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听潮客

　　吃完自己那份，他叉着腿坐着看多多抱着食盆舔，把盆子的边边拐拐都舔得铮亮。

　　看得他心里发酸，说：“多多，等下星期发了工资，我们开荤，做红烧肉拌饭给你吃。”翻来覆去的花色永远离不开饭。多多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抬起狗脑袋冲他“汪”地叫一声，尾巴甩来甩去。

　　宋有初把碗筷和多多的狗盆收拾收拾，一起放在水龙头下洗。洗了一半的时候，有人在外面喊他：“宋哥宋哥！”

　　他从厨房的窗户里探出头去，原来是同事小崔，在楼底下仰着头嘻嘻地笑：“宋哥起得很早啊，没带钱，给包烟吧。”

　　小崔年纪不大，刚满二十，却已经有十余年的吸烟史了。每天烟不离手，手头宽裕的时候，可以烟屁股接着烟嘴巴一根连一根地烧。

　　宋有初把湿淋淋的手在抹布上擦了两下，去客厅的茶几上摸了包阿诗玛。

　　小崔在楼下看见他从窗户里冒出头，乐呵呵地伸出两只手去接。宋有初默不作声地瞅他一眼，又缩了回去。小崔正摸不着头脑呢，楼上扔下一个卷在塑料袋里的烟盒。

　　他眉开眼笑地扒拉开塑料袋，嘴就瘪下去了。仰着脖子叫唤：“宋哥宋哥，不要这么小气啊。怎么只给半包？我又不是不还你钱。半包不够我一上午，你好歹给一整包啊。”

　　窗户里的宋有初摇头道：“不行，就这么多。你忍忍吧，一天少抽半包你又不会死。”

　　“会馋死的阿。”小崔不死心地在下面哀号。

　　“你想想工厂里的大烟囱，摸上去一手的油呼啦茬，那就是烟油！你再这么抽下去，肺迟早变得跟它一样。”宋有初完全不为所动。

　　小崔没办法，眼看从宋有初牙缝里再也抠不出来一根烟丝了，只好揣着半包烟悻悻地走了。宋有初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摇头叹气。

　　多好的一个小伙子，长得端正，一笑起来嘴角弯弯地往上翘，嘴边有深深的两个酒窝，就是露出的两排大板牙是烟黄色的。身上常年烟火缭绕，小姑娘们都被他那股冲天的烟气给吓退散了。

　　说起来小崔这个毛病，还是他老子弄出来的。三四岁时虎头虎脑的一个小正太，天真不懂事，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老爹吞云吐雾，老崔看着心疼到肉里头。哎呦喂，这是老子的种发出来的一颗端端正正的好苗。夹着烟的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来，乖儿子，尝一口。”

　　老崔被父爱蒙蔽了眼睛，一口有什么关系，不会上瘾的。他之前还拿筷子蘸着白酒往乖儿子嘴里送过呢，也没见养出一个小酒鬼出来。后来，后来老崔恨不得拿刀剁了自己那只万恶的爪子。

　　宋有初打发了小崔，回到电脑前重新登上游戏，北极熊没有回应他的话。他很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里漏了一条缝，有风冷嗖嗖地往里钻。

　　人这种动物就是这么矛盾。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下线关机去补眠了，晚上还要去接小崔的班。他把手机闹铃定在下午五点，到时候起来洗洗刷刷吃个饭，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充裕了。

　　他往床上一躺，迷迷糊糊间，有一团毛茸茸圆滚滚的东西从被子缝里钻进来了。他拿脚蹬它，含混地呵斥道：“多多下去，看你弄的一床的狗毛。”

　　多多从鼻孔里呜呜地轻叫，委屈得不得了。宋有初哼了一声，说：“再有下次，就把你剃秃了扔出去。”这一句恐吓的话出来，就是不管它的意思了。明日复明日，下次再下次。反正多多第一次往床上爬的时候，他就是这句话。过了无数个下一次，他还是这句话。

　　多多高兴地往里面拱了拱，狗其实是听不懂人话的，但它有条件反射啊，一个频率的声音代表一种命令。巴浦洛夫摇铃当代表开饭了，宋有初说把你剃秃，在它的狗脑袋里转一圈，就翻译成了狗语：你可以上床睡了。

　　宋有初挪了挪身体，给多多腾出一个空位。这只蹬鼻子上脸的是越长越大，单人床塞上一人一狗已经开始嫌挤了。他把脚搁在多多起伏着的肥肚子上，满足地叹息一声。

　　多多的小心脏砰咚砰咚地跳，暖洋洋的热气从脚底板一直传到心里。

　　躺在床上时不用担心饿得睡不着，头顶上有片瓦可以遮风避雨，身体下有张床可以让他舒舒服服地摊开手脚，脚边有一只大狗可以充当恒温的电热毯。这样的生活让他心满意足。

　　他很快地把北极熊带给他的惆怅抛到脑袋后面去了，迅速沉入酣甜的美梦中去。

　　周末，晚七点。

　　宋有初上线，一路飞到决斗约定的地点，与知之碰头。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有文渊阁和宋有初帮里的人员，也有来作壁上观的。

　　现实里宋有初所在的城市偏北，三月初，还是春寒料峭，炎黄的世界中却已是春光无限。草长莺飞，杂花生树。

　　这里的江南，美得诗情画意。

　　墨黑的鱼鳞瓦，粉白的女儿墙，溪水蜿蜒的古老小镇。吊脚的楼，高飞的檐，檐下双飞的燕，有小家碧玉支起镂花的窗，对着溪水梳理妆容。

　　水是软的，水岸边垂柳的身姿是软的，岸上女儿家含羞的眼波是软的。甚至满天飘洒的雨丝也是轻飘飘软绵绵的。

　　乌篷欸乃入画。“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萍州烟雨”

　　一叶小舟从九曲的溪水上顺流而下，船头立着一对璧人。男的英俊飘逸，穿一身盘金彩绣云绢衣，擎着一柄大红油纸伞，体贴地为身边的佳人遮去江南的斜风细雨。

　　小船一路行到桥下，佳人的丽色欲见明艳，黛眉滴翠，秋波盈盈。

　　桥上的众人轰然叫好：好一对金童玉女。

　　宋有初即使隔着电脑，也能感觉到他身边女剑客直冲云霄的怒火。

　　世界频道。明月珰怒骂：[一鸣惊人、十五娘你们这对奸夫□□！]血淋淋的宋体二号加粗大红字。

　　这句话瞬间就刷了几十遍。大喇叭刷一次就要十两银子，折合RMB一元，一眨眼就见知之几十块钱扔出去了，看得宋有初心口疼，虽然那是别人的钱。

　　几秒钟后频道上就火了。独上高楼：[围观。]

　　小猪说：[有热闹看了，百晓生兜售江湖秘闻，明帮和文渊阁两大帮派交恶的前因后果，一百两一份。]

　　清浅说：[阿，明月姐，我是苏苏阿>_<！！]

　　我自横刀：[不得了了，母夜叉的醋坛子翻了。兄弟们赶紧跑路。小心灭绝师太抓你入洞房，吸干你的精气！]

　　78990056：[江湖榜上的明月女王来了，排，围观。]

　　清浅：[要自宫的那个，嘴巴放干净点！！！]

　　……

　　种种热闹，不一而足。

　　一鸣惊人说：[明月珰，我哪里惹着你了，我和十五娘晒恩爱与你无关吧。你看着妒忌那就别看，没有人求着你赏脸。一个女孩子说脏话多难听！]

　　十五娘夫唱妇随，接口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女的。]

　　大家等了半天，本来是要看热血的，结果被迫观赏了一对新婚夫妇的高调晒恩爱，虽然养眼，但此时已经有人不耐烦了，催促道：[嗳，你们还打不打？怎么磨磨唧唧的。]

　　有几个新人小白进游戏比较晚，没有经历过那场昏天黑地的人妖大战，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我记得有匪君子说她是女的，怎么现在阁主夫人又说不确定。]
　　[求真相帝。]
　　[铜球。]

　　人群里有人浑水摸鱼，说：[明月珰说话的口气一点不像女的，女的嘴哪有那么贱的。有匪君子上下嘴皮一碰就说他是女的，鬼知道是不是真的。这些帮阿派的都在暗地里勾肩搭背，谁知道是不是一早对好了口供，对外面说是女的，反正也没有人去查证。说不定明月珰就是人妖一个！]

　　他在那嘴里喷粪。有天下帮的人不乐意了。一个125级的刀客吼道：[放屁，屠龙战士你瞎了狗眼了！敢说我们帮主，你他马给君子提鞋子都不配！有种的你就接下我的挑战书，是男人就用拳头说话。]

　　网游里真的是弱肉强食。有实力有势力的敢横着走路，小虾米之类的就只能噤声不语。这个天下帮的分堂主、几乎满级的刀客一出来压场面，一些存心捣乱的声音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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