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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谁能告诉我/有没有这样的笔/能画出一双双不流泪的眼睛/留得住世上一纵即逝的光阴/能让所有美丽从此也不再凋零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安慰自己/在没有你的夜里能划出一线光明/留得住快乐/全部都送去给你/苦涩的味道变了甜蜜
从此也不用分开相爱的天和地/还能在冬雨天空月亮太阳再相遇/生命中只要有你/什么都变得可以/让所有流星随时都相遇
从此在人世上也没有无奈的分离/我不用睁着眼睛看你远走的背影/没有变坏的青春/没有失落的爱情/所有承诺永恒得像星星
——《只要有你》
“方儿,握好缰绳,爹教你骑马。”
“方儿,昨儿的灯会可热闹了。喏,这只花灯送你。”
“方儿,起床了,衣服都捂热了,厨房预备了梅花糕呢。”
“方儿……”
梦里一直有声音响着,反反复复不知疲倦,让门外的繁弦急管恍如隔世。却猛然间被什么事惊醒了一般,她定定地看着身侧纸糊的窗子,只觉得屋子里闷热难当,头发汗湿了腻在颈边,想起应下鸾儿的几方帕子,强打起精神绣了几针。
打那天侵风,她就从易姑娘房里搬出来和其他丫头住在一起。诺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通铺边的地下搁着鸾儿送来的火盆,隐隐的红光在黑压压的地上就显得远了,小小一点,看的人越发冷起来,索性把目光收回在一方帕子上,红色的鸳鸯在缎子上游成一对。快该收线了,她这样想着,不一会儿却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听见楼下报更:“申时,哺鹊进食,斜阳归——”声音拉得悠长。鸾儿在地上蹲着,缩成一团,拿小铜火箸子拨着盆里的炭火,打在盆沿上乒乓作响。
她搂着被子屈膝坐起来,倒了杯水暖在手里。鸾儿回头看见只是微微笑了笑:“姐姐起来了。”隔了半晌才由于着理理衣裳走到她边上坐下,瞅着瓷壶上的寒江独钓图,手指轻轻敲着。突然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她低下头说:“唐家来信儿了,日子推后。”
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意外。只不过是亲耳听见了,还是会有些怅然。
如此一病数天,鸾儿按她写的方子抓了药煎给她。药堂的老大夫也抽空来瞧了,诊了脉就笑着拍她的头:“丫头,又不小心着凉了吧。”从徒弟背着的医箱子里掏出一袋糖给她。他知道青锦从小就怕苦,所以以前在南京的时候每次去林府上诊病总买一包糖在身上,抖着白胡子哄面前的小姑娘喝药。
“不恨天难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世上的事儿,由不得人不唏嘘呵……”老人退出去掩上门轻轻地叹。
楼下正想着那曲声声思,是赵公子花大价钱点的,台下喧哗一片盖住了琵琶声,独沈姑娘一个闭着眼睛静静地听,信手成曲,眉间有隐隐地倦气浮动。几年前她初到京城,一曲未名琵琶语名满全城。人称与唐朝念奴之歌声可比,一阴一阳,一柔一刚,颇有感物怀人之意,得尽灵韵。故而官商逢筵总少不了以曲助兴。如今赎了身,只是还未搬出去住,加之徐妈妈往日又有诸多关照,这才时不时做个帮衬。出席宴请却是不能的,十有八九遇见唐家的人,尴尬就难消了。徐妈妈也是为此在赵公子谈及商筵时先替她挡掉了,另安排了几个当红持重的,最后想了想也将易姑娘列了进去,实则借此给各人一个台阶,让她也搬回来住。
“寒冬腊月的,得了风寒嗓子就坏了。”传话的丫头是这么说的。
年末的商筵是大席,开在京城最好的馆子里,受邀的无不是名流大户,赵家做东,容不下一丝差错。一时间整栋楼里都忙起来,买东西定曲子,一派红火。青锦见各房里都缺人手,心道自己这个主子平时对什么都不急不怒,只是这次万一出了纰漏便不是好玩的,也打点打点去姑娘那儿帮着制曲子。
易姑娘知道那天早晨的事儿,只是闭口不提,笑着打趣她:“你可算是来了。我可等着用你的病愈词入曲呢!”她边洗茶边玩笑地皱着眉头想,忽而粲然一笑,端起身子唱一句:“霓裳婉艳,点唇妆、眉目却凉……”词未唱完却已是俯下身子咳了几声。不知怎么着,这会儿满脑子里只蹦出来了这么一句,而如此凄绝的句子唱出来却让她直想笑。易姑娘有一瞬的怔忡,竟真就抱着琵琶试起音来。
一曲汉宫春声声清越,打得人心里发疼。昔往矣,晓昏晚雨,凭留烦倦痴尝。青锦忽然间想起幼时读过那样多的诗词: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最后的筵席她却没有去。赵公子来审曲子的时候,青锦自知会拖累姑娘,便让鸾儿替了跟去,想因为是沈姑娘身边的人,毕竟名分上已有半边属了唐家,他也不好发作。
审完曲子第二天大早不过寅时,赵府突然遣管家来传话说日子改订在当天下午,徐妈妈细问后知道是赵家筹备得差不多了才敢去请某家公子,结果被告知要改时间,其余各方商量后均答随意,实是决定迁就了。
“好大的排场!”徐妈妈笑道。
“谁说不是呢。”管家领了银子揣进怀里,请个礼踏上车子走了。
院里去了早晨的报更,说是让多睡会儿,个房里却还是照原点儿起了,取了徐妈妈给各人挑的衣裳配了妆容发式,嘈嘈切切地响了一阵儿,才过午饭时候就先去那边候着了。
一下子走了近一半的人,徐妈妈又吩咐说下午不待客,楼里安静的可以听见某个房间里古琴的声响。
青锦拿出搁下有一阵儿的绣活,耳边恍恍惚惚听着铜漏沙沙走的声音竟像极了下雨,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船篷上,娘指着远处的水面教她看那双鸳鸯,教她怎么绣那两对眼睛才算是有情。又隐约着想起鸾儿来的那天晚上,易姑娘一曲终了以后眼睛里恍若蓄满了一池的水和摇摇晃晃的笑容,只觉得乏到了极处,撑着绣完一双鸳鸯,又作了图样才不得不作罢,想逼着自己动一动,只好到楼下走了一走发了些汗。
好容易到了定好的时候,易姑娘放下琵琶走到窗边看了看,忽然有脚步声越听越近,已是上楼来了。来人一前一后走着,穿着不甚华丽,均为简简单单的直裾长衫。颜色清淡,只道不是赵唐等商贾人家的子弟。正想好心提醒,鸾儿已经从后面跟上来,对着后面的中年男子做个福,熟络似的笑了笑,接着给她介绍:“千琴姐姐,这便是我与你说的那个人了。”笑容饱满愉悦。
那两个人身份定是不寻常了。她愣一愣向两人请个安以示谢意。正思忖间却见赵老爷从楼下踏上来,忙坐回房间另一边的凳子上。
烟青色衣服的男子对着楼梯称一声赵老爷,老头子摆着手越发着急了:“老朽之过,老朽之过,竟劳萧公子久等了。”男子一笑,温和自然毫无不悦之意:“晚辈理应早到。略备薄礼,日后还有劳赵老爷帮衬。”
人渐渐到齐了,都对青衣男子礼让有加,收了礼后无不以厚礼想回赠。男子万般推让才推赵家首座而自己次之。
赵家定的规矩是席间不谈生意,气氛便轻松了许多,一桌人老老少少无不尽欢。
鸾儿后来说那个萧公子是仔细在听曲儿的,听到那句“点唇妆、眉目却凉”的时候微低了低头,像在想一件远得不能再远的事儿。易姑娘笑她:“小孩子家家的,别整天想着情啊愁的,哪儿来那么多愁啊。”小丫头把嘴一努不再说话。
席散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中年男子骑马跟在一批纯色白马后面,马上的人先是低声地笑,后来实在忍不住,一脸笑意地回过头:“冯叔,你几时认识那么些女孩子?”冯少功一时没会过意,奇道:“哪些?”
马上的人继续笑:“喏,还不承认,就刚楼梯口那个。”
冯少功更奇了:“怎么你不记得了?那不是那天早晨我们一起碰见的吗?真是,拿这个取笑我!”
只听见白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迅速绕了个圈转过来面向他,蹄声急促划破夜色。
“炽儿?”他试探地问。
青衣男子仿佛不曾听见,久久地盯着他,在黑暗里一双眼睛像要烧出火来,白马似乎感到了巨大的颤栗不安地晃着头。
“你说——是拿只糖葫芦的?”声音几乎不可闻。
几年来第一次见他这样,冯少功有些被吓住了,机械地点头。
“哈哈哈哈哈……”男子开始大笑,从最初的低声到不受控制一般,像是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最奢侈的事情不过是这样了……我竟只当那是一场梦……醒时锦屏空啊……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抡起马鞭抽下去,白马吃痛地向前狂奔。冯少功看着他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背影,也加一鞭追了上去,终是不及,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匹白马消失在夜里,人还在不在早就已经看不清了。
忐忑着回到临时的别院儿里,隔着老远就盼着一拐弯能看见有盏灯亮着,可是什么也没有,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荷花池的水面上泛出一片片白光,冷得教人心里发寒。
他知道他一定会回来,自制力好的人向来不用人过分担心,于是推开门准备边烧水边等他回来。
“带我去。”是他的声音,即使有些微醉还能听出来。
冯少功知道这时候劝诫是自找没趣,只沏了杯茶顿在他面前:“喝茶解酒。”
他没有反抗,握着杯子一饮而尽,大跨步走出屋子。
“炽儿——”第二次叫出这个名字,身旁的人正对着一栋木楼上的牌匾已经许久了。
当那三个字闯入眼帘的时候,全身像被冻住一样,腐心蚀骨的冷让血液不能流动。她竟然宁愿沦落到这样的地方都不肯去找他?三个字,只三个字就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生生地逼他想象最坏的可能,他甚至没有能力拒绝接受。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但只要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怎么样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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