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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处沉吟个自知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许是近乡情怯,飞机落地的那一刻罗飞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了这首儿时背的滚瓜烂熟念得朗朗上口的古诗。只是三年而已,就连飞机场都没有多大的变化,他的心却似经历了半辈子那么久,久到以为“物是人非”已为正常。
顺手招了辆出租车,打开手机一时间冒出了一大堆信息,而这些信息中有4/5都来自同一个人,而那个人在罗飞的手机组群里被归类为“学生”。
孙程,在罗飞从Z市到W市一个多小时的飞行旅程中发了二十三条慰问短信的女生,罗飞在Z大教过的学生,同时不但是Z大信息工程学院计算机系2班仅有的三名女生之一,也是全系为数不多的女生中长得五官还算出挑的一个,所以是平时享受着男生们众星捧月般待遇的西太后级人物。
“老师好,我是计算机系2班的孙程^_^这次期末考试英语成绩可能不大理想,所以可不可以请老师把我的平时成绩稍稍提高一点,也不要多,及格就好^///^”
“老师好,我是计算机系2班的孙程^_^这次期末考试英语成绩可能不大理想,所以可不可以请老师把我的平时成绩稍稍提高一点,也不要多,及格就好^///^”
……
一条短信重复了23遍,让罗飞彻底记住了孙程。其实罗飞从教只有一年,而这一年里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学生大概就要算这个孙程了,说到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孙程本人给罗飞留下了多么深刻的记忆,而是——此女生简直就是一个“不存在的存在”——点名从来不到,并且每到考试跟前或之后都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扰乱老师的视听——或是不时地出入老师办公室或是经常的电话和短信息,上学期末因为罗飞实在不耐烦孙同学的骚扰直接在孙同学本就为数不多的大英成绩里扣了5分,于是孙同学以61分的分数低空飞过,而并不知情的孙程还傻傻的以为是自己的哀兵之策有了效应,从此对罗飞的大英课虽然还是经常翘课,但如果偶尔出现在课堂上,奔走在两栋楼之间借多媒体钥匙的那个人绝对是她。
在罗飞收到23条短信息的同时,咱们在Z大校园402宿舍里的孙程同学也收到了23条信息已发送的短信回执,从而满头黑线从天降,头顶乌鸦阵阵飞,连当下玩的正HIGH的电脑游戏都玩不下去了,不自觉地从桌子上捞起一只圆珠笔放在嘴里咬着,满脸便秘的哀怨。
“怎么了,程子?一脸怨妇相,思春了?”同宿舍的季扬不解地问道。
本来考完了最后一门英语就放暑假了,同舍的另两名女生都是来自外省的,思乡心切,带着行李去考的试,考完直接就回家了。季扬和孙程一样都是本省人,只不过季扬家就在Z市,而孙程家在与Z市坐火车仅一站地之隔的临市L市,加上赶在这个时间回家路上人多车上人挤的,所以两人都不急着离去。
“去你的,都放暑假了,要思也是‘思夏’。”而事实上她现在正在“思飞”——思考着怎样向罗飞解释她绝对不是故意骚扰而是宿舍里移动信号不好,经常“移动电话移动打,移动短信移动发”……(第一和三个移动是名词,二和四则是动词。其实这次移动被孙程冤枉了,因为罗飞在飞机上手机关机,所以短信自然暂时无法收到,以至于孙程以为移动又BUG了,便接连按了23遍发送键>_<)
“哼,好心关心一下,不理你了,权当被驴踢了。”季扬说着捞了张凳子一屁股坐在孙程身边接手孙程暂停了的游戏。因为放假她的电脑已经提前收了起来,而孙程的电脑是笔记本所以不着急收。
“呜……扬子啊,俺这回死定了……”正在玩游戏的季扬冷不防被孙程搂住脖子,电脑里的那个紫衣女侠被BOSS一掌拍死,虽然玩的不是自己的账号,季扬还是十分愤怒,于是怒极反而益发“蛋腚”了的季扬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字外加一个感叹号:“放!”
如果说孙程是西太后那么季扬就是东太后,西为副东为正,所以看到季扬柳眉倒竖孙程立刻不敢废话地将她的担忧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季扬,而向来遇事冷静,淡然处之的季扬在听完孙程的哭诉之后,额际也不禁流下了一滴冷汗,“所以这23条短信罗飞都收到了?”
“嗯。”孙程把脸埋在季扬胸前闷头当鸵鸟,被季扬一巴掌拍开:“姐姐,你大夏天不热啊!”
“我冷。”现在的孙程完全不顾此刻是炎炎夏日,只要一想到罗飞收到的那23条同样内容的短信和她岌岌可危的大英成绩,她就全身发冷,由内而外。
季扬摸了下,手还真是冰的,季扬看她这样也不禁暗自替她着急,于是出主意道:“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道歉吧,顺带解释清楚你不是故意的,然后英语成绩的事就先算了,其实你也真够大胆的,上次我去系办刚好看到老裴在接电话,好像是一个学生打来的,挂了电话后就听老裴说:“考试没考好还敢打电话向老师求情,先扣他5分再说。”并且好像这是Z大老师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
老裴是计算机系的副教授讲师,除了对她最珍视的教育事业沤心沥血外,最擅长的就是说媒,不管见到谁,第一件事就是问人家有对象了没,Z大凡是单身的男女老师都没有逃出过她魔掌的,犯病严重时连学生也难逃厄运。不过由于计算机系九男一女造成的僧多粥少局面,酷爱替人说媒的老裴在本系还是很受学生欢迎的。
听季扬说完,孙程不禁黯然泣下,连向来和蔼可亲的老裴都这样了,罗飞呢?罗飞要真是这样做,自己这回不就真的死翘了……她不要啊!
“给,用我的电话打吧,告诉他你不是故意的。”季扬递过自己的手机,其实她心里是有顾虑的,将心比心,换作自己被学生的短信骚扰,肯定把这学生拉进黑名单。
“唔。”孙程乖乖地接过电话。
满城苍翠也难掩蒸蒸暑气。W市是有名的火炉,虽然出租车里空调开放,但由于进了市区的路况不佳,拥挤非常,所以司机师傅还是汗湿衣背。而相比着急上火的司机师傅,罗飞就显得淡定多了。他本不出众的五官因他的气定神闲而显得多了几分优雅的帅气,此刻用风仪静好这个词来形容他实在最贴切不过了。
手机在西裤里震动,因为职业原因罗飞的手机从来都是调在震动模式的,所以平日里上班时都放在办公桌上,一有来电便可立即接听。此刻手机来电震动,罗飞掏出来一看是陌生号码,显示归属地为Z市,不自觉地想起之前的23条短信,眉头微拢。这是堵车时都没有出现过的表情啊,孙程啊孙程,你杀伤力太强大了。
“您好,请问是罗飞老师吗?我是孙程,计算机系082班的!”
果然。罗飞突然感觉周围有点热了。
“有什么事吗?”
“是……是这样的,我的手机怀了,‘自动自发’地发了好多条信息给老师,为此我深感歉意,希望老师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电话那端的人说到最后仿佛没了底气一般声如蚊讷,而罗飞却好似可以想见孙程冷汗涔涔的样子,微拧的眉不觉又松开了。
“我不介意。”
“哦?不介意好啊……不介意……不介意……”
电话那边的人仿佛又变身为复读机,只会重复了,罗飞难得好心地送了个台阶给她:“我现在在出租车上,如果没事,就先挂了吧!”
“出租车上啊?那您要多小心啊,网上报纸上出租车司机化身抢匪劫财又劫色的事常有发生……”
不知道是不是罗飞的手机声效太好了,以致于司机师傅都听到了孙程的声音从而变得更加汗湿衣背。
终于挂断电话,因为堵车,司机师傅便搭讪地操着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和罗飞聊天:“女朋友啊,好可爱,挺关心你的嘛。”感情他没听到孙程之前的那番自我介绍的开场白,只听到了最后那句“关心”就断章取义把孙程判给罗飞做女朋友了。
“呜……扬子,我这回真的死了……”挂了电话,孙程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装死。季扬打开了一瓶饮料递给她,都放假了,貌似某位地主家的“余粮”还真不少呢!啧啧。
孙程接过饮料仰头牛饮而尽,喝完才看季扬手里也拿一瓶同样的在小口啜饮,奇怪,扬子平时不喝橙汁的。等等,这饮料好像是——“季扬!你个小偷!”一个月前她买了一箱橙汁放在电脑桌下面还没怎么喝就喝完了,为此心中还满是疑惑呢。
“拜托,这可是我刚才扫地从你桌子后面捡的好不好。这不,这边还有。”顺手一指地上排着三瓶“灰头土脸的橙汁和一袋不知过期与否同样脏兮兮的麦丽素。
“唔,这样啊,赚到了,天上掉馅饼了,耶!一定是神可怜我在罗飞那儿闹了笑话。”看到突然间多出来的食物孙程又迅速恢复了元气,比小强都强的恢复能力让和她相处了一年的季扬看了都叹为观止。其实这也是孙程的可爱处之一:有十分之一的好处就可以让她变得十分快乐。
市区路况略有好转,行至一个十字路口时刚好是右转弯的绿灯,而向右转那条路可以通向……
“师傅,向右转,先去一趟北邙公墓吧。”罗飞说道,满心怅然,都说“人间别久不成悲”,那么三年离别,他左胸下每当想起便揪痛成一团的感觉又被称为什么?
往事如烟难随水,昔时昔景历历在目。无须睹物便已思人,三年了,每当醒着便不愿入睡,怕梦里相见勾起心伤,而每当睡下便不愿醒来,害怕对着一宅寂寥更觉孤枕难眠。
青灰色的墓碑上贴着一张年轻女人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有着一张美丽的面孔,但也仅属于娟秀型的,然而就是这只有中上之姿的五官组合却有一种优雅恬淡的美好蕴在其中,以致于使女人的美丽几乎跨越了时空——无论哪朝哪代,流行什么,这样自成一家的美揉合其中都不会显得突兀不协调,就像你不会把杨贵妃和林志玲放到一处比美,却可以把她们分别与照片上的女人作比较。
站在墓碑前,罗飞从裤兜里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上面积落的薄灰,表情温柔得竟像是在抚摸心爱女子的脸,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另一只空着的手忍不住佛了上去,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心习惯性地揪痛着。修长的手指延着照片上女人的轮廓轻轻画着,他画的是他的从别后、忆相逢,不思量、自难忘,梦中未必丹青见,一片伤心画不成……
“郁芸,三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年轻美丽,我却老了好多,见到现在的我你一定认不出来了吧?”弧线优美的唇抿出一抹苦涩的笑,擦拭灰尘的那只手也渐渐停下。
“三年了,我去了Z市读研,拿到了学位后便留校任教,教了一群像咱们当初那样的学生。本来去Z市只是打算在那里沉淀一下自己的,直到上个月接到罗翼打来的电话说如果我没有出现在她的婚礼上就登报把我作废,我才发现自己这一走就是三年……”抚摸照片的手渐渐向下,画在墓碑上篆刻的柳体碑文,凿文之时的锥心之感仿佛瞬间又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亡妻舒郁芸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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