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我的名字是妖己木，玉树临风，学富五车，信守骑士精神，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给藻妹妹幸福的优秀男人。」

　　古典美人闭上双眼，两掌贴着镜子不断喃喃自语，东方伶从他后面端着面盆飘过，半点也不茍同地丢下风凉话。「你何不张开眼睛说？」

　　「闭嘴，你这臭家伙！死人妖！上回就是你害我不能在娃娃馆看到藻那月出皎兮的侠风美姿！」妖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不禁对这个每碰面必拉自己去演戏，还是演女角的东方伶怒吼，他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像女人了？

　　恐怕是两只。

　　对人性本质一向十分敏感的东方伶，或许早就从他艺术家的直觉判断出妖表象以下的特质，老早就想好好尝试打造妖的另外面貌，只是一直无法得逞而已。

　　「是是，你可以坐下了。」东方伶把含有皂角和胭脂水粉的水盆往角落一摆，口中小声地感怀。「我开始同情藻了。」

　　「情况不太妙唷！」隐客踏着行步，突如其来的发言惹来注目礼。

　　「藻，你的堂哥连『意外』的或然率也利用了，他大概已经从上星期的红尾事件看出端倪了，你们咒术学院似乎和可疑生物牵扯上？地点就在艾杰利，难怪会起疑，你的堂哥个性也真不可爱！」

　　「红尾的事败露了？」妖的表情渐渐淡化，五官彷佛被蜡面取代。

　　「还不能肯定。」藻似乎有所两难，他虽然给红尾下达警告过，到底也没杀了她，再怎么敌对，毕竟也是妖的同族。

　　「得针对敌方战略修正评估方向。」隐客正色说道。

　　「隐客说得也有道理，红尾的事后行动我们不清楚，藤旭带来的人是薇奥莉特这点事先也没考虑到，藻，小学弟，你们近距离接触的人，觉得她发现了吗？」
　　回想起巫术学院的大魔女，时川浪游十分谦逊的寻求多方证言。

　　白羽先摇头，接着是藻。

　　妖面露喜色。

　　「没发现？」

　　「不，是看不出来。」抱歉地对揪紧藻又挨打的妖学长笑笑，白羽把自身感觉整理后说出。

　　这几天还真是苦了妖学长，日常起居的易装依然不能放松，虽然几乎是缩在藻的房间，却还是引起院生们小小的好奇。

　　「逆刃学姊她好像一直都有怀疑，虽然当时没有掀出意见，也难保她回去后有无变卦。」

　　「我也是。」言简意赅地附议，藻不自然地眨着覆上隐形眼镜的瞳仁。

　　这个东方，最近还真称了他的心意。

　　「我不保证确定她在妖的事情上站哪边。只是薇奥莉特最近有感兴趣的重心，希望这会让她少留意我们行动，这是小学弟提供的情报。」

　　两难的色彩也出现在白羽脸上，时川浪游是愈来愈期待学弟妹和逆刃的短兵相接了，没挑战过魔女的简直就算不得咒术学院的人。

　　这个人已经把路西法翼像下继承仪式的神圣传统抛诸脑后了。

　　「不过以利益关系来推论，她就算看出什么也不会主动告诉藤旭就是。」

　　「条件交换就有可能。」

　　「是啊……」

　　一群学长们抱胸点头，感叹学园魔女就像是永远盘据在艾杰利的天灾。

　　「今天就是对方来听取藻最后决定的日子了，邀请函上是希望橘，也就是妖一同列席。目前有两个方案，方案一，趁还有几个小时，由我方买断谍报学院的线，送妖出学园远走高飞，甚至不踏入西、北支柱地，远离拜欧所有可能的活动范围，从此再也不出现，一口气遮蔽藤旭抓到妖的可能。」

　　「我不要！」妖马上表明立场。

　　隐客看着他，难以解释的目光，或许是怜悯，也或许是莫可奈何。

　　「藤旭就算知道影生花就在学园，也不会马上就攻击，他会一层一层套上线，让目标行动再也无法逃离拜欧追踪，然后找到适合的时间一举成擒，妖，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缩在学园。」

　　「还是趁『橘』这个虚构人物还存在时，让真正的妖消失，这是你摆脱被锁定身分最好的机会了。」

　　「我不要和藻妹妹分开！」妖扒着藻的背，用敌视的目光对着隐客，只差没露出獠牙。

　　「藻，你说呢？」时川浪游咨询事主，藻的神态一直很超然，彷佛妖会不会被抓和他没关系似。

　　「还有第二方案。」他要先听取较危险的那套行动计划。

　　「他或许已经有怀疑对象，特别是妖，不过，藤旭还不能确定妖是不是人类，或者，是哪一种异族？可以在这点赌赌看，混淆视听。只是万一失败，想要趁机摆脱掉那些人的好机会就错失了。」

　　「艾杰利里不是也存在许多非人吗？」隐客抿了口茶温文道。

　　「既然他怀疑目标和藻身边的人有关，就让他多怀疑几个，是这意思吧？」领导学生马上意会这个诡计多端的同伙打算做什么。

　　完全没有线索，和太多可疑线索，都是最让人头痛的。时川浪游把行动简图中的约定地点圈起，以一种自信的力道。

　　该是让藤旭认识咒术学院特色的时候了。

　　「小学弟，告诉千虫有免费大餐可以吃，让它一起来。」

　　「学长？」

　　「让信仰科技的人类知道，这个世界的不可思议之处。」

　　学长也和金发院生一样，露出了少见的爽朗笑容。

　　在那之后，其实这次欺敌计划的参与者，彼此之间的行动并无很紧密。

　　隐客据说因为爱玩而荒废本科学业，被同样来自魔法学院的金发少年拖回学院参加学分考，但他允诺一定来得及赶上和藤旭对决的好戏。

　　同样的理由也发生在东方伶身上，差别只是他是被一群院生用铁链和面具炼回去的，因期末重要话剧的导演兼主角竟然开小差失踪，实在罪无可逭，动员的阵仗简直像在运送蛇发女妖美杜莎。

　　藻和时川浪游继续日常的学习研究，作息丝毫不乱，只有呈现任务状态消失中的妖，用伪装身分留在藻的寝室，和他作伴的是白羽，他们都知道，这段期间乍看风平浪静，仍然有被监视的危机，若妖贪图方便换回原来的打扮就糟了。

　　「唉！好想快点换下这身衣服。」妖的嘴唇翘得可挂半斤猪肉，这层层衣服包得他闷死了，就算是冬天，他可不怕冷，照样是飘逸的青衫。

　　「学长，你忍耐一下，反正明天晚上就结束了。」白羽拿起藻的藏书翻看，大都是非通用语言的专业书籍，不过光是翻图片也挺有趣的。

　　他想起藤旭的行程，藻学长绝不可能服软，加上问题人物又是个大忙人，从藤旭特地到学园却还曾经途中离开就知道，其实那人并没有很多时间可以陪藻学长耗，缓兵之计相当有效。

　　然而，对方也看破这种伎俩，所以明天晚上特地约在空中飞岛的美食街某间和式餐馆里，打算再做一次深入谈话，因此只要再熬一天就解脱了。

　　过了许久，四周还是很安静，白羽抬头留意妖的情况，发现他正僵在那儿。

　　「我说错话了吗？」

　　「小学弟，你……我好不容易才不去想这个的。」妖抱着手臂，压下那股凉意，他宁可拖上一万年，拖到藤旭变成化石，再一脚踢碎这颗碍眼的石头。

　　「抱歉。」白羽五官黯淡下来。

　　「没、没关系啦！学长我只是最近被迫穿成这样，心情很不爽，加上还要看到那个人……」妖七手八脚的补充，大家气氛已经够紧张了，若是小学弟因此自责只会让妖更不好受。

　　「那个人是指藻学长的堂哥，叫藤旭的吗？」白羽顺着话尾问。

　　妖垂下头。「真的很讨厌，那个人。」

　　妖的血族，人类称之为影生花的物种，传说来自于太古时代的魔界，那些故事过于遥远，因此无法考证，只知道影生花是曾在地球上存在过的生物，力量十分强大，或许就和流星壤以及其他被发现的未知机械装置一样，是当今的人类无法了解的远古奥秘。

　　在这个时代继承了影生花之名的亚种们，只残留了一点点先祖能力，他们对背叛者有种考验仪式，通过了仪式，就表示被祖灵原谅，而能够重新回到部族里来。

　　和人类相恋，并生下混血孩子的某个影生花血族，接受了考验仪式。

　　四肢和芯被长枪钉在质量五公吨的铁块上，沉入深海。

　　她活了下来，并游上岸，那是长老们也不曾见过的力量，原始的生命力。

　　她带着一直以人类外貌存在的小男孩，居住于水源地边缘，部族之所以容忍她，并不是真的相信祖灵原谅了这个背叛同伴和人类接触的血族，而是畏惧于那和祖灵无关的强大力量。

　　母亲沉下海中的时候，男孩从头到尾都没有眨眼。他被母亲嘱咐要安静地看，乖乖地等，否则会害了母子俩。

　　妖因为有父亲的血统，才能在这么幼小的时候，就能和意志无关地保有伪装人形，他不知道母亲为何要他留在这个样子，因为喜欢人类？因为怀念父亲？因为希望他离开日渐险恶的水源地，到人类世界去？

　　难道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这般丑恶的亚种产下后代？

　　「为什么讨厌那个人？」

　　白羽回忆藤旭的长相和表现，有如一支锐利的长枪，可以贯穿所有横亘在他面前的阻碍，而他对藻学长表现出的长辈态度，不知为何让白羽十分不舒服。

　　充满控制、支配意味，无孔不入的强迫期待……

　　学长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愿意接受，而且也不该被如此对待。

　　「对不起，我不该多问。」忽然发觉说了不该说的话，白羽匆匆撤销问句。

　　妖愕然，然后微笑了，那是个很美丽的笑容，白羽注视得出神。

　　他走到穿衣镜前，抚摸着晶亮的镜面，当白羽以为他要把镜子给敲破时，妖开口说话。

　　「你当然可以问，只是我也有不说的权利。只要双方别因这拒绝就轻慢地伤和气就好。」

　　「这句话，我姊姊也说过。」白羽看着茶面晃动出自然韵律的水纹，充满几何性的展开，消失，从中心再度生成。

　　「唉，我真的很不喜欢穿成这样，还是在藻的面前，真是太丢脸了。」

　　妖把额头贴着冰冷的镜石，望着镜射中的深红瞳孔，彷佛要从中进入一处幽深神秘的世界。

　　「虽然为了藻妹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或许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还想再看看妈妈的模样，所以最后才答应的。」

　　「学长，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我记得她原来的样子，也是我绝对不能让你们看到的模样，可是她身为人类的样貌，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妖展开宽大的袖子，东方伶拿给他替换的服装，是夏族已婚妇女穿的袍裾，有着蝴蝶羽翼的美丽花纹，总有一天他会把这家伙拖到没有人的地方处理掉。

　　「你问我为什么讨厌藤旭，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在我找到妈妈的尸体后，上面残留的人类味道最明显的就是他，那些研究人员想捕捉妈妈，不过最后失败了。」
　　妖轻描淡写的说出了骇人的过去。

　　「学长，你想复仇吗？」白羽受此震撼低语。

　　「我想把他用长枪钉在铁块上，沉入迷踪海里，可是我能只钉他一个吗？与事的人太多。很讽刺地，他们对我妈妈并没有恨，只是人类对不同物种的好奇心，难道我这个妖，要用人类的情感去仇恨和报复吗？」

　　妖回身走到白羽面前坐下。

　　「恨一个人，必须要先承认对方的存在。但，就像藤旭对我们一样，我也不给他这个恨的存在价值。小学弟，我也做过很多实验，吃了很多动物，但是我并不会因为这样就认同他，仅此而已，我尊重所有和我一起活在地球上的生物。可是，藤旭不一样。」

　　「人类伤害非人，也彼此伤害，这是一种充满破坏的平等，小学弟，我不怕你会背叛我，因为我感觉得出你讨厌人类，但是要你去伤害别人，你宁可伤害自己，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倾身拿走白羽手中的书，放在大腿上翻着，不期然翻到封页签名，妖任指尖缓慢地滑过藻的笔迹。

　　「藻她很清楚这点，异种生物原来也是人类，为了全人类的生存，她还是投入研究解剖得到数据，尽力消灭原本是同胞的生物对其他人的危害，我就是喜欢这样的藻。我不讨厌人类，就像我也不喜欢同族，有喜欢的对象，讨厌的对象，不管对方是造命还是妖怪。但藤旭不同，他连我的藻也可以伤害，不是因为他是人类，而是因他是藤旭，我不能原谅。」

　　说了大段之后，妖戛然而止，对白羽又是苦笑。他本来不想说教的，但是看见小学弟的表情，不知怎地却停不了口。

　　「学长，你可以和人类生小孩吗？」白羽拍拍空无一物的手，昂首问道。

　　「当然可以，你怀疑我的『能力』吗？」

　　瞬间觉得妖学长的眼神十分地凶，白羽压着胸口想。

　　「不是，我只是想，你和藻学长的小孩，一定会十分幸福的。因为你们不会再犯下人类和妖类伤害同族的错误。」

　　诚挚的白羽这么说，只是他没想到，这句让妖心花朵朵的问题发言，把雪球更往错误的方向推去。

　　「对了，学长的母亲在认识你的父亲时，是以人类女性的身分吗？」理论上若模仿人类的基因构成信息，那就是完全按照人类的生殖模式了。

　　「当然。你听说过男人和男人生得出小孩吗？复制人例外。」妖嗔了他一眼。「所以我才会称她『妈妈』呀！」妖在说这两个字时，带着一种撒娇的味道，他认为这是十分亲密的叫法，因此不是熟人是难以听见他这么称呼双亲的，在红尾面前，妖也只是以母亲带过。

　　「可是藻……」学长是男人呀！

　　白羽不忍打断妖的幸福家庭构想蓝图，而且无论如何，藻学长的家族一旦知道学长有了对象，铁定会想尽办法想掌控藻的这个弱点，到时候矛头必然冲着妖来。

　　这也是为何现在他们非得进行这种古怪计划的原因。

　　反抗，还无法获得稳固的安全，逃避也只是让自己更加狼狈，为了能够堂堂正正的用自己的面貌与身分生活，哪怕是名义上的拉拢都必须否认，而任何可能被当成借口发动攻击的理由也必须排除。

　　「藻妹妹真美，她一定会是我孩子的好妈妈，身为学者的我们虽然会很忙，但是我一定会给小孩子最好的关爱和教育，家事我也会做，为了让藻在研究上没有后顾之忧。」

　　妖陶醉地交叉手指贴在脸侧，他一直相信，只要和藻在一起，就能创造出不亚于母亲带给他的幸福，因为藻虽然凶，还是带领着他、照顾着他。

　　他一定能取回曾经短暂拥有，又已经失去的东西，充满幸福的回忆。

　　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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