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伫立罡风凛烈的山石上，少女半张羽翼，随着风势增强，慢慢凝聚起力量，一刻钟后，她颓然坐下，可怜的银发随从捧杯凑近，不明白兰宁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着虚空耗尽力量。

　　非人的力量属性很难解释，但大抵和魔法类同，以对现象界彼此作用产生的影响力高低分出强弱，只是御术师们使用的力量型态接近元素分子，生物们则更接近原始的自然力，把力量聚集到理想效果同样需要耗费体力和精神。

　　白羽是人类，他若要祭起威力强大的魔法，必然要有相应环境准备，例如结界、或将魔法效果分散在身边安全距离甚至是改变影响属性，因此人类只能依靠导引方式的多元化来控制魔法技术，自身□□无法承受精灵元素剧烈的活性。

　　非人不同，许多生物种族天生具备太古语言、体质耐力或精神感应上的优势，对魔力强化也相当迅速，因此在白羽眼中许多异族的强势看来理所当然。

　　「不行！还不够！」兰宁气愤地捶了下石头。

　　她再度受到这个未羽化的身躯限制，「疲倦」。

　　这个身体无法支撑长时间的战斗型态，甚至在使用力量的强度范围上也很不稳定。

　　愈是着急，这些气流就更紊乱地散去。

　　初起的些微鼻酸在发现旁边还有人后，兰宁很快地冷静下来。

　　「休息一下吧！」白羽有点担心她。

　　这和他学习魔法的历程一样，过度疲劳不会有任何进展，反而连精灵元素都不理你。

　　兰宁无视白羽好心递来的水杯，几下纵跃飘落到天外云居的梯廊上，手指仍微颤着。

　　她又不是故意要这人类放下工作来关心自己，害白羽被老板骂，活该。

　　自从兰宁到天外云居后，这里几乎是半个客人也没有，她自然不知这是天外云居内常有化身人形的非人光顾，感应到兰宁在这间茶馆里，有谁还敢上门？这一带下界都知兰宁和极天丸是宿仇，广雅昆仑又是他们共同居住的地方，万一被波及可就够呛了。

　　最后兰宁反而变成天外云居最常见的客人，她当然不知这两家餐馆与茶馆的恩怨，只是单纯觉得反正很近就过来了。

　　「爷爷，您这处茶水好喝得紧。」其实，当焙火斋数落白羽时，兰宁觉得还蛮有趣的，看那个一脸镇定彬彬有礼的少年，头愈垂愈低，面对兰宁时的傲然也变成小心翼翼的莫可奈何。

　　光论茶叶还有泉水，天外云居的专业自然没话说。

　　「客人喜欢就好。」焙火斋虽然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白羽常离开工作岗位的理由，但仍将责任完全归在白羽头上，谁叫兰宁眼眶微红的倔强表情，像极他年少模糊的一抹剪影。

　　兰宁坐在栏杆边，细雨濡湿云鬓。

　　她是不是太寂寞了？明知那人不是他，可看着银发白衫的身影朝自己走来，还是无法自制地感到满足。

　　公子啊公子……

　　隔壁桌坐了个女子，表情有些拘谨，看着人烟稀少的茶馆，露出一抹失望神色，意兴阑珊地捧着热茶赏景。恒定的细密雨景，对居住其中习惯的人也显得无聊，虽然无聊依旧有闹中取静的满足。

　　课好像跷得太多了？破流出神地想。

　　但是，她最近也没看到白羽在学部出没，有些想说的话只能硬生生憋着。好无趣，反正上课内容翻翻课本可以靠自修补回来，小雅也还未康复到能参加练习的状况，大家都很少在学部碰面，留她独自上学还有什么意思？

　　就像过去那样总是一个人。

　　破流叹了口气，这或许是她不嫌化妆麻烦，尽心尽力执行逆刃学姊的委托来广雅昆仑帮忙的理由，至少掌厨婆婆需要她陪伴，学姊看到她也会露出快乐的笑，她的存在还有点帮助。

　　破流不想让人觉得她怕孤单，至少过去一个学期她也有朋友了，但大家总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吗？

　　下次让她在海新逮到白羽，肯定要好好指导他那破烂的体术，好久没动手了，真无聊！

　　原本是来寻找那个有点挂意的人，但破流又不好意思当面问老店长，于是点了壶龙井就坐下来发呆。

　　「唉……」竟然有人和自己同时叹气，兰宁和破流不由得转头寻找声音来源。

　　兰宁看破流是还好，但破流对兰宁的打扮感觉很妙，如果是服务生还不意外，但在现代这样古意盎然的女孩还是很吸引人目光，好吧，学园和中央星城不同，破流也不是那么大惊小怪的人。

　　未语先笑，破流率先释放友善讯息，于是那个看来防备心蛮强的女孩也泛起略带羞涩可爱的微笑，接着破流就很自然移桌搭讪了。

　　「妳好，在等人吗？」反正无聊也是无聊，破流又蛮喜欢这个女孩的，该怎么说呢？兰宁的气纯粹干净，使得破流印象非常好。

　　「没有，我只是休息。」被人类主动接近，兰宁马上显得不自然，或许这外表被当成同类，她来不及武装心情。

　　「嗯，这边挺适合休息。」又是云又是雾，坐在小小的木造楼房里简直快要成仙。
　　语罢，破流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托腮转头凝视着雨景。

　　良久，兰宁才想起要回应她。

　　「那妳呢？」回答有点鬼使神差地就蹦了出口，兰宁心里暗暗吓了一跳，对方那悠闲的态度竟然使得兰宁觉得沉默不理有罪恶感。

　　「也是来休息。」太上丽阁适合饮宴，独处嘛少了点悠哉味儿。

　　破流接着说：「我在对面工作，那边菜很好吃，有机会可以来捧个场。」

　　「嗯，我去过。」兰宁轻轻地点头。

　　移开的视线又相对，原本兰宁只是注意到破流的笑容，惊讶地发现，她那墨绿色的眼睛居然和她认识的公子如出一辙，不由得凝视得久了些。

　　和白羽那种盖着玻璃片的碧绿颜色不同，玉眸蓄着水意镜射，显得澄澈光明，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哦，妳的眼睛是红色的，好特别。」破流彷佛发现了什么奇事，率直地盯着兰宁的脸。

　　「很怪吗？」兰宁下意识眨了眨眼。

　　「不会啊！很好看。」破流绝不吝于赞美。

　　「谢谢。」明知对方是女生，兰宁还是感到些许不好意思，那对眼睛实在太像她记忆中的公子，或许更像的是那种可以放心相处的友善。

　　「妳的眼睛让我想起一个人。」兰宁很认真地说。

　　「虽然我并不是完全认识他，但是他笑起来很温柔。」

　　「真的吗？我很少被人说像谁耶！那个人怎么样？等我把茶壶端过来。」破流索性整个移师到兰宁对面，摆出竖耳倾听的姿势。

　　于是兰宁说了那段偶遇疗伤的故事，听得破流赞叹连连。

　　「好传奇，真罗曼蒂克。你们没接下去发展真的很可惜。」

　　「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来历，不过我想他一定还在广雅昆仑上。」

　　「说起来，我好像也在这里遇过一个银发绿眼的夏族人，说不定就是妳要找的，那妳现在还在找他吗？」忽略心底的莫名介意，破流好奇地问。

　　「嗯，我有找人帮我调查，可是那个帮手太没用了。」白羽原本告诉她有线索，回来支吾半天又说搞错了。

　　「万一有遇到他，我再帮妳转告有人在找他。」破流拍拍胸脯保证。

　　兰宁浅浅一笑，没想到她能和人类谈得这样合拍。

　　竹帘后的白羽表情有点复杂，他才离开一下，天外云居就多了他意料之外的来客，龙井是焙火斋上的，错过了一次机会，对方还和那个兰宁相见恨晚地兜在一起说悄悄话。

　　白羽一来不愿显得唐突，二来兰宁在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他并未立即上前露面。

　　这时一团黑气下降在屋外的梯廊上，幻化为五个外形猥琐的男人，他们穿着半袖短衣，腰间草草束着布条，身影随着进入天外云居时逐渐清晰，白羽见状表情一敛，走下楼打算先招呼这群新客人。

　　这是什么气息？感觉说不上来的古怪，但是白羽本能认为并不算好东西，至少和山灵之类灵气生动绵长的古老存在相比要污浊许多。

　　普通人应该分辨不出来吧？天外云居至此不知接纳过多少奇怪客人了，焙火斋却一心钻研茶道，不理会额外事务，对老人来说只要付钱喝茶都是好客人。

　　白羽张口正要喊住这群人，带头那个特别矮小肥壮，脸上留有短髭的中年男人忽然加快脚步，一溜烟上了二楼，其他人却发着抖拦在白羽身前，表情带着必死的决心。

　　喝个茶有必要这样悲壮吗？白羽原本好心想为他们引座。

　　眼睛大而突出，特别高瘦的男人结结巴巴道：「我我们老大有事找楼楼楼上的姑娘……不不不可以打扰……」

　　另一个吊梢眼的猫背男人甩了他一巴掌，缩着脖子媚笑：「这位大哥，咱老大害羞，喜欢楼上喝茶的姑娘，怕人多说不出体己话呢！麻烦你引我等在楼下随意吃吃茶水罢了。」

　　楼上姑娘有两个，倒是哪个？

　　白羽瞇着眼，有些严厉地看着这些人，虽然嘴角还保持着营业用笑容，但已然生出警戒。

　　猫背男人对上白羽威而不厉的眼神，忽然心底发颤。方才还是和和气气看不出名堂的家伙，怎这一会儿气势变了？

　　舔水滴疏于看人，本来就是个笨蛋。对方只是个跑堂小厮，不过和大仙黄裳长得像些，他就屁颠屁颠地逃了，还哀号着遇上狠脚色，回头和同伴诉苦，却被清楚广雅昆仑人类动向的同伴讥笑了一番。

　　但猫背男人不同，他对人类的事要了解些，如果不是舔水滴数十年前平白无故多了百年修为，再怎么说也轮不上这白痴当老大。

　　既然那白痴妄想追求已届成年的芳翔王族，云斑也乐得帮他，毕竟他早就想拖几只骄傲的芳翔跟班来嚼嚼了，可惜她们多翼附在兰宁身边，论起警戒心更是不低。

　　由他云斑出主意，舔水滴才能在天外云居找到落单的兰宁，而山阴处的深宫有着重重结界，不是他们这些小妖怪能觊觎混入的地方。

　　眼前少年不过是个人类，也许有些灵力，但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道者使用的法器和药丹气味，根本没什么好害怕。

　　猫背男人虽然口中客气有礼，眼神却轻蔑地在白羽身上扫来扫去。

　　既然人家都说那么明白了，白羽再往上去就真是不识相，他点点头，接过这群人的茶牌，不忘竖耳倾听楼上动静。

　　既然兰宁不太可能是被欺负的那方，那同桌的那位女性，应当安全至极吧？

　　他并无理由歧视亏待这些外形奇异了些的客人。

　　于是还未洞悉这些妖怪腹内打算的白羽尽责地往茶房内交代客人口味并等待送茶了。

　　谈兴正欢的兰宁和破流并没注意走上来的男人，应当这么说，破流不在意别的客人上来，反正二楼空桌还很多，兰宁则是压根对这种程度的小妖怪没兴趣。

　　当然，被打扰又另当别论。

　　当红瞳映着舔水滴猥琐的人类化形，虾蟆精已几乎被兰宁灵力烤熟了，所幸兰宁还算是惜弱的非人王族，只是脾气也谈不上好。

　　破流看不出波涛汹涌的力量全凝聚在这一桌泛滥，甚至从栏边溢入飞雾，单纯觉得这长相奇特的大叔，黝黑的脸都反白了，应当是生病才致如此，又穿着短袖短裤的，细雨风吹，怕病情加重。

　　正想劝他回家休息时，那矮胖男人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沙哑，夹杂很重的气音。

　　「兰、兰宁殿下……」

　　「何事？」兰宁倨傲扬眉，只一瞬目：「我族与尔，素无交关。」

　　开场就给钉子，破流忽然觉得有好戏看了。

　　「小妖，呃，小人舔水滴，在广雅昆仑生活已久，素来仰慕兰宁殿下姿容，今日有缘相见，真是天大的福气啊！」舔水滴根据云斑指出这位娇贵的芳翔王族喜好以人形出游，加上自己的真身体积差距简直不能比，耗上浑身力量也不及兰宁一爪，外表更是难登大雅之堂，于是也依样画葫芦，扮了个人类男子，期冀拉近他与兰宁的差距。

　　对于人类审美观很陌生的虾蟆精，已经竭尽所能变成他心中最威猛俊帅的形象，还认为他的真身才是好看，因此怎样也舍不得改变过大。

　　但舔水滴无疑觉得兰宁娇娇弱弱的人类化身，比那浑身带火的朱红凤鸟要好得太多了，前者是美人，后者是噩梦。人类美女不但好吃，对舔水滴而言也好看。

　　兰宁脸上罩了层寒霜，对于这种细细碎碎的刻意奉承，她和面对天真侍女们给出的温柔反应两极化，若不是意识到此地为人类茶馆，她立刻要发作了。

　　但愚蠢到看不出眼前警讯的舔水滴，却喜孜孜地以为兰宁正听着他说话，愈发手舞足蹈。

　　兰宁不耐地挥袖打断叨叨絮絮。

　　「滚。」

　　芳翔王族根本不曾费心考虑过配不配的问题，除了她芳心所托的公子，其他男人都是废渣，管他是妖怪还是人类。

　　舔水滴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拒绝得这样不留余地，连当弄臣搏佳人一笑的作用都无法作效，细小眼珠剎那闪过阴很，又卑微地垂下目光。

　　破流慵懒托腮，她对这男人不熟，不会多事想替人家说话，至于兰宁的态度，破流不赞成也不反对──交情没好到可以发表意见，加上她对表面恭顺的男人并无好感，却不是以貌取人这么简单。战略技击学院的学长们并非个个美男子，也有黑矮丑胖的，破流照样谈笑风生，只是要破流和眼前这人同桌，她不知缘故心生嫌恶。

　　不和直觉不合的人勉强相处，乃是破流大人的圭臬。

　　「是是，不过兰宁殿下请听小人一言，小人闻殿下正寻觅银发绿眼的夏族人，舔水滴恰巧认识有这么个人，也隐居在广雅昆仑上，此外……」虾蟆精压低音频，降到人类无法辨识的程度。

　　「小人还知道如何找回殿下遗失的大界球。」舔水滴挤出讨好笑容，满脸横肉推拉，感到皮肤干燥，忍不住伸出尖爪搔抓着胸口。

　　兰宁沉默不语，慢慢地端起茶掩袖啜了一口，茶水冷了有些苦涩。

　　「请殿下可怜可怜小人这一片真心，小人明白殿下千金之驱，不是小人匹配得上，若舔水滴成功为殿下达成两桩心愿，但请殿□□谅小人相思之苦……」

　　「不求得殿下青睐，但愿我们能当个朋友。」说话至此，矮胖男人的头已垂得不能再低，小心翼翼颤抖地提出邀请。

　　「若殿下应允，今晚二更在吊桥上，小人乐意引殿下去寻那人。」他慌乱地鞠躬，咚咚跑下楼梯，擦撞端着托盘走出的白羽，打翻茶水狼藉。

　　这就走了？他不认为那些随这老大来的家伙还会留下来吃茶，果见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各自翻下栏杆，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羽蹲低拾起破茶碗，心疼上好的茶叶和瓷器，从半余茶水的容器中探出约一指高的银袍小童，他连忙用袖遮住碗中异象，走到死角低头下看，那小人儿神气兮兮地站起，一手指着他鼻尖。

　　「白羽，我鸣琅之主有令，要你速速至前方花草平台谒见。」语罢小人儿跳入茶水中，打出一朵水花消失，应是水中的小精怪所变。

　　极天丸找他？白羽侧头沉思，难道又是为了茶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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