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然入梦

　　洛卿这日在洛亭弹过琴后，在房中研习内功。想起刚才卫昊山的行为有些奇怪。自从那日卫忠寿宴，他便常常来洛亭，洛卿厌恶不已，却只能假意逢迎。今日，卫昊山却只是来听了一会琴，几次看着洛卿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未多纠缠。洛卿想起他，便想起卫忠，心中痛恨，止了思绪。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似是小山和小川，“进来”。
　　小山和小川两人走到房中，叫了声“洛姐姐”。
　　那日洛卿将两兄弟买来，他们叫她“小姐”，洛卿让他们改口叫名字就好，两人不愿，于是便有了这样的称呼。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了，仍有些不习惯。有多久没人这样亲密的叫过自己，把自己当做亲人了？这几年的生活，让洛卿觉得自己在这世上仿佛一直是孤单一人，摸到身上的伤疤，才让她想起自己也曾快乐幸福过，只是这幸福被人夺去。
　　“什么事？”洛卿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小山看了看弟弟，道：“我和小川想习武。”
　　洛卿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问道：“为什么？”
　　小川搔了搔头，“以前我和哥哥没遇到姐姐之前，被人买来买去，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人打骂。我们不想再受人欺负。我们想保护自己和别人。”
　　“习武不见得一定能保护得了身边的人。武功不是万能，世上机缘命运，仍有许多无能为力。你们知道吗？”
　　小川侧头想了想，显然不理解洛卿的话，“只要努力去做，不会后悔就行了。”
　　洛卿刻苦练武，但仍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固然不甘，却不后悔。若自己身无武功，与他们同赴黄泉，就连为他们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世间之事确实不尽人意，只要尽力而为，便可问心无愧。
　　“刚才我们听楼里的客人说，男子汉大丈夫，或者学文，考取功名，封侯拜相，不然就该习武，报效朝廷，保家卫国。”
　　小川接道：“我和哥哥那天看到虎平将军回朝，好不威武。我们也想做大将军，当个好男儿！”
　　洛卿没想到这两个孩子有这样的抱负。自己心中只有仇恨，便忘记了年少的心中却充满美好崇高的理想。自己剥夺不了这种希望，也不忍心剥夺。
　　“我可以教你们武功。可你们吃得了苦吗？”
　　“我们不怕苦。我们要习武。”
　　这语气让洛卿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数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坚定的说过“我要习武”；也仿佛记忆深处的自己对父母说“我要离家闯荡”，还有，“我要嫁给连生”。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往事如昨，不堪回首。
　　答应了小山两人的要求，今日便开始教他们武功，让二人回房准备。自己也不换衣，只是抚摸着怀中的琴，喃喃道：“日后我毁掉一个虎平大将军，便还你两个少年良将。”

　　元莫尘来到洛亭时，小山两兄弟正在院子里似模似样地蹲马步，诧异问道：“这是干什么？”
　　洛卿本来斜靠着房门，见他来，便迎上去，“他们两人说要习武，以后做将军，保家卫国。”
　　元莫尘面露赞赏之色，大笑道：“好。有志气！”
　　小山小川两人听到，不知是害羞还是兴奋得面红，目光中又开心又自豪。
　　元莫尘侧身指向身后老者，对洛卿介绍道：“这位是当今医圣——吴蕴庭先生。先生近两年来一直在外云游采药，前日才回到帝都。先生的医术冠绝当世，对你的病会有帮助。”
　　“洛卿久仰先生大名，不敢劳烦先生。”
　　吴蕴庭一身布衣，鹤发童颜，神情温和安详，让人猜不出年纪，倒有些仙风道骨，他拂须一笑，“姑娘过谦。老夫刚到帝都，便听人传颂姑娘诗句。姑娘的才学，在下也佩服得紧啊。况且，我本就是王爷府中的幕僚。为姑娘看病也是分内之事。”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洛卿便不再推辞，引二人进屋。
　　吴蕴庭诊了脉，问了病症，对洛卿与身后的元莫尘道：“姑娘的病需要慢慢调理，戒急戒怒。我看了之前的药方，姑娘可继续按此方服用。王爷府中的大夫医术一向不错，老夫也没什么好补充的。只是，我可另外为姑娘炼制几粒应急保命的丹药，以备姑娘不时之需。”
　　洛卿闻言心中一喜，起身不断地道谢。吴蕴庭推辞着出了屋子，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屋内只余她与元莫尘两人。她看着他，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元莫尘仍是不以为然地微笑，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我刚才经过洛亭。真是门庭若市啊。你这生意做得越发好了。今天皇上都跟我提起了你。”言罢，深深地看着洛卿。
　　洛卿一愣，诧异道：“皇上？他身处皇宫，怎么会知道我？”
　　“是卫忠向皇上举荐的你。他女儿已有了两个月身孕。”
　　洛卿思索片刻，随即明白，“他害怕女儿怀孕期间不能承恩，被他人钻了空子，便想拉拢我。我身份卑微，若身陷宫闱，无依无靠，不想任人宰割，只能投靠他与皇后，任他们利用。哼哼……”冷笑，恨声道，“他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卫忠若要知道自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该后悔自己养虎为患。
　　云莫尘本存了几分疑虑，以为是洛卿故意引卫忠向皇帝举荐自己，现在见她如此，知道她并不知情，但仍忍不住问了句：“你不想进宫？”
　　“我若要报仇，进宫接近皇帝，从中挑拨布置，看起来的确不错。可其实，宫中人多眼杂，又有诸多限制，反而容易暴露，又束手束脚，不好行事。况且，”洛卿微微停顿，坚定道：“我虽报仇心切，却万不会委屈自己嫁给皇帝。”
　　元莫尘听她说得坚决，心中一喜，随后又深深不解，问道：“天下女子，莫不以身嫁帝王入主东宫为荣。你怎么反而觉得是莫大委屈？”
　　“帝王之家，有几分真情，王爷应该比我清楚。”洛卿见元莫尘若有所思默默不语，傲然道：“后宫盛衰宠辱，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让我与三宫六院争宠，只为一个男人片刻的流连宠爱？这东宫后位，我还不稀罕！”
　　这话不仅惊世骇俗，而且大逆不道。可少女此时仙姿绰约，卓然独立，眼中光辉大胜，灿比星辉，冷然傲视前方，让人只觉这话出自她口，天经地义，丝毫不觉得她狂妄自大。
　　元莫尘凝视着她眼中的光华，有片刻的恍惚，悠悠问道：“东宫后位，你不稀罕。那你想要怎样的生活？”
　　洛卿一怔。自己所做一切，都是为心中仇恨驱赶。心中真正想要什么？自己从未想过，或者说从不敢想。“我只想报仇雪恨。至于大仇得报后要如何，我从未想过。而我现在，只想怎样让皇帝对我失去兴趣。”
　　“如此，你可要谢谢我了。”元莫尘一扫眼中的黯然，笑道。
　　洛卿不解，犹豫道：“你，对皇帝说了什么吗？”
　　“我对皇上说，你是我的红粉知己。他身为皇兄，自不会与臣弟抢女人了。”元莫尘漫不经心地说道，双眸却晦涩不明地望着洛卿。
　　洛卿微愣片刻，随即深深一福，“为了我们结盟之义，保全洛卿，委屈王爷了。洛卿无以为报，只能略备酒菜，聊表心意。”说罢，见元莫尘怔怔不语，“请王爷稍候。”又纳了个万福，快步走出了屋子。
　　这次轮到元莫尘一愣，喃喃道：“也不见得多么委屈……”良久，又悄声说了一句：“也不全是为了结盟之义……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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