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神探

　　高青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那双特别的手套，小心地戴上，俯身察看尸体。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小七道：“既然我们在打赌。那你先来查验尸体。”
　　小七微笑着摆摆手，道：“谢谢大人谦让。我早已验过尸体。现在心中略有些数了。再说，酒桌上让让菜还行，这让尸体，实在是……”

　　高青白他一眼。小七高兴得裂嘴大乐，跟中了头名状元似的，他得意洋洋地坐到矮几上，腿也拿了上去，坐得那叫一个舒服，仿佛在自家床上一般。高青恨恨地盯住他——相比之下，自己在如此三伏天气，里穿衫裤，外罩长袍的裹着，连袖口都是箭袖，闷得一身细细密密的汗似乎蚂蚁在爬一般。这里又臭又闷……她渴望着一盆加了栀子花露的洗澡水。

　　她低头开始按照一套很有规律的方式验尸，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连女人的耳后，鼻中都查过，甚至用一支薄薄的长条状金属片掰开女尸紧闭的嘴唇。

　　正是酷暑天气，离发现尸体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左右，尸体开始有了难闻的腐臭气味，已经有苍蝇循味而来，嗡嗡嘤嘤地围绕起来。而高青似乎浑然不觉。小七觉得高青真是个怪人——刚才用手摸了女人的脚，她又是擦又是洗，似乎恨不得把手丢掉才干净一般；而此刻对着一具发臭的尸体，却如同大儒对着四书五经一般肃然认真；如同珠宝商鉴赏珍玩一般逐寸逐厘，纹丝必较。
　　高青验到哪里，小七便说到哪里：“嗯。对，她脸色苍白，神情平静，说明死前没有挣扎扭打过。耳朵口鼻没有血，生前似乎没有中过毒。嘴闭得很紧，牙关紧咬，舌头没有吐出来，说明绳子挂在喉前的位置。对，说到绳子，上吊用得是她的一条帔帛，是条很薄的纱，又拧了几下，所以比一般的麻绳为细，留下的索沟更深，更清晰——对！就是那里！大家都知道啦，一般勒死的尸体上的索沟是在喉结下面，这个缢死的呢，就是在喉结和舌骨中间。”

　　王敬弘傻傻地问：“那是为什么呢？”滕王等人听得入神。小七讲得更加来劲。而高青始终背对着他验尸，对他的喋喋不休不置可否——根本是与那些苍蝇同一个待遇。
　　小七倒不在意，继续道：“当然是因为需要采用勒死这种杀人手法的人一般都不会武功。勒杀时通常会从后袭击被杀人，被杀人当然会挣扎……试一下，如果你掐住脖子，会怎么样？”
　　王敬弘果真用手使劲掐住脖子，然后便难受得张口干呕了几下，眼睛都有点流泪，使劲咽了几口唾沫。

　　小七也不等他开口，接道：“很难受，对不对？因为呼吸困难所以会很厉害地吐咽，对不对？当时你的手有没有感觉到你的喉结在上下运动呀？对嘛！因为勒的时候喉结会动，所以最后喉结会挣扎着跑到绳子上方。”
　　看着众人恍然大悟的神情，小七又道：“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也不一定每次如此。还有更重要的证据，就是绳索痕迹的形状，上吊是什么样的？对，脑袋伸进圈里，往下一坠，然后就玩完了。绳索会不会跑到脑后去呢？当然不会啦，所以脖子后边是不会有绳索痕迹的。而勒死一个人的时候，我们要把绳子转在对方脖子上，交叉，左边的绳索到右手，右边的绳索到左手……对，将军您太聪明了，就是那个样子！”

　　只见王敬弘居然把猪头刘总管抓了来，命他跪在地上，自己则将腰带环在刘总管颈项上，模拟勒死人的过程。一旁的滕王看得津津有味，李约则半是厌恶半是好奇，而那位新科状元则脸色苍白，似乎随时会晕过去，早躲到窗边大口呼气去了，大概是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小七接道：“如果这样的话，大家就都明白了：勒死的索痕是个围着脖子的圈形，而缢死的则不是。当然有的时候缢死的索痕会从耳边一直向上伸去，耳朵、腮边会有擦蹭的痕迹。另外还有第三点鉴别方法：将军你要下手用力，绳索会全部受力，对不对？……请将军手下留情，我们只是模仿，不是真要杀人，再说高大人在此，会抓您的，皇帝陛下天天把‘狄国老’三字挂在嘴边，真栽了，很难保证您的安全的。勒杀的索痕受力均匀，整个圈形痕迹深浅差不多，但是缢死的就不同了。 ”
　　王敬弘张大了嘴，惊喜地说：“我知道了！缢死的只有颈下受力最重，痕迹最深，越往两边越浅，对不对？！”
　　小七露出十分赞许的表情，道：“将军英明！将军明察秋毫，不让狄相。啊呀！高大人已经验到全身了。”
　　那边高青已经将女尸的衣服全部除下。

　　小七道：“好一位美女，可惜！可惜！死去的美女如同死去的螃蟹——没有了最关键的东西。李大人不用瞪我，我只是说死螃蟹不好吃，最好是不吃，跟死美女一样，埋掉比较好。”

　　他见连高青都回头用冰冷的眼神警告他，他才发觉自己的话有点倒人胃口，赶紧转话题：“高大人现在扒光了人家的衣服不是为了揩油，而是为了确认尸体的死亡时间。人，我是指在变成尸体以后，血就不流动了，血就会凝固在身体内，慢慢沉淀到身体接近地面的那一面皮肤上，变成皮肤上的红色的斑痕，颜色有点像女儿红酒？不，颜色没那么深。如果是躺着死的，那尸斑应该出现在背部。尸斑会在半个时辰内出现。当然也看各种情况，当时的天气冷热、是否潮湿、心情是否好……哦，没有最后一条。我是酉时二刻验的尸，尸斑已经出现，不算多，集中在腿上……”
　　小七停下来，左右看看，拿起几上的茶壶，嗅了嗅，略喝了一口品了品，然后放心地大口将壶内的凉茶尽数喝下。

　　那边的卢明早已经被尸臭和他的讲解弄得心烦意乱，此刻看见他竟然在死人房中喝死人曾经喝过的茶，终于崩溃了，冲窗外呕吐起来。小七眨眨那双通常被叫做“桃花眼”的眼睛，无辜地问：“卢状元是不是中暑了？要不要喝一口凉茶？”他有点依依不舍地递上茶壶。
　　小七见他的好意似乎只是引来了卢明更为剧烈的一阵呕吐，似乎有些不解地收回手，继续说：“单凭尸斑还不够，还要看尸僵的情况。尸僵就是尸体僵硬。人们一骂人就说‘你怎么硬得跟死人似的’，就是这个意思。一般来说，人，我是指在变成尸体以后，在两刻钟到一个时辰左右就会变硬……”

　　“不对！”王敬弘跳起来道：“我小时候，鞭死过一个奴隶，然后把尸体丢在树林里就忘了。三天后我又经过那片林子发现他的时候，尸体还是软的。”
　　联想到王敬弘话里透出的残忍和血腥，连小七都觉得天气不那么热了。他停了一下，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是这样的。尸体在两刻钟到一个时辰左右就会开始逐渐变硬，五到六个时辰就会完全变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十五个时辰后又会开始变软，三天后就完全软了。”
　　李约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七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沉：“因为我……曾经是个盗墓人。”

　　房间变静了，只听见王敬弘使劲咽口水的声音和卢明新一波无力地呕吐声。就连高青都转过头望住他。原本那个开朗、调皮、英俊、机灵、可爱的小七身上笼罩的阳光骤然昏暗了下去，他忽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似乎从里到外透着阴郁、黑暗、邪恶的气息。
　　小七用冰冷奇怪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每个人都觉得身后冷飕飕的，似乎一股阴风刮过。
　　沉默。

　　忽然小七暴笑，笑得前仰后后，捂着肚子从几上滚落在地。他好不容易忍住笑声，从地毯上爬起，说：“我骗你们的！笑死我了！像我这么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玉树临风的人怎么会去盗墓嘛！会引起很多炸尸的。”
　　大家哭笑不得。小七爱搞恶作剧大家都知道，但是谁能料到守着一具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尸体时，他居然还有这份兴致！

　　高青查完尸体。她仔细摘下手套，放在地上，又用一张油纸包起来，放入另一个皮囊中。刚才她验看第一具尸体时已经这样收拾过一双手套了。看来她准备有许多双这样的手套，一双手套只用一次。

　　小七发现自己对她几乎有点着迷了。他越来越爱看她，研究她的一举一动；喜欢看她仔细认真地验尸；喜欢看她带着有点厌恶的神情收拾手套；喜欢猜测她每一个眼神的含义；喜欢逗她说话；喜欢被她呵斥；更喜欢看她现在因为炎热的天气、辛苦的工作刚渗出的满额汗水……小七有点走神：夏天的夜晚，空气中有点闷热的雷雨味道，壶中的乌梅汤中的冰块大概在融化，光洁如玉的壶壁上凝了一层水珠，一颗一颗缓慢淌下，如同女人美丽肌肤上的汗珠……

　　高青快步走到窗前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回头。
　　那红烧猪头般的刘总管在惨遭王将军荼毒后还兢兢业业地守在一旁，这会子赶忙上前，说道：“大人，蓝宝石坊一干人等已经带到，现在楼下。要不要审上一审？”
　　高青随便挥挥手：“先不。带我去另一具女尸的房间？”
　　小七从绮思中苏醒，道：“就在隔壁。不过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去审问。大人，现在可只剩半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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