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门外的小巷，小路上的尘土被雨水淋成了泥泞，这个小女孩裤脚上也沾满了泥水，就这样安静地站着，仰着脸，脸上挂着湿漉漉的雨水。
　　在看到门开的一瞬，她欢快地叫起来：“瑾天哥哥……”
　　我回头，看到瑾天在后面伸出头来，叫道：“小朵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想我啦。”
　　小朵儿轻快地仰起头，有些疑惑地看我一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纯净，“奶奶让我给你送汤过来。”
　　瑾天走出门，接过汤盆，一把将她抱在手上，宠溺地看着小女孩：“那奶奶喝了吗？”
　　小朵儿贴着他的胸口，把玩他胸前的衣襟，道：“奶奶说她很累了要睡觉，我跟她说汤好烫朵儿拿不动，奶奶也不理我了，我叫了好久她也不理朵儿。”
　　瑾天听了这话，一怔，将朵儿放下，朝我说声“看好朵儿”，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拉起朵儿的小手进屋，她并不抗拒，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发现她的棉衣已湿透，我赶紧脱去她身上的衣服，她一直乖巧地不言不语，直到我将她塞到被窝里，用被子紧紧裹着她娇小的身子，她忽然间大声哭出来。
　　我心中一惊，将她轻轻搂在怀中，擦去她脸上的眼泪，问：“小朵儿怎么了？”
　　朵儿哭着道：“奶奶是不是不要我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上次霁云姐姐不理我们了，瑾天哥哥也这样跑出去了。”
　　“霁云姐姐？”
　　“霁云姐姐就是瑾天哥哥的妹妹，她也睡着了，和奶奶一样不理朵儿。”
　　我心头猛地一跳，将她搂得更紧，问她：“瑾天哥哥是不是很疼你们呢？”
　　“嗯，”朵儿的脸上瞬间又露出笑颜，“他每天给我们好吃的。”
　　我笑得温和，道：“那朵儿也会对瑾天哥哥好吗？”
　　她很认真地点头，眼里有种成人没有的单纯和坚定。

　　朵儿在温暖的被窝里睡着了，我看着她，眼里慢慢有雾水笼罩。
　　我羡慕这单纯美好的岁月，即使天塌下来，也依然可以睡得香甜。
　　想起自己刚被父母领养后，固执得不肯吃饭，也不说话，倔强地像一头牛犊。
　　可是，妈妈每次忍受我的无理取闹，努力让我开心，爸爸则虽然不爱说话，但偷偷地做一些让我开心的事情，一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可以安然地入睡，不哭不闹，不再做噩梦，不再说那些伤人的话。
　　那是我幸福的开始，虽然我什么也不说，虽然我依然沉默，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接受了他们，这个世间最好最无私的一对父母。
　　原来我也曾这样幸福过，可是为何现在，心里空了，属于他们的一块，属于莫城的一块，还有属于自己的一块，都空荡荡的，再也完整不了。

　　门被推开，瑾天一身雨水地进来，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严冬的雨，带着彻骨的寒。
　　我冷静地看着他，我想我已经猜到了结果，因为我在他眼里，看到一种悲哀的味道。
　　他未理会我，径自走向床边，看着朵儿熟睡的脸，轻叹了口气。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他。
　　“我会让她开心地长大。”他沉默一会，忽然仿佛下定了主意般，回复了先前的镇定和洒脱，笑意里又有了那种痞痞的样子，“你不是要走吗？”
　　我一愣，看了看朵儿，知道自己是应该离开的。
　　身后传来他半似认真的口气：“稍后看来还需去做些不用本钱的买卖，可怜的小朵儿只能一个人先睡在这儿，醒来后要是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会不会哭……”
　　我想象着朵儿醒来后，发现身边没有一人，没有奶奶，没有瑾天哥哥，她一个人坐着哭泣的无助和彷徨。
　　我有过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我害怕这种感觉。

　　我回头，问，“你要去做什么没本钱的买卖？”
　　他因悲伤而有些失神的眸子里，此刻透出一种淡淡的笑意：“你说呢？除了坑蒙拐骗偷，其他的我都不会。”
　　我并不意外，这些，我也会，只是，我通常只做个旁观者，我不必去沾染那些。
　　“为了朵儿？”
　　“为了朵儿，还为了她奶奶，至少，我们需要银子来让她入土为安啊，还有，这清平镇有不少穷人，都需要吃的穿的不是？”
　　“整个镇的穷人你都要管？那一个镇的银库也不够。”我拿出怀中的玉佩，道，“把它拿去当了，也许可以做一些事。”
　　他摇头，“你既然要走，身上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一件，我可不想清平镇的街头又多一个饿死鬼——连你身边的那个包裹，我那天已经直接让小东子拿去给当掉啦。”

　　我凝目看着手中的玉佩，看着它的光泽如雾如云般，捉摸不透，眼里有一层氤氲浮上来，叹口气道：“可惜它也并不属于我，若能帮到人，也算它的造化。”
　　将玉佩放在他手心，我嘱咐他：“记得给我买几件换洗衣裳，要男装的。”
　　他清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伸手接过玉佩。
　　我转身去看朵儿，仿佛只有这个小女孩，能让我空荡荡的心有一点着落。
　　人有牵挂是一种幸福，我想要留下来，照顾这个女孩，在这个清平镇中，看着她长大，过忘我的平淡的生活，也许，这就是我要的平静。
　　也许可以忘记过去，即使心再痛也不会有人发现，也许，这个小女孩可以让我慢慢充实，然后有一天，我才会忽然发现，那些都是千年之后的事情啊，而我竟为之付出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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