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

　　“希希？希希？”解悠然使劲捏林希的脸，“想哭就哭出来，你这样憋着……”

　　“哇……”解悠然的话，因林希终于痛哭失声而中断，她只得把人拉进怀里抱住，又耸肩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希希，这样哭出来才对嘛。”

　　牧牧眨着眼，看着抱在一起哭成泪人的两位姐姐，刚被徐弈忱哄住了的泪，又冒了出来。

　　徐弈忱看看那两个，把牧牧抱了出去：“牧牧，弈哥哥带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弈哥哥，姐姐哭得好伤心，老爹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他答应陪牧牧一起烧泥人，一起喝姐姐煲的汤，还说会偷偷藏桔饼给牧牧，为什么他说话不算话……”牧牧把脸埋到徐弈忱的颈间，抽噎道。

　　“牧牧，听弈哥哥说，”徐弈忱抱着牧牧出了门，往楼下走去，“老爹他不是说话不算话，只是人都是会生老病死的。老爹只是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生怕牧牧不明白这些，徐弈忱又补充道，“就像牧牧以前养的那只小兔子，牧牧看着它生小宝宝，也看到它死了，对不对？”

　　牧牧抬起头，眨去眼里的泪水：“可老爹没生过宝宝，为什么会死？”

　　徐弈忱哑口无言，当真是不能对六岁的牧牧说这样深奥的问题，想了想，他便换了说法：“嗯，牧牧可以想象一下，老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我们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我们的世界。”

　　“那老爹为什么要去另外一个世界？牧牧和希姐姐都在这里啊。”

　　“这，”徐弈忱在小区的凉亭里坐下，替牧牧被泪水模糊了的脸擦干净，“或许是因为老爹累了呢，他要照顾牧牧，要照顾希希，照顾这么多人，他想歇歇了啊。”其实徐弈忱想说的是，就算照顾再多的人，只要是自己在意的，根本不会觉得累。可胡老爹走到生命的尽头是事实，而他找不到好的理由说给牧牧听也是事实，这些事实造成他无言以对，只能找个这样拙劣的借口。

　　“那等牧牧长大了，牧牧去照顾老爹，好不好？”牧牧认真地说道，“牧牧以后会乖乖吃饭，快快长大，弈哥哥，牧牧这么乖，老爹会等牧牧去照顾他吗？”

　　“会的，当然会。”徐弈忱轻拍牧牧的背，“牧牧累坏了吧？早睡早起才能长得快，牧牧趴弈哥哥身上睡会，好不好？”

　　“那弈哥哥不睡吗？”

　　“弈哥哥等会就去睡，牧牧先休息一会。”徐弈忱把牧牧的头轻按到胸口，一手仍旧轻拍着他，一手掏了手机发短信给张继，“继子，明天一早在我家等我，我有事和你说。”

　　没一会张继便回了短信：“好的，弈哥，林希她还好吧？”

　　“哭出来了。明天见面再说。”

　　将手机放回口袋，徐弈忱低头看到牧牧已经枕在他胸口睡着了。这几天怕是累坏了，双眼哭肿了不说，连喉咙都有些哑呢。而悠悠需时刻注意林希，连带的，有些忽略牧牧了。

　　“这些天，谢谢你。”突然而至的声音拉回徐弈忱的神思，他回头，看到解悠然略带疲惫的脸，在路灯的映衬下，显得惨淡虚白。

　　“过来坐。”徐弈忱往一边挪挪，解悠然倒是没有拒绝，直接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林希睡了？”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解悠然的声音比牧牧还哑，她略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原以为，老爹能再拖几年的，虽然最近他咳嗽越发严重了，可我以为他可以坚持住的……”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小时候家里找不到爸妈算是家常便饭，老爹知道了，就会让希希把她叫去他家，他为她们做饭，监督她们写作业，偶尔还带她们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些小零食，那时候，她和希希就喜得整夜合不拢嘴……

　　“悠悠，”徐弈忱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虽然说用‘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来安慰人显得太苍白。可你得明白，人死了，真的就不能复生了。你是自责也罢、思之若狂也好，老爹他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知道……”解悠然头枕在徐弈忱肩头，双眼使劲往上看着凉亭的顶端，想让泪水倒流回去，但是不管用，泪水还是沿着脸颊滑落下来，“可知道又有什么用？我还是管不住的伤心难过……”

　　“悠悠，其实你比我幸运。至少你还能在这怀念老爹，是不？”徐弈忱的声音低了许多，“我妈妈刚死的时候，我就被送进了少年劳教所，那时我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完全面对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他们都说是我误杀了我妈妈，连平日里最疼爱我的爸爸也说出‘丧妻之痛，痛彻心扉，更何况一切皆因幼子而起，我没有那份心力去管教他了’这种话来。”

　　“你还好吧？”听出徐弈忱声音中的哽咽，解悠然抬了头，回望向他。

　　可徐弈忱撇开了头，继续道：“那时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我妈妈永远的离开我了，甚至连爸爸也不要我了。而且那些叔叔阿姨还不让我去墓园看妈妈，他们每天都要我改过自新，但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啊。原本我们一家人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乘凉，我觉得困，就趴在妈妈膝上睡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妈妈身上全是血，我的手上还握着把滴血的匕首……”

　　“……”解悠然不敢再出声打扰他，因为他的嗓音在颤抖。以自己这些日子来对他的了解，只怕这是他第一次对他人提起幼年的伤心往事吧？

　　“和我比起来，你是不是幸运多了？”徐弈忱良久才回过头来，双眼微有些发红，但脸上没有泪痕，是泪已被风吹干？还是已经流不出泪？

　　“那你妈妈她到底怎么……”

　　徐弈忱抿了嘴，沉默。解悠然问完话才发现自己未免太僭越了，为了安慰自己，他已经说了这许多不曾对人言的往事，自己怎么还去探究他心底的秘密？！但，为何心底这么渴望知道他的伤痛呢？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甩甩头，甩去自己问题心头的困扰，解悠然转移了话题：“谢谢你的安慰，我会没事的，我一向很坚强。”

　　说完这话的解悠然发现自己已没了可说的话题，而徐弈忱又兀自沉默着，她不由细细打量起他来。第一次见他时她认定这人性格锐利，可此刻看来，他面部表情舒缓，同时还带着几分哀戚，整个人显得十分柔和。或许，她的判断，太过武断了？

　　“悠悠，我很看么？”

　　“嗯？”解悠然被徐弈忱这突兀的一句话给问蒙了，呆呆得看着他，忘了作答。

　　“你看我这么久，难道不是因为我好看吗？”勾勾嘴角，徐弈忱认真地问道。

　　“你——”解悠然郁结，刚才还阴沉沉地一个人，怎么转眼就嬉皮笑脸起来了呢？

　　“被我说中了？你真的认为我很好看？我是不是该买些酒水来庆祝一下你的认同？”

　　“去死！”解悠然忍无可忍地捶了他一拳，她真是快被他给气死了。每次说不上几句正经的话，就给她来这些插科打诨的，而她也总被他给忽悠过去，这次非得打他一顿出出气不可。

　　“小心、小心……别吵醒牧牧……”

　　“少拿牧牧当挡箭牌……”

　　林希静静地隐在梧桐树后，红肿的双眼看着那嬉闹的两人，心头一阵空空荡荡。刚刚的一场大哭，让她闷在心里的痛楚稍稍释放了些，可她睡不着，所以下楼来透透气，不想却见了这样的场面。她最亲的人，永远地离开了她，她最好的朋友，也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那么，她自己呢？她还能做什么？

　　林希蹙起秀眉，转眸看到解悠然头上的那朵白绢花时，不由想起曾经的一个雪日，她对着悠悠和自己一起堆的雪人许过三个愿望：一个是找个爸爸妈妈，一个是悠悠和弈哥能成一对，还有一个当然是老爹身体康健。如今三个愿望实现了两个，还有一个却永无实现的可能，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而她……或许，该多陪陪爸爸吧？老爹的突然离去，不单单是给了她很大的冲击，还使她明白了，要珍惜每个和亲人共渡的时光……

　　心头似乎突然轻松许多，林希转身往楼里走，并暗自决定，等老爹的后事都安排妥当，她要随爸爸回家去，看看那未曾蒙面的爷爷奶奶伯伯伯母……至于悠悠，相信弈哥一定会照顾好她的，而他们，会是最最幸福的一对！当然，还有她心头的宝贝牧牧，一样会在弈哥和悠悠的照顾下快乐长大。

　　嗯，还有，她还得时不时地跑回来烦烦他们，不然时间一长，他们把她给忘了可怎么办。对，必须要时时回来烦他们一烦。这样想着，林希心底已开始有几分期待，但愿到时他们别把她给轰出家门啊，再怎么说，她也算是他们的红娘，是不？

　　“希希，你还好吧？怎么不多休息会？”林启茂将最后几位来参加悼别会的亲友送走，却见林希站在楼梯里发呆，不由担心地问道。

　　“爸，我随你回家，好不好？”

　　“你说什么？”林启茂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本来还在苦恼怎么劝希希随他回家去，甚至还想找解悠然帮忙劝劝，而如今希希自己开口说要随他回家，他怎能不意外。

　　“我想见见爷爷奶奶他们，而且，老爹以前也是北边的人，他当初是因为‘上山下乡’才来的这，我想带他的骨灰，回他故里安葬。”

　　曾经听老爹唠叨他下乡的故事，她和悠悠总是在他开口时就打断他，并反过来把那些故事给老爹背一遍，搞得老爹讪讪住嘴。如果、如果早知道老爹会这么早离开，她和悠悠，断不会一次次地打断他吧？而如今想来，老爹每每提起往事，那语气中透着的，是对故乡浓浓的思念吧？

　　“好、好。我这就去办，替你办转学，去找找老爹的故人，还得通知你爷爷奶奶，我、我……”林启茂微有些激动地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林希给拉住了衣袖，疑惑道，“怎么了？”

　　“爸，你累了这么多天，先休息休息吧，那些事不急的。”林希拉着林启茂进了家门，“我还得和悠悠告别，有的忙呢，你别急。”

　　“我不急、我不急……”结巴成这样的人，还说自己不急，谁信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