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在上

　　之后，陶燕归便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等着大家都用完饭，才起身要去找麦冬。

　　“你这丫头叫燕归是吧，来来来，跟老婆子进屋说说话，平时也没个知心人儿话家常，今儿个老婆子见你第一面就觉着亲切，可不就是缘分。”

　　秦老太吃饱喝足，掏出发黄的帕子抹了把嘴又塞回袖子里，笑得满脸褶子招呼陶燕归。

　　陶燕归犹豫地看向秦满秋，似乎在等她指示，谁知秦满秋并没有接到她的视线，她只好说：“老太太，我先去跟我丫鬟说一声，免得她长时间见不到我着急。”

　　秦老太心里有些嘀咕，面上却不显什么，笑着摆摆手应了：“去吧，你们这些大户人家还怪讲究。”

　　既然答应了等会儿跟她进屋说话，陶燕归也做不出不辞而离的事。

　　秦老太屋里只有一张床和地上的几个木箱子，床尾还有一张椅子，方才秦满秋坐的。

　　陶燕归进来的时候，秦老太正坐在床边，见她进来，顿时笑眯了眼，紧接着便看到后面跟着进来的麦冬，笑容就有些淡了。

　　秦老太对秦磊这个孙子跟命根子一样，不论谁都得靠后，孙子的终身大事她可不得操心劳肺。秦满秋没能一口应下陶燕归和秦磊的婚事，说是再看看，征求陶父的同意，其实在秦老太心里，就是秦满秋这个姑姑没尽心尽力。唉，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连为她亲侄子找个可心的娘子都推三阻四。

　　刚才她听儿媳妇说了，这丫头啊许是对她孙子也是点意思，哎呦喂，这可就好办了，只要他们俩自己情谊相通，陶家那边就好说了。

　　秦老太正想试探一下陶燕归，再暗示一番，像她那样没接触过男人的小姑娘，最容易春心萌动了，到时再找机会叫二人单独相处几次，像她孙子那样顶顶有才华的男子，还拿捏不住一个小丫头？麦冬一跟过来，有些话，秦老太就不太好说出口了，她怎能高兴？

　　“你那丫鬟怎么也进来了，老婆子就想跟你说点体己话，叫外人听着怎好？”

　　陶燕归心中轻嘲，到底谁是外人心中没数吗？面上却不显，“我从小怕生，在陌生的环境里有个熟人会好些。”

　　“你这孩子，你跟安绒一样都是满秋的孩子，别这么见外，就当自己家，叫我外祖母。来，坐到外祖母身边。”秦老太拍着自个儿身旁的位置。

　　麦冬没白伺候陶燕归这年，不用陶燕归说什么，就主动将椅子搬过来，还用袖子擦了擦才站到一边让她家小姐坐过来。

　　秦老太心里愈发不满麦冬的存在，依旧伸着手想接陶燕归坐到床边，“这大冷天的，那椅子多冰冷，女孩子可不兴受冻，快，来外祖母身边坐。”

　　陶燕归微笑着婉拒：“衣服穿得厚实倒也不觉冷，主要是家中长辈教导，不可坐床同长辈说话，燕归时刻铭记，哪怕在外也不敢不从，在家中祖母房里说话时，燕归也是坐在凳子上，有时还是站着说话。”

　　话说到这份上，秦老太也没再坚持，有些可惜地收回手，“也罢，你这孩子懂事，跟我家磊哥儿倒是一样的，我家磊哥儿从小便孝顺长辈，每天自觉读书写字，从不叫人操心，这不，前年刚考了秀才，过两年就是乡试了，估摸着举人老爷是跑不了。”秦老太夸自个儿孙子的时候，浑浊的眼睛都闪着亮亮的光。

　　陶燕归也顺势夸赞两句：“磊表哥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这也不算假话，若秦磊考上秀才全凭实力，没有运气成分，只要他自己不松懈，他日考上举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夸还好，这一夸，秦老太更飘得没边，这丫头家境好，一看就是个见多识广的，她也这么说，磊哥儿定是举人老爷的那块料子，秦老太心里头熨帖得很。

　　然后，秦老太就开始讲秦磊小时候的事，陶燕归坐在旁边听得尴尬不已，不是亲外祖母也不是亲表哥，为什么要同她说这些？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连熟悉都算不上，陶燕归不认为自己应该知道那‘表哥’的童年趣事。

　　她们只在秦老太房里呆了一炷香时间，秦满秋便过来寻人，说要回家了。

　　她也怕她娘心急，在陶燕归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陶燕归如释重负，终于不用继续听秦老太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麦冬也松了一口气，从没觉得夫人如此光芒万丈。

　　秦老太讲她家孙子小时候的事，正在兴头上，这会儿子立马耷拉一张老脸，“这才来多长时间，现在就要走？”

　　秦满秋无奈道：“安绒有午睡的习惯，今天跟侄子侄女玩得尽兴，能撑到现在已经不易，要是放任她在这儿睡，恐怕回家时天色就暗了。”

　　一行人回陶府，秦家人送她们出门，秦母的位置比较靠后，一下子眼尖地看到陶燕归和麦冬之间掉下一块手帕。

　　秦母捡起来一看，便认定这是陶燕归的东西，心中暗喜，老天爷可真待她秦家不薄，瞌睡了送枕头，正愁她儿子和陶燕归没什么交集呢。

　　秦母悄悄拉了她儿子一把，让他离前面人远几步，故作寻常地将手帕塞给他，说是陶燕归掉的手帕，叫他帮忙还回去。

　　那手帕摸上去手感细腻，四周绣着花边暗纹，丫鬟怎么用得上这样的手帕，那必然是陶燕归的。

　　等秦磊走到大门外，就见陶燕归掀开帘子进车厢了，他大步走过去，在车窗跟前说道：“方才在院子里捡到一只手帕，燕归表妹看看是不是你的。”

　　陶燕归撩开窗帘，瞧了一眼，便伸手接过，“多谢磊表哥，这是我丫鬟的手帕。”

　　“嗯，燕归表妹慢走，有空来家吃饭。”

　　放下窗帘，陶燕归将手帕交给麦冬，“可拿好了，不见得每次丢都能捡回来。”

　　麦冬笑嘿嘿地将手帕展开检查一下，确定没什么明显的脏污才重新揣进怀里。

　　这不是麦冬第一次丢手帕了，估计也不是最后一次。

　　看着马车走远，拐了个弯看不见，秦母才一脸喜色地问自家儿子：“怎么样？刚才你燕归表妹说什么了？”

　　“她说手帕是她丫鬟的。”

　　秦母不相信，那样的手帕哪是一个丫鬟用的，她又不是没看过秦家来的那几个丫鬟婆子用的什么手帕，多半是那丫头害羞，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的东西，也难怪，才十五岁的小丫头，容易害羞也正常。

　　“磊儿啊，你看那燕归表妹如何？”秦母努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

　　“燕归表妹……娘你这是何意？”

　　秦母笑着瞪了一眼秀才儿子，骂道：“傻小子，芸娘都去了一年了，也是时候给你再找一个，我和你祖母都瞧着那丫头好，都跟你姑姑通过气了。”

　　秦磊这才知道自家亲娘和祖母的心思，暗想怪不得姑姑今天突然带燕归表妹来家吃饭，想到之前在廊下坐着的娇小人儿……眸光微闪，“娘，我已有一子一女，燕归表妹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给我做继室？”

　　不得不说，秦磊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哎呦！娘的傻儿子诶，千万别看低了自己，你才二十郎当就是秀才，过两年又是举人，怎么可能配不上那陶家丫头？要是你现在就是举人，更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都娶得，哪里轮得上陶家丫头？”秦母想如是，也照实说了。

　　回家的路上，麦冬就一直跟陶燕归小声嘀咕。

　　“……小姐，夫人真的是秦老夫人的女儿吗？为什么二人对你的态度差别这么大呢？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冷若冰霜……”

　　听到麦冬的形容，陶燕归也笑了，“倒算是你用对了词，没白跟着我读书，虽然有些小偏差，也无伤大雅。”

　　“秦老夫人对小姐有些……过于热切了，总感觉怪怪的。”麦冬撅着嘴思考。

　　陶燕归也觉着奇怪，她热切得让人不舒服，“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左右今后我们不会再去，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点麦冬认同，下次肯定不回去了，小姐连饭都吃不好。

　　估摸着陶父刚回家，人在书房，陶燕归就去认错了。

　　“嗯？你又做错什么了？”

　　陶父听到陶燕归说她今天在‘外祖母家’犯了错，眉头便皱起来，语气有些严厉。

　　听到这个“又”字，陶燕归心口钝痛一下，默了默，吞了吞喉咙才缓声道：“今日在‘外祖母家’吃饭，‘外祖母家’做了一桌子饭菜招待，中途‘外祖母’用自己的筷子给我夹了菜，筷子上油乎乎的沾着米粒残渣，我便借口吃好了放下碗筷……后来，后来‘外祖母’似乎是有些生气了，许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陶父眉头皱得更狠了，“秦家饭桌上没备公筷吗？”

　　陶燕归摇头：“没有，人口太多，碗筷差点不够分。”

　　陶父比陶燕归还爱洁，当然受不了这样的事。在陶家饭桌上，几乎很少互相夹菜，因为陶父不喜欢，若是非要夹菜，那就一定要用公筷。

　　“如此……也不怪你。”

　　这是陶燕归意料之内的回答，但是她想要的不止于此。

　　“‘外祖母’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女儿想略备薄礼，改天上门道歉。”

　　“不必。”陶父感觉完全没这个必要，爱洁怎会有错？

　　上门道歉也只是嘴上说说，她明知道陶父不会答应，这样一来，就算秦满秋真的跟陶父说了什么，陶父心里也有些判断了，也是为她下面说的话做铺垫。

　　“安文如今都十岁了，也没去过我外祖家，今日我却去了安文外祖母家，要是我外祖母知道了，怕会吃味……要不改日我也带安文他们去我外家吃顿饭？”

　　陶父只一想便皱眉了，安文安才他们同何家又没什么关系，去那儿吃什么饭？

　　何家便是陶燕归的外家。

　　看着陶父的表情，陶燕归心里就有数了，感觉有些讽刺，她能去秦家，为何安文他们去不得何家？

　　陶燕归顺势说下去，“其实，女儿觉得自己在秦家多有不便，下次可不可以不去？”

　　“随你，想去便去，不去也行，没什么要求。”

　　走出书房门，陶燕归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跟父亲耍心眼，不过，她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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