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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心之所向 (3)
故事要从那日说起,鸣琅与芳翔自从发现对方是广雅昆仑上残留的死敌后裔,每次见面总盘算要杀了对方解气。
战斗一触即发,却也交接即止,双方都被各自的家臣劝退了,然而,极天丸还是受了伤,原因是他随后翱翔于下界,恣意找学园校域内荒凉高原魔物战斗所留下的纪念品。
受限于地形,虽满足格斗快感,极天丸的本体也有些许擦伤。
极天丸很自然地寻找最近的水源地好作为疗伤栖地,那时,他还是少年天骄,不曾想象他会垂目于一个弱小的异族。
起初,并不是为了相遇才相遇。
极天丸盘卧在水流与岩盘上,再过去便是人类丛聚处,虽有诸多不喜,这处水源倒还算洁净,聊作休憩还算不错,他露出银光灿烂的鳞甲真身。
稍微舒展开身躯,披银晶灿的鳞片有数处翻起血肉淋漓,极天丸任痛楚渗透脑髓,惟独疼痛让他有活着的感觉。
多久了?或许有数百年吧?当北方山脉森林退化成岩砾荒漠,人类渐渐繁衍增多,气候改变,众生异常,不知不觉间,无论往南飞了多远,总也无鸣琅残族容身之地,直到这处被独立的飞岛,尚有众多山野浪漫处。
但极天丸并不记得故土,龙族离家背景时极天丸还未出生,他是在旅途中孵化的幼龙,自龙族凋零后,极天丸从不把艾杰利当成生养之地,但失去同族的龙,根本无法远行寻找更好的归处。
他愤恨与人类交好的父王,使得极天丸自小便被迫熟稔于化人,拜见一些居住于艾杰利的人类,遵守血誓下的不杀诺言。
非人寿命极长,极天丸尚未成年,已观尽人类十代光阴,若非芳翔惹出的灾难,鸣琅万万料想不到,芳翔仅携一女的流亡者,竟然害鸣琅一族几近灭亡!
龙族仅留下尚未成年的极天丸,他继承了父王领导者的地位,却再也无法唤回任何相同血脉的族人。
父王啊!您一度欲与芳翔交好,却因此致祸丧身,您所执着的和平,只是异族捏造出的谎言而已。
只有力量才是绝对的。
一丝血线流下极天丸眼角,他还不够强,为何迟迟不能换下幼骨,得到真正有力的爪牙?届时他要所有敌人付出代价!
「你受伤了。」人类女子的声音,极天丸本不想理会,只将对方当成一只虫子。
看她能撑几秒才尖叫逃跑?
没想到再次张眼,却是一个娇小的少女拿出手绢儿正要贴近。
在人类这种生物眼中,极天丸只是妖怪长虫,但是,谁要吃人类那种肮脏的生物!这种卑弱的生物群聚起来也能鄙视他,极天丸每次一想到就有气!现在还变成同情?
银龙吼出低沉威猛的长音,女子顿时脸色苍白,却依旧努力保持平衡,坚持将布料按上流血伤口,也不管那点布料与银龙身上伤口面积相比之下小得可怜。
极天丸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激动,他将之归类于厌恶,这处水源地也显得可憎,于是想立刻远离。
乱了乱了,脑海一片空白。
极天丸竟非攀云而去,只见庞大龙躯顿时幻化为黑发披垂的银甲少年,极天丸绝对不承认是他担心飞起时的风砂走石误伤了女子,或这神异外形使她害怕之类,应该是流血过度的失神吧?
但那女子却对眼前超乎常理的景象视若无睹,仅托着极天丸绑着护腕的左手,自腰间拿出玉瓶,在伤处洒上药粉,伤口立即止血,极天丸没想到人类的药如此灵妙,基本上,就是什么都没想,连让一个人类近身都忘了提防。
专注担忧的眼睛,低垂臻首而有些微翘的嘴角,毫无预警地,在极天丸尚未防备的瞬间笑开。
人类,弱小的种族,人类,奇怪的容颜。
极天丸绝不会说那是美的,但心里莫名其妙的声音却驳倒他,比起那些美艳无匹的妖魔,极天丸更想拥有那芙蓉花似柔柔软软的笑。
「太好了,不是很严重的伤,只要好好调理数天就没事了。」女子对银龙成为人类少年的转变毫无质问之意,似乎也不想理会极天丸是何方精怪仙魔,一切都无法惊扰她平静稚气的五官。
「以后别再调皮了,快点回家吧!」娇小的身子只到极天丸胸前,却用老成语气这样教训着,尽管如此,那不笑也似微笑着的唇形,却让女子半点威严也装不起来。
极天丸才想一把抓住她手腕,好确定她是真实的存在,这处荒凉溪谷,性喜群居的人族会放任一个弱女子游荡才是古怪。
拍翼声不断,天空飞来大群白鹤,朝女子抛下紫藤,她俯身拾起,将绣鞋踏入藤身所编成的结套里,白鹤纷纷衔起紫藤鼓翼乘风拉起女子。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慢着!」极天丸纵会人言也不曾亲自说出口,此时只能带着生硬唤住她。
但女子的道别,却让极天丸宛若中了咒缚,不曾设想以任何强硬手段挽留。
大概是,自从族人死后,心绪前所未有的平静所致。
※※※
兰宁被脸颊上纵横的湿意惊醒。
夜里雷雨交加,她怎么等也等不到父王归来,闪电将世界分成黑与白的阴阳两界,侍女们都吓得哭了。
彩将兰宁抱在怀里,她是扶养兰宁长大的女官,但兰宁无法分辨谁的颤抖要强一些,因为,女官冰冷的眼泪滴到兰宁脸颊上,她第一次看到冷静的彩如此绝望。
「初岚大人过世了。」那是兰宁最爱的父王名字。
兰宁等了足足一个月,才等到一个白发苍苍的人类老头儿,用怜悯的语气和残酷言语,告诉她父王再也不会回来。
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兰宁不清楚,她不断不断地威胁逼问那些与父王交好的人类,奈何艾杰利的馆长什么也不说,只在山中布下强力结界,严格地保护着兰宁,也禁锢她不得不以人身幽居在华美宅院中。
本该翱翔高天的眷族,被迫蜷伏成长,直到接近她成年之期,那个老人才对她说出部分真相。
为何是部分?芳翔与鸣琅两族的斗争,有着太多残缺片段,真相被老人刻意省略,任兰宁怎么威胁要杀了他,老人也无动于衷,后来兰宁没有动手,除了力量相差悬殊,还有老人提及她父王时的语调和眼神,让兰宁无法去伤害一个和她同样怀念着父王的人。
只要知道仇家是鸣琅一族就够了,兰宁知道,对方一定是以众凌寡,根据老人所述说的结局,鸣琅一族只剩下极天丸而已,表示她的父王一定也奋勇歼灭了敌方。
不,不可能算了,她既怨恨馆长迟迟不肯告诉他鸣琅一族的血仇细节,又深知自己幼时的软弱,愈接近成年之期,她就愈感到力量涌生,同时也感到她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得知真相那一日,山宫强制性的结界解除,兰宁回到她思念的天空,风云如此湍急,在这怒海般暴乱的大气,兰宁却知道她是主宰这变化的王者,这乱,因她所愿。
她遇到了鸣琅一族同样孤独的幸存者,讶异其爪牙之锐利,压倒性的凶猛蛮力,兰宁慌乱地找寻能杀死对方的筹码,然而她的生涩攻击却被龙族灵活地躲开,反而是她不断受伤。
不该是如此!她一定有能杀了鸣琅龙族的优势才对!兰宁以气流扰乱极天丸的攻击勉强自保,这时,冲突被制止了,又是学园的人,为何学园的人又来阻碍她!
兰宁不顾翅翼仍在滴血,羞愤地离开空域,在复仇成功以前,她不能离开艾杰利学园。
最后兰宁记得她仍在飞翔。
草药味冰凉芳香,兰宁从昏迷中醒来,又习惯性地化为人身,伤口除了伤在较为私密处,手脚均被妥善地上药包扎。
谁在这里?
兰宁僵直了背坐起左顾右盼,看见书生打扮的银发男子,脚边放着半人高的竹篓,手里拿着几味陌生药草,正以研钵捣碎,男子有一对细长宁静的凤眼,让她想到父王寡言却温柔的眼神。
「妳醒了,小姑娘。」以人类的眼光来说,那不太深刻的柔和五官,配上银发并不寻常,更别那绿得奇异的眼睛,但是对非人而言,人就是人,还能有什么?
或许是把她当成人类吧?太少以真身活动,兰宁被迫拥有伪装成人形的可悲习惯。
那人伸手来抚她的脸,兰宁顿觉冒犯要出手,却被对方无害的神情驯服了。
不知为何,男子周遭的气让人感觉非常舒服,不自觉地想要相信他。
「妳脸上有伤,我换了另一种草药,不会留下疤痕。」将磨碎的草叶轻轻抹在兰宁脸侧,那人靠近着说,兰宁虽不知人类美丑,却莫名觉得那个人类应该是好看的。
「吾非人,不与异类往来。」言下之意是,根本不用对她那么好,兰宁可不领这个情,在她印象中,人类除了少数拥有力量者除外,大多是软弱生物的种族。
男子倒是毫不吃惊,以一种了然态度来形容或许会更好。
「我知道,妳是两种美丽和强悍的种族结合而成的稀有血统,真的非常少见呢……」还是那种牲畜无害的微笑。
「虽然还未成年,但是轻易流血可不好。」
「你这个人类知道什么,啰唆!」
被直视着,只是区区人类,她的慌张、羞耻和伤心,彷佛都无所遁形,为什么?兰宁既想要马上杀了这人,又想扑进他怀中大哭一场。
他让她回忆起时常变成人形的父王,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包容一切的温柔。
『父王!父王!兰宁不要变成丑死了的人类!』
『乖,听父王的话,我们要和人类一起生活着,首先要用方便的样子去拜访朋友,才不会给人家添麻烦。』
『为什么!兰宁讨厌变成这样住在这些木头盒子里!」
『兰宁这样很可爱啊!』
『父王骗人!』
『真的!妳看父王也和妳一样。』
『真的吗……』
『父王怎么会骗妳,我的小兰宁最可爱了!』
『那父王和我穿的怎么不一样?』
『呃,听说人类男子是不穿裙子的。』
『父王骗人!没有一样!父王也要变得像兰宁这样!』
『兰宁……飞高高!飞高高!』
『放人家下来,我自己会飞啦!父王不要转移话题!』
『哈哈哈哈……』
她能记起更多、更多。
兰宁知道,父王就算变成人类的样子,也一定是最好看的,以兰宁的标准,男子也是好看的。
芳翔与孔雀的混血儿是吗?银发男子笑容中有着微不可辨的玩味。
「妳的力量,在成年时自然会觉醒,到时任何敌人都不是妳的对手。」
「你说的是真的吗?」兰宁神色一敛,不自觉抓住银发男子衣袖。
「嗯,真的。」银发男子颔首。
「在这之前,妳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否则受伤太重的话很难顺利羽化。」
兰宁宛若落水者找到唯一的浮木,不断追问。
「要怎样才会羽化,难道我要不确定地等下去吗?」
银发男子摸着兰宁濡湿黑发,安抚着年幼凤鸟的心焦询问。
「只要能保持精神安定,就快了。」
兰宁闻言苦笑,她并非听不懂男子语意,「安定」?对一个被强制压抑在结界里长大的羽族,在人类划分的狭窄场所,与死仇日日共处一地,失去了父王,孤身一人,随着成年期的接近,心绪时躁时郁,她只差快疯了,真是笑话,安定?
「我……」兰宁正要说不可能,银发男子却在此刻起身,稍事整理后背起竹篓,一连串动作引发兰宁小小不安。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慢着!」
原来兰宁落下的地方是当初父王丧命的裂谷,雾气之大,瞬间吞没了男子白衫飘飞的模糊身影。
兰宁才发现,原来她想阻止的话,只是含在嘴里,极之模糊地逸出而已。
如果是这样,假使非如此不可,那么,请成为她的「安定」。
握紧手指,兰宁深深吸了口冰凉雾气。
父王走了以后,她必须忍耐,王没有泪。
找到他。在那人说着「安定」时,兰宁知道,唯独那时心绪才少有地安定下来。
兰宁对自己说,找到他。
──第二部第二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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