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开尽更无花

　　第二天，费明远接上裴亚一同前往程宅。程家祖宅位于郊区，座落在一处山脚下。绿树掩荫下，一条小路蜿蜒至一扇雕花大铁门前。在车子快驶近时，大门已自动向两边打开，想必是主人事先同门卫打了招呼。两扇铁门边各站了一个门卫，目送着他们的车进去。裴亚在车里可以远远地看见主屋门口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笔直挺立的中年人。她笑着对边上的费明远说：“这家规矩挺大。”
　　车子在正门口停下，那位中年人上前替裴亚打开了车门，等裴亚与费明远都下车后，他微微欠了欠身，说：“早上好，斯科特夫人，费先生，欢迎你们的到来。”裴亚与费明远互看了一眼，他称呼她为“斯科特夫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微笑着回礼。中年人自我介绍说：“我是这里的管家，两位可以称呼我老王。老爷已经在小客厅等候多时了，请两位随我来。”
　　“那就麻烦你了，王伯。”裴亚说。
　　小客厅就在进门左手边，王伯在门上敲了两下就直接打开了，古旧而厚重的木门发出了“嘎吱”的声响。随着门缓缓地打开，裴亚看见正对着她站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程家的掌门人程立本——今天约她见面的人。
　　两人视线交接的一刹那，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防备与探究。待裴亚走近，程立本率先伸出了手，“很高兴见到你，斯科特夫人，冒昧邀请你前来，希望没有令你感到困扰。”
　　裴亚也伸手与他相握，“能受到您的邀请是我的荣幸，使我能成为为数不多的揭开了程宅的神秘面纱的人。”
　　老人呵呵一笑，“希望面纱下的景色不至于污染了你漂亮的眼睛。”
　　“相信我，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庭院之一。”
　　裴亚的恭维显然很让人受用，老人眼中升起一股自豪的神采，“待会你一定要让我陪你在花园里逛一圈！”
　　程立本的视线随后转向了一直站在裴亚身后的费明远，“费先生，好久不见。”两人也互相握了握手。一番客气后，大家都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仿佛计算好了一般，门上传来几声规律的敲门声，随后王伯托着几杯饮料和一些茶点水果走了进来，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杯蓝山咖啡。
　　王伯走后，费明远即从公事包中抽出那份协议书，对程立本说：“程老，您看您还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再加上去。”
　　程立本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端起他面前的大红袍，啜了一口。然后才看着费明远说：“我没有其他要求了，500万美金，整个庄园包括那个酒厂都归你们。”
　　裴亚万分吃惊，她知道光那个酒厂就值许多钱了。他竟然这样半卖半送的就给了她，而且没有任何附加条件。裴亚已经不是无知的少女了，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她还是再确认了一下，“您可以继续持有酒厂的股份，或者我们再加一部分钱买下您手里的股份，毕竟当时报价时是没有考虑到酒厂的。”
　　“不了，要卖就索性全卖了，我已经让律师将合同拟好了，就放在我的书房，夫人现在就可以和我上去签合同。”程立本又转向费明远说：“费先生先在这喝会茶，如果无聊可以让老王陪你去花园走走。”
　　费明远见程立本话里的意思是让裴亚单独和他去书房里，不禁有些犹豫，担心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算计。但他又想到程立本显然已经知道裴亚的身份，他也丝毫没有隐瞒这一点，那他必然是知道或者认识先生的。他如此处心积虑地将裴亚引来想必是有些话要与她说，而这些话可能是他这个外人不应该知道的。现在的问题是他究竟知道多少关于先生的事？也许只有跟着他一步一步走才能找到答案。费明远看了裴亚一眼，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便知道她与自己是一样的想法。他不再犹豫，对程立本说；“程老不必管我，我正好趁此机会逛一逛闻名遐迩的程家园林。”
　　程立本站起来，对面两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他先对费明远说：“那费先生慢坐，我就先失陪了。”又跟裴亚说：“夫人，请跟我来。”
　　程立本拄着拐杖，走得并不快，但踩下得每一步都简洁有力，他的腰板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大家长的威严。裴亚跟随着他，一路走来，发现这座房子里摆设的家具和一些装饰物都颇有些年代，想来这房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念旧的人。
　　书房在二楼，就在走廊上的第一间，程立本推开了门，先让裴亚在会客沙发上坐下，然后去书桌后拿了一个文件袋，又走回来在裴亚边上的沙发坐下。他将文件袋放在桌上，两手拄着拐杖，问裴亚：“在我们签合同之前，我可以问一下，你一定要买这个庄园的原因吗？”
　　裴亚不知道他今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在可以回答的范围内，她决定实话实说，以不变应万变。她说道:“其实我是为了完成先夫的心愿，他小时候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对那个庄园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无论如何我想满足他这个心愿。”
　　程立本赞赏地点点头，“夫人对令夫的感情弥坚，令人感动，只可惜斯科特先生英年早逝，实为不幸啊！”
　　裴亚面上沉寂，叹息一声：“只能说天命不可违。程老与先夫熟识，我竟从未听他提起过。”
　　程立本苦笑一声，一脸落寞：“他怕是不会提起我了。”
　　裴亚正疑惑他何出此言，见程立本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文件给她，她接过看了起来。看到后来不禁瞪大了双眼，因为这是一份产权转让书，那个庄园将以馈赠的方式送给裴亚，不收取一分钱！“为什么？”裴亚实在很惊讶。
　　“很惊讶是不是？呵呵，你愿意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吗，然后我再告诉你答案。”
　　裴亚当然点头。
　　程立本的眼睛看向了窗外，但那其中一片空茫，视线仿佛早已透过空气追击到了某一遥远的时刻，他用一种充满回忆的口吻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同你们一样去国外念的大学，那时候读的是剑桥，年轻气盛，总爱出风头，也确实吸引了不少女同学的目光。其中有一个女孩，我后来就与她相恋了。她是当时的贵族，和皇室还沾着亲戚，却一点儿不傲慢，那样美丽温柔。”说到这里，他脸上也漾出了幸福的光彩，好像当年那个女孩还是那样温柔地依偎在他身边。他又接着往下说：“毕业前，我们把我们的事同家里说了，却没想到同时遭到了两方家长的反对。父亲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一个外国儿媳妇，勒令我即刻返家，她家对我也同样是看不顺眼。我当时一冲动就带着她私奔了。
　　我们逃到法国南部的一个小镇，在那里买下一个庄园，又在镇上的小教堂里秘密地举行了婚礼。那段日子是我有生之年最幸福的日子，我们的儿子在不久后出生了，他同他母亲一样拥有一头金色的头发和浅绿色的眼睛，漂亮得像一个天使。但是我妻子的父亲很快找到了我们，他要带走我妻子却被她顽强地抵抗住了，她是那么勇敢坚强，连他父亲都被屈服了。最后他走了，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那时她虽然很伤心却仍很快打起精神照顾孩子，然而那并不是最后的灾难。
　　我的家人，最后也找到了我们，带来父亲病危和家族企业危机的消息。我最终还是带着我的妻子和我们六岁的儿子回到了中国。那时我一心都扑在工作上，根本无法分心照顾他们母子。事情最后就演变为最坏的结局，我为了挽救家族企业不得不和令一个家族联姻，而我的妻子也终于被我的忽视和妥协击垮了。她带着孩子离开了我，卖掉我们的庄园，然后回到她父亲的身边。我不被允许见她和孩子，甚至她的葬礼，我也只能站在门外。
　　我的孩子恨我，他始终也不愿意承认我这个父亲。可是他不知道，他是我最爱的孩子，当得知他亡故的消息时，我有多么伤心！上天带走了他的母亲，现在连他也带走了……”说到这里，程立本停住了，他那双原本空洞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裴亚此时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了。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面前这个老人就是马修的父亲，比尔的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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