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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平地波涛汹涌来
斯律正理着东西,却听得竹影躬身请安的声音:“参见将军。”
抬头一看,一身白色将袍的左凝已大步走了进来,也不跟他客气,径直在主位上坐下,眉宇间带着几分犹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斯律心下了然,主动开口解除他的疑惑:“她没事。”
左凝神色一松,蓦地又似想起什么,脸上飘过一抹可疑的红,嘴里还兀自逞强:“我何曾问起她,我只是……”终是不善言辞之故,半天没编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来。
斯律暗叹,却也顺势转了话题:“萧远几个去探哨可有音信了?”
谈及军事,左凝这才恢复了冷静,惯常的冷淡调子淡淡响起:“我正是来找你商议此事的,萧远前去已经三日有余,却迟迟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我才派去的侦察队也是音信全无,只怕是凶多吉少,看来此次完颜霜是有备而来,不容小觑。”
斯律转身拿过一张羊皮地图,指着图中一处峡谷地段,缓缓开口:“这唐山坳地处雾,桓两山之间,地势险峻,最是易守难攻,是埋伏的最佳地段,萧远那小子最是机灵,应该能抢占这一要地的先机,我们姑且再等两天,说不定就能有意外的消息传来。”
左凝点头:“恩,我已让赵彪带领五十弓箭手埋伏在唐山坳的出口路段,一来可确保接应,二可射杀敌方救援。”
“如此甚好。”斯律接口:“还有一事,眼看便是寒冬,士兵们的冬衣只怕不够,朝廷的军用也不知何时抵达,我昨日才发了信函给左相,今天应该有回音了。”
话音才落,却听帐外传来残雪地哭喊声:“先生,先生……”
斯律急忙出帐,吟风满面泪痕,步伐踉跄,斯律忙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心。”
跟着出帐的左凝眉头微皱,“出了何事?”她身边最沉稳的丫头竟这般慌乱,莫非……
吟风这才看见一旁的左凝,忙跪倒在左凝的脚边:“将军救命,我家小姐就快被刑副将打死了!”
“什么?”“什么?”两声震惊齐齐发出,斯律的神色竟是惊痛交夹:“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刑副将会和念清闹起来?”
吟风哭道:“才刚刑副将来主帐找将军,言谈甚是傲慢,楼月不忿,便与她争辩起来,刑副将气极推了她一把,不想楼月跌倒时带翻了正出来一探究竟的小姐,随侍其后的落花也不想有此变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跌在火炉旁,小姐的袖边被火星子沾到,登时便燃起来……”
左凝嘴角一沉,一言不发地往主帐赶去,脚步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急切来。斯律也是心急如焚地往主帐赶。
等一行人赶到时,帐内一片混乱,桌凳歪倒一片,东西横七竖八地散了一地,楼月和刑涧两人发饰凌乱,刑涧的衣袖更去了半截,手臂上深深的齿痕还流着血,拽着那半截衣袖的楼月也是狼狈不堪,青丝散开,额头红肿一片,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同样气急败坏的刑涧。残雪坐在容念清旁边哭得妆容全花,落花也是红着眼睛用剪刀细细剪开容念清的衣袖,雪白的肌肤上烧乌一片,衬着娇嫩雪肤,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左凝眸色沉沉,飞快扫视了一眼容念清,见她只是面带苦色地开口道:“失礼了。”又忍不住疼痛地“呲”一声,落花忙问:“小姐,可是很疼?”
容念清微笑摇头:“不疼的。你别哭。”落花听得心里愈发发酸,下手抹药愈发小心翼翼。
左凝静静望了容念清一眼,却是径直走向刑涧,用超乎寻常的温柔抚上她手臂的伤口:“阿涧,还疼吗?”
刑涧的眼眶蓦地红了,眼泪刷刷的流下来,一把扑到左凝怀里:“左凝哥哥……”哭得甚是委屈伤心:“你可来了,那个臭丫头她欺负我,她用头撞我的腰,还用牙咬我……”
左凝顺势环着她,用哄小孩的语调安慰道:“不哭,一会我给你上了药就不疼了。”
刑涧点头,冲不远处的容念清露出一抹挑衅的笑。
容念清心下发酸,左凝是她未来的良人,虽然不一定有爱,但一次一次地被他弃之如敝,胸中还是会觉得郁闷难消呢,不愿再看那相拥的两人,容念清垂下眼睑,给了斯律一个近乎缥缈的笑容:“诺之,抱我到里间床榻去吧。”
斯律心下绞痛,却又不能言语半分,只是默默抱起轻若无骨的她,起身离开。
落花忙抱着药跌跌撞撞地跟了进去,残雪也似从泪海中缓过劲来,气愤地将楼月搀起,嘴里指桑骂槐道:“好妹妹,你受苦了,多亏有你,小姐才逃脱生天,若都如将军这般‘胳膊肘往外拐’,我们怕都是活不成了。”
左凝眼底透出阵阵寒光,却并无任何辩解之词,残雪等了片刻,没等到左凝的“难言之隐”,倒勾起了刑涧这座“火焰山”的滔天怒火,刑涧自小黏左凝,怎能忍受旁人对他有半丝不敬,登时便发作起来,手一挥,竟是将发上的簪子作暗器射了出去,残雪略一侧身又随手一抓,将簪子牢牢握在手中,楼月恨恨“刑涧,你不要欺人太甚!”
左凝也是低低喝道“阿涧,够了。”语气透着丝丝凉意,素来肆无忌惮的刑涧也不由缩缩脖子,不敢轻举妄动。
残雪把玩着簪子,满脸笑容,却让人凭的生出几许寒意,状似漫不经心的用两指轻轻折断簪子,用前所未有的天真语气劝导:“我性子最是记仇,还请刑副将不要随意乱晃,否则哪天如这簪子般,‘嘣’地一声,折了,”残雪满脸可惜,无辜说道:“那将军可就该心疼了。”
“你敢威胁我——”刑涧怒极,却见残雪已扶着楼月进了内帐,末了,回头嫣然一笑“哦,对了,将军赶快给刑副将止血吧,楼月的牙里可是浸了毒呢……呵呵……”
“残雪,你这臭丫头,给我回来!”刑涧大叫,却见左凝面色发白,半点波澜也无。当下把剩下的歇斯底里尽数放回肚里,只是委屈地往左凝怀里缩了缩:“左凝哥哥……”
左凝低头朝她露出微笑,抱着她离开了主帐“不碍事的,我这就带你去军医那上药。”仿若刚才的面无表情只是刑涧的错觉。
容念清在内帐自然听得分明,不由叹道:“她只是年少气盛,你又何苦耍她?”
残雪不依:“小姐,她还比您虚长两岁呢,怎么好意思来这撒野?”
“扑哧”楼月被她的用词逗乐,想来那位骄纵大小姐听人说她“撒野”,又该暴跳如雷了吧,笑意牵动额上的伤,登时疼得她龇牙咧嘴。
容念清笑道:“过来,给我瞧瞧伤口。”楼月忙小狗般地凑上去,却见容念清抚开她的发,看视了片刻后说道“还好只是皮外伤,”对刚刚给她包扎完手臂烧伤的落花说道“一会给楼月的额头用清水洗洗,再把那紫金活血膏给她抹点,不出三日也就大好了。”
落花不吱声,容念清奇怪:“落花?”
她只是低着头把药往残雪手里一塞,就打了帐帘,跑了出去。
楼月忙说:“我去追落花姐姐。”容念清看了看地上的水痕,半晌没有言语。
“那丫头只是在自责。眼睁睁看着你在她面前受伤,那滋味肯定不好受。”从进来就不曾开口的斯律缓缓说道,温润的脸上早已没了和煦的春风,眸底一派深重的墨色。仿佛在说落花,也好似在讲他自己。
容念清怔怔,脸上竟缓缓浮上一股倦色,不由得以手抚额,似是要掩盖住此刻的苍凉与脆弱:“诺之,你知道我刚刚跌倒时有多悔恨么?”容念清渐渐有些激动:“只要再偏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只差一点,我就可以躲开那火苗了,可是,我躲不开,诺之,我尽力了,可是我下身无力,怎么也躲不开啊……”
容念清面带凄色,双手愤愤地拍打着自己的双腿:“我从没有哪一刻,如方才般痛恨自己的腿疾,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楼月如何会与刑涧厮打起来,若不是我,落花怎会如此伤心自责……”
斯律上前拽住她发泄的手,“念清,不要这样,你没有错。”声音又惊又痛。容念清只是摇头“不,都是我害的。这腿疾,还要让我拖累多少人呢,以前是爹爹,姑姑,吟风,落花,残雪,楼月,现在是你……”
说话间,早已泣不成声,容念清双手捂住脸颊,泪水顺着指尖点点流出“如果可以,我真想一个人在哪个山林间自生自灭啊,也许生活上会有诸多不便,但总归是靠自己活着,心里没有负担。爹爹他觉得亏欠我,把我捧在手心里疼宠,其实他又何曾对不住我,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最上等,从不逼迫我任何;吟风她们怜惜我,事无巨细给我打点妥当,若不是跟了我这么一个废人,应该会轻松许多吧;还有左将军,我知道他该是不甘心的,名满天下却娶了我这么一个遭人诟病的女子;还有诺之你……”
“够了!”斯律越听越是心疼,见容念清似乎陷入了迷糊之中,狠狠心扇了她一巴掌,见她只是满脸泪水地呆望着他,不由伸手纳她入怀,温声说道“念清,不要这样责备自己。我也好,吟风她们也罢,甚至是你爹爹,将军,从来不曾将你当做包袱,求全责备地照顾你,只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你好。”
容念清扬起小脸,笑得虚幻:“是么?”
斯律回她一个肯定的笑容:“是。所以,念清,再不许说这样自暴自弃的话了。”不要再说这样让人痛彻心扉的话了,念清。
容念清不语,静静偎在他怀里,享受着从这个人身上散发的阵阵暖意。
帐外,落花意欲掀帘子的手顿在半空,脸上泪水涟涟,身后的楼月用手死死的捂住嘴,把哭声硬生生地压制住,一双眸子通红通红的。
落花心里五味陈杂,打小陪伴在小姐身边,使命也好,习惯也罢,小姐的点滴早已化作空气,与她的呼吸同在,却从来不知小姐心中藏着那样多的苦痛,不知道她对她们的拳拳在乎。不知道她对幸福的渴望竟是如此简单纯白。不知道她的小姐,有着这样一颗善良敏感的心。
如今,她懂了。落花在心里暗暗起誓,她会努力变的坚强勇敢,然后陪着小姐走下去。一直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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