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章大傩逐疫 (1)
大傩仪终于在鸣钟宣旨中开始,宫外京城纷纷展开热闹的庆典活动,然而大内却是悄悄无声。
与政、军府相隔的是九重宫墙拦阻之内的禁城,方相氏的舞台就在这都城之内、禁城之外的迷宫巷道与部分紧靠内苑的花园绿地,这段顶多是太监宫女和禁卫会利用的迷巷,主要出入口和中间路段都设有牢固的厚门可供上锁,方相氏的任务就是巡逻并净化这段光看就给人压迫感的皇城迷宫。
白羽跟着其他方相氏通过官员办公机构进入更深的区域时,不禁抬头赞叹。
与其说华丽更是充满窒息的建筑方式,以回字形将皇帝与其后宫成员严密地包裹在皇城中心,一层又一层地分出内外亲疏,愈往内走,则象征着愈发庞大的权力与更深沉的秘密。
「青城,不要顾着看,最好也不要东张西望,进宫排班的上朝官员也都要低着头走,这是习惯。」有好心的方相氏轻声提醒白羽。
一般后宫的意思,是指皇帝在视事以外的私密生活地点,皇帝与官员拥有另外的办公处所,但是李朝皇帝并不如此做。
除了特别的仪式需要外,皇帝几乎不离开禁城,文武百官即使朝见天子都得穿过漫长幽暗通道,且仅仅能进入迎面而来的第一座宫殿「太清」,除此之外,李朝皇帝与他的起居都笼罩在祈祷师所守护的浓浓神秘色彩中。
皇族子弟扮演方相氏的守护仪式进行期间,所有京朝官都得穿着礼服待在所属官廨中过着斋戒清修生活,这段时间连家人都不能见面,和京城中百姓视为仅次新年的节庆热闹大异其趣。
身为方相氏代理,白羽自然也参与这次的活动,实际步骤如礼部尚书事先沟通所言,是相当艺能性质的枯燥工作,且不存在观众,真正是献给非人的仪式。
方相氏们各自率领二十位侲子绕行禁城巡逻,每隔一个时辰在特定位置上重复放置新火点燃的铜灯,休息时间抓得相当紧凑,预演时白羽发现禁城并不小,甚至囊括几处小湖和部分山地,如果只有一队方相氏慢慢巡视,或许花上一整天还走不完。
然而方相氏们却必须在整整七日的大傩仪中至少绕行禁城十二周以上,日夜交替时,方相氏全体则聚在一起祈祷与交换信符后继续下场循环。
白羽乘着马慢慢走在队伍前方,从起点开始时禁城边缘的迷宫路径大都是只仅容一人平举双臂再略宽些的窄巷,他被排在最后出发,按照仪礼必须一一检查前人通过痕迹并放下铜灯,白羽在工作同时发现不寻常的现象。
这些深肚灯器盛放的油量至少都可以持续燃上数日夜,然而却在短短一个时辰间涓滴不剩。
他默然不语,仅是尽量保持队伍稳定向前,看来今年方相氏也无法只称作艺能惯例了,白羽刚出发就不得不唤来千虫,以微形守在后方,一路上消灭了不少小妖怪,这些对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已经构成生命危险的活动,为何没有真正具备驱魔力量的术师随行保护?
白羽不懂,大内追傩确实人多势众,加上方相氏出发前被授予仪式和信符的保护,但那些跟从的孩子简直就像是──
他喃喃道出毛骨悚然的疑虑。
「……饲料一样……」
离白羽最近,隐约听见他自言自语的少年赶紧趋近,才十二岁左右,结着总角充当马僮的伶俐孩子。
「青池大人,您有何吩咐?」
「不,你们走了一天,是否感到疲累?」白羽连忙端正表情,他的身分在这些侲子眼中就是官,而且还是大官。
这已经不是来一只杀一只的情况,而是整条路上都是妖怪,大内,天京,那呼之欲出的阴邪存在感已经无法自欺欺人。
「俺和这些家伙都是贫苦人家,不用做事只是走路,再没比这更轻松啦!话说这皇宫还真大!皇帝老爷可享福了!」
发现这个有点奇怪的方相氏似乎没什么架子,走得离白羽最近的侲子们也敢趁无人时聊上几句。
「辛苦你们了,跟紧队伍,千万不可落单。」白羽吩咐道,尽力让侲子都挤靠在一起,同时忧虑地望着总也不见尽头的宫墙路。
时至入夜,六支队伍于八角亭中会合,侲子们集中在楼下和周围平台,方相氏们则登楼摆开简单的斋宴进食补充体力,然后聚集在亭盖下交谈,分别就仪式过程交换心得,众人讶异竟只有白羽那队不曾折损人马。
贵族少年们依稀察觉那股不祥的气氛,就这样围在一起小酌辟邪的净酒而后默祷。
子时很快将要来临,雾气侵入皇城,站在栏杆边远眺,白羽有些忧心。
察觉有人逼近背后,白羽转身相对,其余方相氏皆在玉桌上乘着酒意睡着了,站在他身后的是早瑶公子。
「是时候该叫醒人。」虽说确实疲累,但睡得这么熟是否太没神经了?早瑶公子在心中默默责难同伴的大意。
「距离沌光那一队出发还剩三十分钟,可以悠着些无妨,接下来还有得是路要走。」白羽将指尖拢入袖中,呵出白烟道。
皇宫里异常寒冷。
「本公子听说了,你到天京是为了寻人。」
那一瞬,早瑶公子察觉白羽的眼神彷佛寂静湖面瞬间吹起涟漪。
「是那样没错。」白羽也答得干脆。
「对你来说如此重要的对象吗?那名女子。」
白羽叹气,两个少年在相同的金属面具后猜测着彼此。
「时间……尚未满足条件。」
早瑶公子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相信人与人的关系需要时间去稳定,也许有刚认识就情投意合的人,但时间仍然会考验两个人是否能持续接近。」
「我和破流认识不到一年,可是我却想越过界线去找寻她?这个原因我还在思考。」
「也许是在一起的时候就想起过去快乐的感觉,你认为能够很轻易地将某人定位成最亲密的朋友吗?那么,又该以多久为标准?然而,我曾经有个亲密的朋友,当我发觉自己能够这样去形容那个人时,我和对方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结束?」早瑶公子追问。
「结束后的关系才能下定论,再也不会改变,没有更好或更糟,永远地……」面向夜空的短发方相氏语调听来有些苍凉。
「遇到破流让我想起那时的感觉,但我不想将她当成替身或投射对象,也不是没想过别的可能。即使如此,世人眼中男与女的关系容易变质,但是,人类要发生变质难道很困难吗?」
「也许我是个狡猾的男人吧?我要切除她是女人的影响,让她留在我身边。」
白羽愈来愈低沉的柔和嗓音在早瑶公子听来带着近乎某种神秘的魅力,他忽然产生想揭下对方面具的奇怪意念。
「告诉本公子这些话,你可没好处。」他侧过脸想消除不自在的时刻。
「或许是将来也不会再见的谈话对象,偶尔换个不一样的话题也不错。」
不会再见?他是这样想的吗?这个少年方士。
早瑶公子举扇敲在白羽胸前,刻意用了较大的手劲。
「这名女子本公子也有兴趣,不妨帮你找找。」
「那就太好了,白羽在此先谢过。」
蓦然一道白影从拱手的白羽和傲然伫立的早瑶公子之间穿过,灵巧地跳下栏杆,动态飘然不似生物,两人吃了一惊,连忙探出追看,只见那名不速之客落到曲折的木造梯廊,又拐进连接楼梯的低处小亭。
人影在雾中微微发亮着,隐约可以看见对方的特征。
「夔城?他不是失踪了?」早瑶公子骇道,白羽连忙看得更仔细。
刚刚被擦身而过同时,明明穿着厚重礼服,腰间却感到被冰冷手指直接触摸,且他携带的物品不见了。
「为何大傩仪中又出现?他还是活人吗?白羽!」
众人依旧毫无动静沉睡着。
「不知,但他拿走我的随身物,或许是想告诉我某些讯息。」
不见的是玉环,代替已经破坏的玉刀,白羽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来天京时为何要把玉环带在身上。形式上,这是属于破流而尚未送出的礼物。
「白羽,你想做什么?」早瑶公子见他果决地跑下楼梯,自是跟上去,结果踩出没几步却被白羽转身制止,他只打算独自行动。
「我必须要去调查夔城公子的事。」白羽语气坚决道。
「方相氏怎么办?你该不会说不干了?」早瑶公子质问。
早瑶公子见他立刻卸下面具,并麻利地除去礼服,几下折迭成团扔过来。
「幸好启程仪式已经完成了,我会在结束时赶回来,麻烦早瑶公子替在下想办法,说服其他方相氏掩护这件事,说不定能因此调查到真相而阻止牺牲继续扩大。」白羽对一愣一愣的贵族之子道。
「你的缺呢?」
「我有个推荐人选,靠各位的能耐,应该能找高手将他带进宫来,幸好现在大多数官员都在斋戒中,避开卫兵注意即可。」
「白羽!」早瑶公子抱着那堆衣服,觉得事情又讨人厌地麻烦起来。
「本公子还要做些什么?速速说清,妖魔鬼怪之事尽管超乎预期,但我等也不想坐以待毙。」
他看见少年打开手掌,一朵血红萤火朝他飘来,飞舞几圈后很快地消失无踪。
「虽然不能保证太多,但若感觉或听见什么,请莫回头也别停止巡逻,在下将式神留下,危急时应该能派上用场。」
方相氏的追傩行动也有强化结界的效力,因此这些代表方相氏的活人队伍才成为袭击目标,有种古老结界始终存在于禁城之内,白羽无法带着精灵性质的千虫一起深入禁城,他更不放心这些公子哥儿和一大群小孩子组成的冒险队伍,千虫却是白羽唯一能给出的助力了。
「请早瑶公子快点将大伙叫起,别让灯火灭了,另外在下也想知道仪式效力变得如此微弱的原因,不早点查清楚恐怕大家这次都有危险。」
「大傩仪绝对不能中止。」白羽看出了早瑶公子想以意外为由干涉仪礼的意图,于是先行劝告。
「何解?」贵族少年咬牙道,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嫩柿子,真有意外也不怕出面与年长官员抗衡,以他未来一城之主的身分与见识,目前情况明显不正常,而且这种不正常正酿成人命牺牲,还会继续扩大下去。
「因为这些仪式专用来保护人类,真正危险的事,强迫仪式停止后并不会消失,而是肆无忌惮。」
留下这句话后,白羽追入雾气,留下仍在高处沉思的早瑶公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