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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永恒颂葬 (3)
生与死就是大理的流向,没有灵魂能够承受逆流的冲击,在恢复原状前就会支离破碎。这是白羽过去就学到的理论,正统完整的魔法不会企图挑战这样的禁忌,有良心的术士也一样。白羽不假思索拒绝怀特温诱惑他让白袖不死的提议,正是白羽已经在咒术学院学到关于「复活」这个概念背后的连篇谎言。
人类一旦死亡,个体的自然力性质就改变了,和自然界的关系将截然不同,不是单纯将灵魂塞回□□就能回到从前,灵魂也会抗拒回到腐烂无生命的死尸中被拘束,这时就已经开始对灵魂的折磨,企图造成复活现象的人还得一一去修正这些变化,但这却是修正不了的事情。
白羽和时川浪游能够活下来,单纯只是因为他们身上还没发生衰败变化,保持清醒的意志,加上处于不自然的魔法环境中,中断了死亡的影响而已。
但是在萨珈身上,死亡却是一件简单明确的事实。
即使痛苦无法比较,但白羽认为他们之中最痛苦的还是时川浪游,教会他关于复活迷思的人,正是白羽的直属学长;白羽勉强时川浪游回来战斗,时川浪游却只能选择杀了被怀特温操控支配的同伴身体,他承受的压力和伤害早已远远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但时川浪游还是没有责怪学弟的任性,白羽难受的原因在这里。
「萨珈有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我们责无旁贷必须配合到底,其他明天过后再谈。」时川浪游仰躺在靠枕上,以手盖住眼睛。
有的时候,不自然的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别露出那种要哭不哭的脸,仔细想想,这样也不错不是吗?他还是回来了,身为大家的英雄,我们能继续跟他相处,萨珈也能做他想做的事情。」时川浪游的声音半点都不像是安慰白羽的那个人。
「我知道……」但却让人无法不感到难过。
「你这样无法在丧礼中帮上萨珈的忙,反而会拖他后腿,他不需要怜悯,或许其实是我们让他怜悯……」时川浪游放下手掌再度起身,凝视白羽。
时川浪游长长地叹了口气,命令小学弟去泡茶,两人无言对坐着喝完一杯茶,等白羽冷静下来后,时川浪游换了个较平常的话题。
「今天找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见白羽露出听天由命的悲伤表情,时川浪游无奈地放下杯子。
「去选一间你的房间吧!」
「咦?」白羽还以为他们要谈的是自己身为怀特温灵魂后裔的各种处置问题。
「以后这里就是洛歌斯学院了,身为领导学生,必须安排好大家的生活起居,但是现在这里不像城堡有那么多闲置房间,先选先赢。」
题外话是,领导学生不觉得让直属学弟先选有何不对,时川浪游完全凭心情决定通知顺序。
「门上有空白名牌,填上名字即可,如果选大房间就要与人合住,你可以考虑清楚,藻已经看中面向温室附加卫浴的套房,他问你要不要一起住,因为他绝对不想跟妖同房,也讨厌和不熟的人分享隐私。」时川浪游接连说下去。
「如果是藻学长这样希望,我自然没问题。」白羽说。
「另外,藻建议你保留高中部的宿舍资格,这样每天上学比较方便,毕竟高中生多和同侪互动有助群育发展,如果你『偶尔』想回学院过夜,他会帮你把床铺和书桌整理好。」时川浪游若无其事地转达金发院生的愿望。
「没问题……我懂藻学长的需求,我非常乐意配合。」白羽下意识又倒了一杯茶开始喝。
过去藻在白梦堡除了自己的卧室以外,还拥有名义上是公用标本库,但只有他在使用的研究间,别人想进来还得过问金发院生的意思,外加位于附近修道院废墟地窖的解剖实验处。白羽是真的清楚,藻学长有很多重要数据和珍贵收藏品需要空间来储放。
即使日后有许多不便的地方,不愿轻易妥协就是洛歌斯人的特质。
现在的少年脑海一片朦胧,只能愣愣看着跟往常一样专注消化公文小山的直属学长,时不时听闻熟悉的前辈们准备开始新生活的各种安排,唯独胸口有着铁箍根根断裂的获释轻松。
※※※
黎明前的黑暗时刻,白羽凝视着古堡如今的现况。
不知魔女们如何改造,或者是那场大战的魔法痕迹完全褪去后,白梦堡周围地势出现明显变化,更加崎岖不平,已经硅化的化石古森林重新出土,再被水淹没,多出一片倒映蓝天的澄澈沼泽。
旧道路已经被摧毁或沉在水中及土石之下,至于主堡所在的山丘则稍微升高,或许和隐客用来挽救城堡结构的树木魔法也有关系,白羽走到古堡废墟后,下层地面大都浸在及膝高的冷水里,赖于某处涌出的泉源,这些积水就这样长久不变,在晴朗的夜里吸饱月光闪闪发亮。
「法服整理好了吗?」藻的声音忽然响起。
白羽顺了顺胸前的饰带,他们现在身着黑色法服,并非丧礼服饰,而是正式的术士装扮,因为这场丧礼不属于凡人的告别式,却有实际的仪式需求。
白羽来到现场才拿到属于他的服装以及被告知丧礼过程,同时如时川浪游所言,知情并来参加萨珈丧礼的同伴很少,只有他、妖藻、琥珀而已,等他们来到地下的密室,时川浪游以及深晓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在场的还有戒之眼馆长和担任学院长的龙风,除此之外则是死守白梦堡并见证萨珈战胜怀特温却死亡的洛歌斯成员。
萨珈的遗体躺在铺着蓝金花纹长毯的石台上,一袭合身的雾白法袍覆盖致命的伤痕,黑发青年双手交叉于胸前,脸孔彷佛陷入沉眠。
跟随妖藻进到密室的白羽,瞬间震撼于现场的肃穆气氛。
凯因走到他们每个人面前,分别将一样物事放入学生手中,白羽打开掌心一看,他拿到的是一颗鸽卵大小的黑色宝石,与萨珈族长戒指上的黑钻看似相同的石头,藻拿到的是青金石,妖则是红宝石,琥珀和深晓也有各自的颜色。
「你们可以跟他告别了。」凯因说道。
这些吸收他们力量与意志的石头将会跟萨珈的身体一起下葬,同时成为守护墓地的基石,不只有白羽,每个人都感到手里紧握之物散发着寻常宝石没有的沉重冰冷。
于是他们一一上前,琥珀淡淡怀念着萨珈刚进入洛歌斯学院的趣事,深晓将指尖搁在萨珈额头上沉默了一会儿,妖嘀嘀咕咕说着一堆没人听得清楚的句子,藻的告别同样低微隐密,他们将手上的宝石放在萨珈的发梢、袖口或衣角,安静地退回原本站立的位置。
然后轮到白羽,他握紧手掌,走到那个未曾深交,却始终带着一份仰慕敬畏的洛歌斯院生身旁。
想起怀特温说他与萨珈是「灵魂的兄弟」,白羽原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他慢慢懂了,白羽继承怀特温的灵魂,萨珈则继承怀特温的血统,即使他们乍看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却拥有来自同一个源头的部分。
白羽无法解释,有些注定要面对的艰难,只有凝视相同宿命并为此挣扎的两个人才懂彼此感受,某种意义上,他们真是一对难兄难弟也说不定。
「我会为你复仇,萨珈学长。」他轻声许诺,将黑色宝石放在那人的手心里。
从今以后,他并非为了自己与怀特温对抗,不会再自杀或莽撞地牺牲,不只是为了活下去,也不只为了夺回灵魂的自由。
还有为袒护自己而死的前辈讨回公道。
「浪游,由你完成仪式,去吧!」凯因说道。
时川浪游俯瞰在他手中丧命的院生良久,将晶莹的矢车菊蓝宝石置于萨珈心口,手指未曾松开,以清晰缓慢的声调吟诵出一段悼文。
「洁白生于污秽,高贵沉于俗流,丑恶臻于美善,始于混合,如藤蔓之缠绵,且在雷与风中搅拌、旋转、获得彼此的分离。直到无垢的澄清如水晶,堕落的凝结成坚石。
「万物静默,立足在闪闪发光的黎明中,晨曦不会更加明亮,但也不会衰暗。
你的灵魂漫步在镜之水面上,没有涟漪的烦忧,冰冷的手指间,花朵不再枯萎……」
时川浪游停下来,有一瞬他看上去像要反悔撤回宝石转身离开。
「倘若你被永恒所葬,亲爱的朋友,我的心愿随你的足迹冰冻,让那结霜的一角永远记得,你我曾经共有,已然失去的时间。」
语罢,领导学生放下蓝宝石,一阵微风温柔地在室内徘徊,然后穿出缝隙远去。
众人屏气凝神倾听领导学生的话语,但他忽然舍下萨珈的遗体,转身离开石台,大步追逐那阵清风的尾巴。
妖藻与白羽不假思索跟上去,直到他们跑出废墟内部,来到一处边缘崩塌的空旷平台上,隔着十来步远,他们看见时川浪游的背影伫立在晨风中,凝视着天空某道方向。
感觉只是在地底待过短短一段时间,没想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世界在瞬间被涂成金色,刺眼的温暖几乎令人恐慌。
「他去散步了。」
半晌,时川浪游才回首说出这句话,逆光中其他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阳光晒红皮肤,还是没人移动脚步,彷佛他们都在等时川浪游先有行动。
白羽打破院生间的沉默。
「我想请问你一件事,学长。」白羽本来昨天就决意要问出口,但是却被丧礼消息打断注意,如今他非常想知道答案。
时川浪游走向白羽,阴影在他白皙脸庞徘徊,浏海被风掠起,其他三人看见领导学生毫无表情的模样均有些紧张,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不久前还被死亡俘虏的男人。
「问。」时川浪游盯着白羽说。
「被怀特温的巫术荆棘带走时,你拜托深晓想告诉我什么?」白羽猜了半天还是猜不出来,一来他的结论被说错了好几次,再者是白羽想出的答案,他觉得都不适合时川浪游,干脆直接问本人。
「这么简单也不知道?」时川浪游皱眉。
「如果他不说妳会知道吗?」妖转头问藻,被金发院生狠狠巴了一下,不敢再出声打断。
「与其用说的,做出来更好理解。」时川浪游握拳举向白羽胸前,就像他曾经在路西法翼像下接纳茫然不安的见习生成为洛歌斯一份子时的动作。
「我不是教过你了吗?」
每个洛歌斯人都经历过的传承仪式。藻看见白羽先是迟疑,然后飞快举起手响应时川浪游,两人拳面轻轻互击。
『以洛歌斯之名,吾等邀汝同群。切莫遗忘此地名誉和传统,我时川浪游此刻承认白羽为咒术学院一员,发誓将世代精神和知识一同交付予之。』
白羽想起领导学生威严的誓词。
原来那是能够将白羽固定在洛歌斯人的信任里,连怀特温也带不走的强大魔法。
──你永远不会变成怀特温。
当人们不顾一切去相信时,魔法就因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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