑笑。这是怎么了?他都已经有了七名儿女了,怎么竟像是第一次做父亲似的。或许,是因为这未出世孩子的额娘是他最珍爱的女子吧。
海兰珠那娇怯柔美的容颜忽然浮现在他眼前。她是那样真实和天然的女人,从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开心便是开心,生气便是生气;爱恋着他,便付出了所有,没有丝毫保留。她从不将他看作皇帝,也从不将自己看作妃嫔。与她在一起很放松,不必去拿着大丈夫的架子,更不必揣测她究竟在想什么。在朝中和那些大臣亲贵们的博弈,已经够让他费脑子了,难道回到他的后宫、他的家中,还得再去费脑子吗?
他相信自己是爱恋、疼惜着她的,那种感情不同于和哲哲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不同于对玉儿的欣赏和喜爱。在那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也会有尝到爱恋滋味的一天。
他是帝王,是英雄,是天生的征服者,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绝对强势地获取。然而遇见海兰珠的那一刻起,百炼钢竟也——化为了绕指柔。
皇太极合上奏折,站起身,负手踱到窗前。那里可以看见整座后宫,他心爱的女子,敬重的女子和欣赏的女子都在那里。他不知道皇宫内是否真的不能有爱恋。他和海兰珠倾心的爱恋无意造成了其他女子的闺怨,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呵……
“禀皇上,睿亲王、豫亲王求见。”门口传来亲兵的声音。皇太极嘴角轻轻勾起,道:“传。”
不一会,身着朝服朝冠的两个身形修长的青年,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行过礼,便站在原处,朝窗口这边望来。
皇太极缓缓回转身子,望着他俩片刻,才清了清嗓子说:“都来了?”多尔衮略上前半步,微微低了头,抱拳道:“启禀皇上,臣等接到命令便即刻赶来了。”皇太极挥了挥手,走回书桌旁落了座,“这不是命令,十四弟不必多礼。”
“谢皇上!”多尔衮又行了礼,才退回多铎身旁,垂手而立。
皇太极轻轻啜了茶,便拿起摆放在手边的一份卷起的谕旨,望了片刻。“知道这是什么吗?”
多尔衮望着那明黄色的卷轴,并不说话,多铎却清了清嗓子,大剌剌地开口说道:“那不是谕旨吗?”
多尔衮微蹙了眉,轻轻朝多铎望了过来。心想这小子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却又不知皇太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会与前些日子多铎闹着要迎娶那位琪儿姑娘为侧福晋有关吗……
皇太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点点头,“不错,正是谕旨。”他望着多尔衮,扬了扬手中的卷轴,示意他们自己拿去看。
多尔衮满腹狐疑走上前,恭恭敬敬地接了,又退了回去,轻轻地展开来,与多铎一同看那谕旨上的内容。
那谕旨,其实是昨日命礼官拟下的婚书。上面写着“特赐民女洛安琪与科尔沁贝勒宰桑为女,封琪格格,并赐婚大清国和硕豫亲王为侧福晋”等内容,即将派遣使者送往科尔沁。
多铎脸上涌上狂喜的表情,立即单膝跪下,高呼“谢皇上恩典”。而多尔衮也露出难以致信和欣慰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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