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极至

　　这个夏天，就在绿色到处铺展、到处漫延达到极致的时候，杨军来到王利家借住。他是王利的表弟，刚调到这个市的一个杂志社做编辑工作，暂时还没找到住所。恰巧这时候，王利的小舅舅孙亮也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放暑假回来了，杨军住的就是他原来的卧室，他俩只好住在了一屋。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王利的妻子丽娟突然怀孕了。这事高兴坏了王利的母亲，而最该高兴的丈夫王利却显得最不高兴。真是奇了怪了！丽娟结婚都五年了，一直不怀孕，吃了不知多少冤枉药，看了不知多少有名医，最后还是被婆婆指定为不会下蛋的假母鸡。

　　其实，丽娟一直怀疑毛病出在丈夫王利的身上，因为她去医院做过多次检查，她没任何疾病，身体很健康。她让丈夫也去医院做个检查，王利险些给她两拳：想死呀，自己没本事生，还把责任赖在男人身上。五年来，丽娟就在丈夫和婆婆的冷眼冷言中熬过来了！她知道丈夫不爱她，他另有所爱。今年夏天的突然怀孕，丽娟潜意识里隐隐觉得和杨军有关，各种迹象以及那个奇怪的梦，都这样表明，可是又无法说得清楚。

　　结婚五年了，妻子突然怀孕，这是多大的喜事！丈夫不高兴坏了才怪。可当丽娟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这个喜讯时，他却冷冷地“嗯”了一声！好像他早就知道了。然后更是怎么看丽娟，怎么不顺眼，整天是指责她。一会嫌她当着杨军和孙亮的面说话太多，讨人厌；一会又烦她怀孕反应太过，总是吐，让人难堪。他整天皱着眉，冷着脸喊：刮掉，刮掉，不要了不要了这孩子了！气得他母亲大骂：混蛋！三十多了，要当爹了，还没个爹的样子！怪不得多年不生呢。

　　可丽娟也没办法，她依旧大吐、特吐、狂吐，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吐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王利怕母亲骂他，他不再说三道四了，但却还是冷眼看着丽娟呕吐而从不理会。只有杨军急急忙忙端来一杯水，让丽娟漱口，孙亮也赶忙跑过去给丽娟收拾污秽。王利见杨军那么热情很是不满，可他不好对杨军发火，只恶狠狠地骂孙亮：回你屋学习去，小孩家家什么事也掺和！呕吐一下能死人呀！孙亮被骂得红了脸，可还是看着丽娟安静下来才离开。

　　杨军总是那么热情，一会倒水，一会递毛巾，好像他是丽娟的丈夫一般。丽娟心中也隐隐感到不安，难道这孩子真和他有什么关联吗？可是不可能呀。但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早上，丽娟起得很早。她是小学教师，虽正放着暑假，但多年的早起已形成习惯。她起来，正准备上卫生间，谁知比她起得更早的杨军，摘下眼镜“吧嗒”一声，合上眼镜腿，把眼镜放到茶几上，他去了卫生间。丽娟头皮一紧，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拿起了这眼镜：一副银白色镜框的深度近视镜。她试着也去合这镜腿，可是，力度有点小，“吧嗒”声显得迟缓，不像杨军合它时那么利落，那么清脆，那么和梦中的“吧嗒”声相似！难道那梦……

　　至从杨军来到王利家借住以后不久，丽娟就每晚做一个梦，一个每晚都一模一样的无法启齿的怪梦！这梦每晚都做不清晰、模模糊糊，但有两样却是特别清楚的：一样是合眼镜腿的“吧嗒”声；一样是闻到一种特别香的苹果味。这个梦让丽娟心神荡漾，魂不守舍，却又难于启齿。每晚只要她一入梦乡，总有一男子在梦中等她。丽娟看不清他的相貌，只清晰地听到他合眼镜腿的“吧嗒”声；只闻到一种特别的苹果香味。他温情脉脉，每晚都把她爱抚到极致。那种感觉就真像做了神仙一般，在天空中飘飘欲飞。他很爱她，她也爱他，他们热烈地拥抱，天地间再也没有这么浓烈的爱了。她实在想看他一眼，那怕他是《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呢，她也一定依旧爱他。可就是睁不开眼，睡梦死死捆绑着她。当她拼命挣扎醒来时，屋子里一片漆黑，她急急忙忙拉开灯，身边躺着的依旧是丈夫王利。丽娟知道丈夫决不会这样爱抚她。丈夫爱的是那个漂亮的播音员，对她从来都是冷眼视之。她从来没享受过梦中的那种爱抚。可惜的是这梦只持续了半个多月，就再也不做了，它消失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但最奇怪的是这梦后不久，丽娟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一开始，丽娟也相信这是自己想入非非而糊乱做梦而已，可是让她不能再相信这是梦的，是一支水笔。

　　那是最后一次做这样的梦后，那天早上丽娟醒来时，她惊奇的发现自己被子中，竞有一支从没见过的老式黑色水笔。
　　她问丈夫：这是你的笔吗？丈夫看了一眼，不屑一顾地说：这都啥时代了，谁还用这破水笔？是哪个小毛孩子捡了交给你的吧，你不是孩子王吗？丽娟想，他俩的卧室从来没有别人会进来的，这支水笔怎么会落到这儿？难道梦中的人，是真有其人吗？是杨军吗？是啊，他突然借住到这儿，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可怎么会呢？每晚王利都先于丽娟入睡，他也从不戴眼镜的，况且醒后王利都是躺在丽娟身边的呀。可到底怎么回事呢？丽娟想到了那支笔，那支在她柜子上躺着的莫明其妙的黑水笔。对，只有它能找到它的主人，也许他就是梦中人呢。丽娟立刻从卧室拿出那支黑色水笔，悄悄地放在杨军眼镜旁。杨军从卫生间出来戴上眼镜，看到那支黑水笔，顺手拿起来在手上写了写，就别在了衬衣口袋里。丽娟的头突然“嗡”地晕了，真是他吗？丽娟有点站不住了，杨军赶快跑过来扶住她问：怎么了？一股浓烈的苹果香味扑入丽娟的鼻息。哦，原来梦中爱人就真是杨军！丽娟瘫软在杨军身上，杨军把她扶到沙发上：怎么回事啊？此时孙亮也起床了，他看到丽娟脸色苍白，立即倒来一杯水，对杨军很大人味的说道：你去上班吧，别迟到了，我来照顾她。杨军点点头，丽娟向杨军望去，谁知杨军也正好用恋恋不舍的眼光看着她，俩人顿时都红了脸。燥热的空气在三人中间飘来散去，他们身体的热度也微微散发。丽娟忽觉头顶上有仙人掌的麻刺扎入，头皮开始又发起紧来。杨军看看时间，还是歉意地笑了笑，急匆匆地走了。

　　没过几天，杨军找到住处搬走了。临走时，他语重心长地对丽娟说：，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吧，王利哥太粗心。丽娟急想说些什么，至少问问事情的真相呀，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莫明其妙地消失了。是啊，她怎么开口，怎么说呀？迟疑了半天，还是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什么也没说。

　　杨军搬走了，丽娟心里空荡荡的了，只有小舅舅孙亮不时地照顾丽娟，王利更是变本加厉地责骂孙亮，他可能把对杨军的不满还往孙亮身上发泄吧。孙亮虽小，人却很大度，他不计较王利对他的蛮横无理，只要王利一上班，他依旧很勤快地照顾丽娟。丽娟很是感激他，多懂事的“孩子”呀。孙亮虽是长辈，却象小老鼠一般，虽带个“老”字，但还是逃不过被当作小孩子对待。

　　孙亮是王利外公的养子。

　　那年，在新疆工作的外公，退休回山西的火车上，遇到一女青年，她抱着一个周岁男孩。不知何故，她一路泪流满面。外公问她遇到什么困难了，他可以帮她。女青年不答，只摇头。走到半路，这女青年要上厕所，让外公帮她看一会孩子。可谁知，这女青年一走，再也没回来。外公诧异中，忽觉孩子口袋里有一东西，掏出一看，是封信，信中叙述了她在外打工，被人□□生孩的过程。她说她还未婚，无法面对社会上的各种压力，无力把孩子养大成人。她希望抱到孩子的好心人，一定好好对待这个苦命的孩子。王利的外婆早已去世，外公又只有王利的母亲一个女儿，还早已出嫁。他退休回家，也只有他一人，这孩子正好和他做伴，于是这孩子就成了外公的养子。谁知，这孩子长到十二，三岁时，外公突然得了肝病，晚期。临去世时，他把儿子托给了王利的母亲，他唯一的亲人。从此王利家就多了一个比王利小十二岁的小舅舅。丽娟嫁到王家时他正上初三。丽娟对他就像对自己的亲弟弟般亲切。她照顾他，体贴他，有时还宠惯他。丽娟特别喜欢这个有志气的小舅舅。他学习好，聪明伶俐，还很懂事。孙亮也特别尊重这个比他大五、六岁的外甥媳妇。

　　这天，孙亮突然对丽娟说：我马上要开学了，得回北京学校去了。他满眼依依不舍的神情，丽娟很是诧异，对他笑了笑说：好好学习，再考研吧。

　　孙亮愁眉不展地说：哪你怎么办？王利对你这个样子。

　　我？丽娟笑了：我没什么啊，过一阵子就好了。她说完脸却红了，对一个小男孩说这话太不好意思了。

　　没几天孙亮去北京上学了。丽娟去他的房间收拾，心中一种惆怅不安。杨军走了，孙亮也走了，一种人去屋空的感觉死死困扰着她。她忽然浓浓地思念起杨军来。她摸摸他枕过的枕头，闻闻他枕巾上的苹果香味。她十分渴望见到他了。就因为那个莫明其妙的梦吗？丽娟说不清了。

　　杨军搬走后工作很忙，一直没再来王利家。

　　到了第二年春天，丽娟要生孩子了，她给杨军打了几次电话，要他来家吃饭，他都婉言谢绝了。他知道王利对他有看法了。他不能再去见她了。

　　丽娟结果是难产。她剖腹生出一对双胞龙凤胎来。当她被推出手术室时，第一眼竞看到了小舅舅孙亮。他正握着她的手，焦急地望着她。她用微弱的声音问：你怎么回来了？他们呢？她是指王利和婆婆。孙亮说五一劳动节他放假，想回来看看她怎样了，可巧她就正好生了。他看到她昏迷了，急坏了，现在总算醒来了。他又告诉她王利他娘俩去看孩子了。丽娟心里一阵酸溜溜的。孙亮马上说：别难过，不是有我吗？我在这儿呢。丽娟见他说得特别认真，也开心地笑了。

　　在孩子一周岁的时候，丽娟终于提出了离婚。她无力在这个冷漠的婚姻中挣扎了。

　　离婚后的第二年，丽娟找到了杨军。她说了那个梦、说了那眼镜的“吧嗒”声、说了那支老式的黑色水笔。她又说她想让孩子找到亲生父亲。

　　谁知杨军听后竞哈哈大笑起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我根本不明白你说得是什么呀。我只是看你长得太像我以前的女朋友了，而王利对你又是那样，所以对你就……别的都是你瞎思乱想的，神精过敏了，根本没那事。

　　丽娟失望了，她痛恨杨军不认亲子。她感到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她痛心入骨而病倒了。

　　就在此时，孙亮突然找到了她。他大学毕业后又考上了研究生。他完全成熟了，真正长

　　成了一个男子汉，高高大大、潇潇洒洒是个标标准准的男人了。他说得话让丽娟大吃一惊。他说：他是那对双胞胎兄妹的亲生父亲，他要对他们负责，他要让他俩既有母爱，又有父爱。丽娟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感激地苦笑了：孙亮，我和王利已离婚，就不再叫你小舅舅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感激你一辈子。你何苦要瞎担责任呢？

　　孙亮突然泪流满面了。他说：丽娟，我真的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哪年我上大二，放了暑假回来，有天晚上，王利悄悄找我，他说他有件事求我，这事只有我最合适。就是：让我替他生孩子！他说他去医院检查了，他的精子全是死的。他说他无法面对别人对他的猜疑，无法面对老母亲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要让丽娟生出孩子，向世人证明他王利也是正常男人，也有生育能力。当然主要还是事关王家后继有人的问题。他说我是最佳人选。虽是长辈，却无血缘关系，智力也很好，更主要的是不会走露风。当时我并不答应，这叫什么事啊！可他说她母亲扶养我多年，王家无后是她老人家的心病，现在是我报恩的时候到了。我想要是为了她老人家这个心愿，我倒是应该出这把力。于是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这时候，杨军正在借住。每晚王利在你喝得豆奶中加上催眠药，而且是他先于你入睡，他不让你知道这事，他要让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当你睡实后他就出来，让我进去，每晚两个小时左右。你知道吗，丽娟，一开始我的确是为报恩才这样做的。可后来，我发现我真得喜欢上你了，真正爱上你了，真的离不开你了。王利也发觉了，后来他不让我再去你卧室了，可这时你已怀孕了。从此，王利就极其讨厌我了。

　　丽娟还是有点不相信：那杨军身上的苹果味？合眼镜的声音？还有那支笔？

　　孙亮说：杨军是个粗粗拉拉的人，常穿错背心，常把我的当成了他的，也常用我的洗发水。我喜欢苹果味的东西。我戴着眼镜，去了你屋就得摘下来呀，当然得合上了。所以你听到了合眼镜腿的“吧嗒”声。

　　丽娟还是继续问：哦，哪每晚你出来，杨军不知道吗？

　　孙亮说：不知道，他睡得很死。

　　可是还有一支水笔……

　　对，是一支黑色的老式水笔。哪是养父的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用它的。后来不知怎么去了杨军手里，我向他要了回来。把它锁在柜子里了，怕再丢了。

　　孙亮，你说得可全是真的吗？

　　当然！没一句假！丽娟，我爱你，永远爱你！

　　孙亮，我比你大七岁呢，在世人眼里这不合常规。只有男人比女人大，一般没女人比男人大这么多的。

　　我就不一般呀，丽娟，爱情怎能用年龄衡量呢？只要有爱，一切都无法阻挡！丽娟，关键是你爱我吗？

　　原来我苦苦寻觅的梦中爱人竞是你呀！丽娟激动的流下了执泪。孙亮把丽娟拥入怀中。丽娟又流出了幸福的热泪。

　　这又是一个夏天，又是一个绿色施展到极致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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