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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乱调 (1)
人类闯入广雅昆仑飞岛上龙族据点的岩殿,引发群聚其中的水族们的紧张喧哗,但是白羽视若无睹,沿路火焰如怒张飞鸟绕着少年周身炸开,攀附在水晶柱上的水族纷纷惊吓窜入黑暗,守卫与几名鱼类妖怪出现在通往大殿的走道上,无论如何也要挡下这名愤怒非常的侵入者。
「住手,人类,这里是极天丸殿下的领域,凡人不得侵入,就算是下界学园亦同,此地为吾辈之世界!」老鲶鱼精文理挥舞着波纹宽袖,率领身后虾兵蟹将,将刀枪剑戟指向来人。
「正好,我有事找他。」侵入者脸上浅堆春风,笑容却毫无暖意。
凶恶的人类!上次那个母的害他躺了三天,尾鳍大瘀血,居然又来一个!文理裹在蓬松裤管中的瘦腿有些发抖,依然努力挺起胸膛,为殿下出力是他们这些老臣子的存在意义!
数团发亮的橘红火团聚集在那人掌心中,忽然间,那名叫白羽的人类少年拔足冲向挡住走道的阻碍者,黑瞳大张,骇人炽热光芒爆开,席卷身前一切。
「不让开的话,就全把你们做成烤鱼!看招!雀帝火焰耀──」
视野里所有景物皆遭吞噬,瞬间焰浪铺天盖地吞没了岩穴内的枕木游廊。
「啊──」惊叫过后,慌张的妖怪们疯狂拍熄身上着火处,却发现火焰只比水温高上一些,完全欠缺杀伤力,转头一看那道急奔背影已经冲过殿门。
糟糕,被、被骗了!
最恨被人打扰的极天丸殿下这下铁定发飙,他们还不想死啊!
眼看侵入者耍贱招一下子就冲进岩殿最深处,那是他们的大王,也是鸣琅龙族的王者才有资格使用的休憩处,人类未经通报就闯进去,那又该当何罪呀!
淡蓝鲛绡由柱顶之间彼此披垂,滑动着水波的幽冷,排排列柱营造出雄伟气势,地面尽由黑白云纹的光亮石板铺陈直达玉阶,极天丸正以悠闲姿态半侧着身子靠着玉座出神,赤脚搁在柔软的毛皮上,右手托腮,冰蓝指爪贴着脸侧肌肤,金瞳倒映着变幻莫测的柔软垂幕线条。
时间流逝着,却不带任何意义,这是非人在广雅昆仑上的典型生活。
「极天丸!」
瞳孔摄入白羽气喘吁吁的身影,极天丸依旧动也不动。
「原来是你,无聊。」天外云居上面的人类服务生。
白羽直接冲上玉座,离极天丸不到一步之遥,现在他真想抓住这鸣琅王族摇晃冲动,却还是拜自律习惯所赐,手指藏在袖中握成拳头垂下,勉强克制住情绪。
「兰宁做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与我何干。」
那日从山宫离开后,龙王便再无留意宿敌消息,不管兰宁被仙人黄裳锁住灵力从半空扔下大地的后遗症是死是活,极天丸已在岩殿中停留好几天,起初他还勤劳地思念着茶茶,后来仅是陷入深深的烦闷中,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
偶尔兴起见血的渴望,但思及要费心去下界寻找足以和他匹敌的魔物好好打一场架,极天丸又感到相当麻烦。馆长迄今仍监视着芳翔与鸣琅两方的短兵相接,极天丸可不喜欢打到一半让外力介入。
思慕着茶茶曾经一度曾让他相当愉快,日日有事可做,但是,现下那股缠绕不休的沉闷又再度降临,一点一点蓄积着渴望破坏一切的疯狂,咬啮着极天丸的生命。
「不管你在不在乎,极天丸,这事你最好仔细听着。」白羽厉声警告。
何时改变了?或许是在接住那臭鸟的一瞬间。
芳翔濒死模样刺激了极天丸,这才是他该做的事,长久以来的目标,迄今他到底做了什么?浪费这些时间,一切却没有了断。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连他也被馆长的和平谎言洗脑了吗?极天丸脚下曾踏过被同族鲜血染红的土地,层层交迭的尸骸遮住半边天空,只看得见和平群象的人类,在广雅昆仑一角吃吃喝喝的人类知道什么!
金瞳无比清醒地缩细,倒竖着。
「兰宁要成亲了。」
「哼,和那个银毛人类吗?」
「不,是舔水滴,你怂恿过的虾蟆精。」白羽咬牙,字字说得分明。
他曾试过阻止非人的姬君,但对方立意坚决。
「别做傻事,妳会后悔的。」
「没什么好后悔的,这只是最快的手段而已。」
「妳当真要答应舔水滴的求亲?」芳翔羽族终生只会订一次成约,选择伴侣都格外谨慎,这是凯因老师告诉他的,之后完全成长,对那一族而言,成年的力量是为了保护伴侣及后代而生,因此契约对象等于分享了芳翔一半生命,通常都是选择同族。
但是,兰宁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她在艾杰利毕竟是孤独的。
「还是,你要娶我?」
「兰宁!我和妳说正经事!」
「谁都无所谓,我只是需要让契约成立的对象。」
「即使对象非妳所爱?」
「确实我一开始看不起那小妖怪,但仔细想想舔水滴这样帮我,甚至不计较我怎么看待他,反倒是我对他比较坏,没想到我兰宁也会如此势利。」
之后,兰宁说了一句白羽无法反驳的话。
「人类,你反对我的决定,但终究你对我一点用场都派不上,你只是想安慰自己,帮不了我!」兰宁想起黄裳的拒绝,原来自傲的芳翔在仙人眼中不过就是畜牲而已,然而讽刺的是,兰宁原先也只把虾蟆精当成畜牲不如的虫蚁存在,她终于明白一厢情愿的感觉有多糟糕。
然而,不仅是得不到黄裳的爱恋而已,兰宁还需要能确实打倒极天丸的力量,不畏他人阻碍的强大。
白羽知道兰宁此刻非常焦虑,保护不了全然信任她的侍女,连累这些小鸟妖怪被广雅昆仑上的天敌掠食,这个打击加上黄裳的拒绝并将她锁住灵力抛下广雅昆仑的事,已经完全将兰宁逼到临界点上。
身为芳翔一族竟被封印到面临摔死,接住她的还是死仇宿敌,这个奇耻大辱让戒之眼馆长解开玉锁后,兰宁仍宛若石像泥塑,异常地没有情绪,连吵闹泄愤的常态都消失了。
但是这个婚约不会幸福,白羽感到强烈不安,他不仅反对兰宁鲁莽决定,更反对拿那虾蟆精当对象,而那妖怪是极天丸一手推给兰宁的,若无极天丸推波助澜,舔水滴哪敢再三追求兰宁?
确实白羽不想亲自献身好踢掉舔水滴,这种报复的契约动机本来就是不对,岂能再鼓励兰宁赔上未来?
好吧!他也有他的做法!
极天丸闻言抬起头,愣了一秒,捂着半边脸大笑起来。
「当真?有趣!太好笑了!那叫舔什么的小妖怪还真的办到了?哈哈哈!」
极天丸笑得震散一头黑发,半掩住白皙五官,然后面对白羽,眼旁象征力量的银色光纹浮现,白羽见他反应竟是如此轻佻,忍不住一手抓住极天丸前襟。
「她是为了要得到羽化的力量,和你对决的力量!」
「你敢碰本王,好大胆子。」极天丸伸出一掌推向白羽胸口,后者重重飞出,连飒然壁都未及完整使出便撞上水晶柱,年轻龙王跟着缓缓起身。
「芳翔一族认真了也好,无论她羽不羽化,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量都不影响本王的胜利。」
他和兰宁从来没有赌命打斗过,馆长总是在兰宁即将受重伤前阻止他下杀手,纵使极天丸未长成又何妨?鸣琅一族天生就具备战斗能力,上次受伤只是他过于大意。
白羽忍着全身疼痛站起,极天丸目光沉冷,不若平常易怒叫嚣,白羽知道他也认真了。
联系着兰宁与极天丸之间的血仇羁绊,已经不是斗殴胜负能够消除。
身为馆长同时也兼任咒术、魔法两学院教师的凯因老师,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诫白羽,当这两族遗孤认真要一决胜负时,须任其为之,因为这是学园应还给他们的权利,一直以来担任仲裁的凯因,希望他们将这个时刻留到力量成熟之后,是以处处阻挠。
更令白羽讶异的是,凯因老师与鸣琅、芳翔两族的上一代领导者为旧交,等于是看着极天丸和兰宁长大的父执辈,但是当白羽更进一步问起血仇的原因,凯因只是淡淡回答他。
──绝对不止争夺水源这么简单。
尤其这些日子和兰宁与极天丸相处过,两者虽然高傲,却不曾因此就拒绝其他弱小妖精在身边谋生,彼此都具有强者的器量。
「你和兰宁都是为了要替族人报仇吧?你真的清楚真相吗?据我所知,你们两个都没有亲眼看见那场战斗吧?」
兰宁虽离开山宫,却只在附近山林寻找父亲下落,之后被馆长直接带回,漫长数十年间一直被拘禁在结界里。
极天丸则是在战斗结束后,寻迹找到了一片狼籍的战场,律泉一分为二,广雅昆仑出现深深裂谷,其中塞满了成年龙族尸体,蜿蜒交迭,不见芳翔踪迹,但是极天丸闻得出来异族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之后,他亲眼目睹了鸣琅族长尸身以及覆盖在上的染血羽毛。
见与不见,何者较为痛苦?
兰宁总在雨夜里梦见父亲带着微笑离去,却永远不再回来;极天丸每次来到裂谷,风中皆彷佛混杂血味,曾经那样威风凛凛的背影凄惨倒卧的残像。
「你如何知道这事?」听闻白羽旧事重提,刺及内心的伤,极天丸一瞬动了杀机。
「那位馆长是我的老师。」
对尚年幼的极天丸和兰宁而言,仇恨犹如希望,要两方放弃复仇,等于剥夺他们生存目标。即使如此,凯因依旧瞒了兰宁数十年,直到她羽翼渐丰,即将成年时,才告知其父初岚当年离开山宫后隔日就已死亡的真相,在这之前兰宁只知父亲失踪,她被强制保护在结界里,只能痴痴等待初岚归来。
但对极天丸却无法用同样的方式说服,还是年幼的他已经目睹战场,同族的尸体,芳翔的羽毛。原以为避不见面后,时间可以疗伤,但封藏许久的仇恨却让这两个末裔在面对面时直接爆发。
「凯因馆长虽未亲眼目睹,却是收拾善后之人。到底发生冲突原因为何?鸣琅在芳翔刚来到广雅昆仑时,不是曾经彼此友好吗?你应该也知道。」
「是芳翔先背叛我族!」
区区一名芳翔……他还记得父王有多么信任那对异族父女,甚至慷慨地让出一片水源地邀请他们住下,除了唱歌漫游操控大气外根本没其他长处的软弱种族,到底用何种卑鄙手段害死他全族?
「还是你要告诉本王凶手另有其人的屁话?别忘了,是馆长他亲口承认,我族死于芳翔之手!」
「就当鸣琅一族是芳翔杀死的,那原因呢?」白羽坚持要导出正确事实。
「你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白羽苦口婆心的劝说,就是希望龙王不要没头没尾的就去决斗。
「事到如今狡辩这些又有何用?」极天丸拂袖怒道。
「极天丸,你如果是男子汉就应该调查清楚真相再堂堂正正一决胜负!」白羽没好气地喊着。
「兰宁昏头你也跟着不明事理,亲眼所见都未必是真,何况原因有可能是超乎你想象的理由,你父王为了什么而死这个真相应该不是可以模糊的小事吧?」
如果抬出这点都不能打动他,白羽说再多道理也没辄了。
极天丸陷入沉默。
「从何查起?」许久,鸣琅王族开口道。
「既然那场战斗造成这么多牺牲,不可能毫无惊动广雅昆仑上其他生灵。」
白羽从兰宁那群侍女身上得到灵感,看见她们真实面貌平常只会以为是山里的小鸟,并不会特别留意这些小鸟的眼睛看到什么,记住了什么,但是有点道行的小妖精,智识就足以记忆所见所闻。
「舔水滴就很可疑,这只癞虾蟆不仅在律泉附近生存许多年,甚至还知道兰宁父亲遗留的宝物大界球下落,对于兰宁的事也很熟悉,可以肯定在那次战斗前,他就开始留意芳翔的活动。」
白羽并非刻意加罪于舔水滴,而是和凯因老师对谈过后,仔细分析一切,发现这个虾蟆精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很突兀,内心那股不协调感终于有了眉目。
兰宁长年避居不出,得以离开山宫也不过是近期的事,一般小妖怪见到接近长成的兰宁本能应该是惊骇,而非爱慕,正如舔水滴对极天丸的反应,也是直接的恐惧降伏一样。
何以虾蟆精在兰宁面前,言语卑微行为却矛盾地接近?
不过,白羽倒不认为舔水滴是什么扮猪吃老虎的大妖,这个就算瞒过极天丸和兰宁,也瞒不过馆长,舔水滴的确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妖怪。
极天丸很想把眼前这人类砍成两半,白羽的出现让事情变得复杂了,即使明知他在偏袒芳翔,却也不可否认指出了极天丸隐约在意的症结。
白羽全凭气势支撑,要说服极天丸或许有更好的方法,但时间紧迫加上他确实有教训这龙王的念头,只好正面出击。
尽管只是模糊的想法,没有证据前无法取信于人,但是多年前的争斗理由或许只是起于一个无法避免的悲剧,而后果却让极天丸和兰宁同样背负着复仇的重担。
根据凯因的推论,旅居艾杰利的芳翔族长初岚,天性相当爱好和平,和人类以及广雅昆仑上的生物都非常融洽。
当时维持广雅昆仑势力平衡的非人领袖是鸣琅族长雷阵,而代表学园监督这块空中遗迹者则是凯因,原本这三方应该毫无冲突才是。
然而异族之间终究无法取得共识,虽然身为首领的雷阵同时是主和派,加上馆长监督相当严格,可惜龙族天性好斗,并不像族长那样和人类异族交往顺利,不但厌恶变化人形,血性更是蠢蠢欲动,只是服膺于最强者的号令下忍耐罢了。
会激怒初岚那样温驯柔和的灵兽,恐怕是鸣琅一族中有部分叛逆存在以年幼兰宁要挟初岚,尽管不善战斗的芳翔用什么方法打败鸣琅还是个谜,但依凯因的印象,把兰宁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初岚不可能让她处在生命随时受到威胁的环境里。
谈起往事,还有一个存在也是白羽询问对象,便是长年居住山宫,侍奉了兰宁父女数十年的彩总管,白羽大致感觉得出彩总管不欲提及旧主,美丽青眼蒙上痛苦阴影,但她仍证实初岚殿下虽未明言原因,在那之前已千叮万嘱要她保护兰宁,最后仍在雨夜离开山宫的往事,当时应是前往和未知对象谈判。
综合以上信息,错在鸣琅的可能性大些,但鸣琅全族反过来死在芳翔手里,芳翔的罪要重些,所以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说出来极天丸会信吗?万一让兰宁知道后,她的态度也许还会更加激烈,白羽这才明白凯因为何迟迟不肯告诉兰宁这些推论,只肯让她知道实际结果。
隐瞒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偏偏没有证据,白羽才要找到亲眼目睹战斗真相的证人。更糟糕的是,光是看结果,决斗理由就已十分足够,如今也只能对极天丸单方面改变看法寄予微薄希望。
若真相为白羽所想,兰宁与极天丸的羁绊也过于可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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