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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尸魂钥匙 (1)
魔法师凝视着少女,破流仍睁着碧绿眼眸,透过怀特温的五官依旧能看见好友熟悉的影子。
半晌,破流举起右手掩在嘴上,深呼吸了几口空气。
「白羽,他知道详情吗?」
「那是发生在他出生前的事了,人类嘛,通常不会把真相说出口,特别他们总是认为小孩子不会记得……或不能理解。」怀特温看着破流,挑了下嘴角,有如暗示她也一样从上一代身上突然接下了株连深远的身世秘密,即使破流志不在此,要负担的责任还是非常沉重。
「身为我怀特温的灵魂后裔,若说他如果没有察觉什么,那也是骗人的。不过他大概会按照常理推断,以为自己是被领养的孤儿之类吧?」怀特温轻笑。
格格不入,无法理解的疏离感,对真正的本质感到不安,下意识压抑幼年时任何可疑的回忆,因为白羽只想要当白家的孩子,除了「正常的生活」,其他部分无法解释的感觉和情境证据一概不去发掘。
以白羽的个性,他的确是不会说也不会问这种事情,选择保持现状。破流虽然不爽,却必须承认这点也在怀特温预料之中。
「我的确是选到了一户非常理想的人家呢!」怀特温喟叹。
「这样他就学到如何爱自己的家人,还有牺牲精神,也拥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怀特温那几句沾沾自喜的发言让破流非常愤怒。
「你自杀还不够,连自己的灵魂也要折磨,你是自虐狂吗?变态!」
「夏族皇帝又如何?」怀特温冷不妨提到另一个人,成功让破流消音。
「那个名字也要和妳相同才活得下去的男孩,真的能说是一个完整的人类吗?」
「他当然是!」
「是吗?在我看来,他倒宁愿是妳身上的一块肉,当初和妳一起出生,却有了自己的灵魂,永远渴望着无法得到的宝物,缺陷满身,活得如此艰难。」
「不许你这样说阳鳞!」
「大理还真是恶劣,死人活人的容貌玩笑都要开,一模一样的脸,岂不是为了要让仿冒品记住,本尊是另一个的事实?」怀特温抚过自己的脸,看着双眼冒火的破流,没在这里多做文章。
「你把我关到衣柜还是地牢里都好!我受不了看到你了!混账!」她忍了半天想要的不过是情报,结果怀特温实在太让人生气了,再这样下去破流真的会吐血。
「那样做可就太粗暴了,再说关着妳对我可没好处。」怀特温慵懒地说。
「我不想再和你浪费时间!」破流冲着他吼。
怀特温爬梳头发,这动作又刺痛了破流的眼睛。
「我那个时代的敌人,至少会有些共同的语言和礼节……」他这样叹息,破流一回神,她不知怎地就坐在铺着软垫的扶手椅里了。
「对手的行为直接影响我的表现,其实我很不喜欢学园这种拖拖拉拉的态度,相信破流小姐和我有同感。」怀特温又回到那个托着脸颊的无聊坐姿。
「所以我决定给妳一些可以回去和亲爱同伴分享的新情报,关于我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那样最好!」破流大声说。
「首先妳要知道,为什么我会自杀呢?其实是当时的国王看我不顺眼,居然动用全国一半军队,加上自愿集结共有大约五百名魔法师和他们的傀儡兵力来讨伐我。」
「自然是你活该。」
「嗯,虽然妳的评论是如此不公正,不过事实上是我赢了哦!加总算来那可是支百万雄兵呢!」
怀特温闭眼遥想,过了一阵子才又继续说下去。
「人类军团的部分大约是四十五万人左右,包括诸侯国也出兵了,唉,看来我的祖先真的很惹人厌。」
「虽然有很多方法可以赢,甚至赢得不费吹灰之力,但是,我用一种非常禁忌……邪恶的魔法,把那些人,包括魔法师在内,一瞬间都杀死了,这个诅咒的代价是我自己的生命。」
怀特温张开眼睛注视着马尾少女,朝她露出温柔的微笑:「我现在的样子,就是我死去时的年纪。」
「如果有那么惨烈的牺牲……为什么历史上面没有记载?没有人说过这件事!」破流再也无法大声质问,她知道怀特温不屑吹嘘,那么他说的事实着实令人震惊。
破流就算历史成绩再烂,她还是联邦人,从小到大学的历史都会连接到杰弗炎斯王国,就算是两千年就存在前的古国也不例外,这种规模与性质格外不同的诡异战争或是屠杀纪录,无论何时都会让人印象深刻才是。
「因为太可怕了啊!这样一支大军,忽然就在怀特温的领地里消失了,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怀特温故意用旁观者的口吻对破流说。
「说『杀死』可能不够精确,绝大部分的士兵的确是尸体没错,也有些人──特别是喜欢吹牛的魔法师,被我变成了葡萄园里的植物和野苹果树,还会开花结果。直到现在,魔咒都还没有解开……」
破流惊喘一声,她对面的魔法师不知何时已变成裸身沉睡的少年尸体了,只在腰际盖着一块布,怀特温的声音蓦然从后方响起。
「作为代价,我将永远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安息,契约就在我的心脏处,破流。」
破流忍住恐怖,看向尸体的左胸,那里插着一把柄部为蓝色玉石雕刻的美丽匕首,刀刃完全没入身体,毫无血色的肌肤就像摆在椅子上的雕像。
「这就是千年来无数人绞尽脑汁想要发现的,飞翼大公爵的死亡证据。」怀特温说。
「那又怎样?」破流忍住颤栗硬是装作不在乎。
「我无法靠自己拔出匕首,这是仪式的禁忌之一,顺带一提,我们在一座非常庞大的魔法阵中心,这个魔法阵运作的就是我和妳说过的死亡魔咒了。当初所有攻打我的存在,他们的灵魂和尸体都被我关在里面。我的尸体就是钥匙,因此你们在城堡里找不到遗体很正常,术士□□可是非常有用的东西,怎会随便乱丢?」
「你倒底想说什么?」
「我正向妳解释情况,以免日后妳说我诓骗妳。」怀特温用一种荒谬的正经表情说。
「一千五百年前的人还活到现在?」破流瞪大眼睛。
「我不是说了『尸体』吗?」怀特温以学生不专心听讲时的教师语调提示。
「还有灵魂?你把那些人囚禁到现在?」
「这样说也可以。」
「浪游学长难道也是这样?」破流忽然联想到熟人的遭遇。
怀特温笑了一下。
「别问我这种傻问题,破流。时川浪游虽然不是我的对手,但他实在有太多惹我讨厌的地方,世界末日再来一次我也不打算放那个男人自由。」怀特温用一种轻柔到近乎蔑视的语调说。
破流紧紧咬住下唇,这个怀特温真叫人气到发狂,他要折磨多少她喜欢的朋友才肯罢休?
「我提供妳一个交易的机会,只要妳能拔出匕首,我就把之前那些失踪者安然无恙地送到妳指定的任何地方,反正火坟的小招呼也被你们摆平了。」换句话说,怀特温绑架的肉票也失去利用价值,对他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累赘。
「好让你复活?」破流从牙缝里逼出这句话。
「就算解开魔咒,代价就是代价,这种程度我是不会复活的,就像当初那些人也不会复活是同样的道理。」
「不解开的话……你说的那几十万军队的灵魂就会一直被关在魔法阵里?」破流很快抓到重点。
怀特温点头。这听起来像是做好事,不用他说破流也无法眼睁睁看怀特温这样折磨那些可怜的灵魂,自然要想办法解放它们,但是魔法师怎么可能大发慈悲现在才来悔过?
「解开魔咒会怎样?」破流小心地追问。
「这片土地就会回到那一天被侵略时的模样。」怀特温摊手。
少女的眉心剎那纠结起来。
被怀特温残酷地杀死,然后连尸体一起闭锁在魔法阵里,长达一千五百年无人闻问的百万亡灵士兵和魔法师,忽然被放出来的后果……
「将会非常热闹。」怀特温意味深长地说。
「你果然还是想毁灭学园!还要我当这个凶手!」破流握紧拳头用力地敲在扶手上。
「为什么是我?」
「我死后在新世界流浪的漫长历史中,遇过的人类里,我最喜欢妳。」
破流猛然扭身,仰头狠瞪站在她椅背后说话的怀特温。
「但我最、最、最、最讨厌你!」
「我知道了,所以妳的决定呢?」
「我不干!你要杀要剐都可以!」
「那么我就请破流小姐再陪我杀杀时间解个闷,照样会把妳平安送回去,如何?」
怀特温丝毫不动怒,如他一开始所表现的,破流一举一动都能达到娱乐效果,所以魔法师仍旧亲切地回答。
「然后呢?」
「邀请下一个我其次喜欢的对象,问她相同的问题。那是一位同样很有趣的人儿,她也许更能理解我的知性,不过一样很难讨好呢。」怀特温五指揉动,抓着空气做了个调皮的手势。
「谁!」
「这个世界上,我讨厌的人不多,喜欢的人同样很少,妳说呢?」
快动动脑筋,怀特温会故意对她提起,一定是这个人和她有关系,或者是破流也认识的人。
破流咬紧牙关,竭力狂飙思考。
气氛简直就像白羽此刻就站在旁边,等着破流回答他的问题,但那人是怀特温。
然而,倘若是好友这样问她?
──破流,妳猜我最喜欢的人是谁?
「……白羽的姊姊?」从现在开始,破流才真正感受到寒冰刺骨,怀特温的恶意,魔法师的残酷,并未因他稚气的外表,温和的谈吐和玩笑表情而消失。
大意的一直都是自己。
「我就知道妳一定明白。」怀特温道。
「但希望妳理解,我的本意不是威胁,只是按我的喜好做先后排列而已。」
「不许你去找袖姊!」那样白羽一定会被魔法师毁了,彻底地……
「对现在的白羽来说刺激的确可能过大。」怀特温老实承认,「所以我才从自己这边让步,优先选择妳。加上妳的确是一个很有魔法天赋的巫子,水脉契约也会保护妳,比凡人更不容易受到诅咒的伤害。」
这个女孩不知道白羽曾为她担任精灵王广寒的王使,他们的命运丝线逐渐混纺在一起,愈发难以分离。
哪怕不知道,却仍能感觉得到,所以破流出于本能护卫着任何能粉碎白羽抵抗的致命攻击,即使作为盾的自己出现裂痕也在所不惜。
当两个人不求回报地为彼此做出高贵的牺牲,他们的未来就更加密不可分。
让他们羁绊得更深一点,有朝一日当怀特温得到白羽,这个女孩也会是他的囊中物。
即使现在要给予打击,怀特温知道破流捱得起,他那敌对的英勇女骑士也会做出怀特温意料之中的决定──挺身而出。
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怀特温暂时不语,好让破流能在静谧中专心决定。
她走向苍白的身体,伸手要握住蓝色刀柄,即将触及刀柄前,却迟疑地缩回手指。
破流最后还是毅然握住刀柄,却发现要把匕首拉出来没那么容易,那把匕首像是插在石头里,也像贪恋着被它杀死的人体,破流一用力就感觉到刀刃往内钻入抵抗。
「我赌学园会打赢!」少女咬牙切齿地说。
破流不得不一手按在怀特温的尸体右肩,另一手紧握蓝色刀柄,使尽吃奶力气向后拔,凶器这才一分分往外退出,这困难的拉锯过程,破流暗想怀特温如果也会痛就更好了!
手下碰触到的无疑是个死人,冰冷,毫无生命迹象,但也没有任何腐败干枯,连腐烂这种微生物的生命存在证据也消失了,彻底的寂静真空感,使得少年的身体变成某种奇异物品,已经不是人类。
「为何你要自杀?」当匕首已经退出一半,破流没想太多,自然地问出口。
刺得如此深,贯穿心脏的伤口,没有一点迟疑,无法推测当时自杀者的感情,就像在钮扣洞里插一朵花,蓝匕首也像是装饰品,那人表情如此平静,这一切呈现出的意象竟比具体的疯狂还要骇人。
尽管只是从一个死人身体里拔出匕首,诡谲的是,却有一种非常深刻的悲伤,那不是破流的感情,也不可能是怀特温的,到底是谁?
借着手心与匕首相连的动作,破流和那个魔法师之间彷佛也产生无法言喻的联系,不再是侵略者与俘虏,也不是活人与死人,一千五百年的岁月隔阂转眼消失,沉重无形的压力正在逐渐碎裂。
「我是认真问的。」
于是那道声音又出现在破流附近,这时她却感觉不出有人影在四周活动,只剩下声音若有似无地游荡。
「你觉得魔法师与人类有哪里不同?」
「即使是母与子,两个人之间是否真有关系?人们本能地将未知、必须仰头祈求的完全体称为『神』,或许我们就只是被这个叫做神的东西,随意创造的缺陷之物而已。」
破流手指用力,视线紧盯着发光的黑色刀刃。
「对了,我忘了新生代的魔法师,喜欢把世界的本质称为『大理』,这个自然力的源头又如何?或许让妳连反抗的意志都没有,欢天喜地接受自己存在的命运吗?」
怀特温的声音在匕首即将被完全拔出前,变得相当朦胧,同时黑色刀刃上的裂痕强光开始游动发散。
「问题来了,不论性质来说,我与你们皆是生命,那么你们和我的差别到底在哪?我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将诞生的程序反逆一次才能稍稍解惑。」
匕首离开怀特温的身体时发出一声无数亡灵欢欣嘶吼的叹息,破流在强烈的晕眩中失手让这把仪式之刃落地发出「叮」的清响。
也是这一声清脆的撞击,使破流在海啸般晦涩扭曲的人声中,再度捕捉到怀特温的言语,他给予她的答案。
哪怕一度找到答案,也会因为第二种答案的可能性,永远无止尽地寻找下去,不以自己相信这个答案为满足。
「我,为何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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