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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83)
父母离异,带给苏逸的打击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预期到的,以为她还小,就算伤痛也会及时愈合,可他们忘记,水晶的脆弱不是因为它的敏感,而是因为它的锐利。父亲再婚时,打碎了苏逸心底依稀期盼的团圆。
父亲的新婚妻子华姨对她倒也不是不好,可到底哪里是不同的,相处时对苏逸始终带着一份止于礼的冷淡与点到为止的关怀,苏锦出生时,苏逸也曾欢喜,可这欢喜里的落寞与不安是父亲忽视的,他以为,苏逸很幸福。
在大些时,每当看见苏锦缠着她母亲撒娇耍泼,索要华姨宠溺的眼神与温暖的怀抱,苏逸总是羡慕的,所以拼命谄媚着讨好,摇尾乞怜,一度期望华姨的满目慈爱也能零星的分给她,可递过来总是客气问候,苏逸以为自己不够好,不讨华姨欢喜,可后来彻底明白,自己与苏锦是不一样的,生活里事无巨细的妥帖安排,言行里到底少了血浓于水的温情。
父亲出差带回来的礼物苏瑾先挑,父亲下班回家第一个怀抱的方向总是苏瑾,饭桌上苏瑾爱吃的饭菜他都记得,苏锦生病时推掉应酬陪在身边,总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孩子间的争宠与分歧与隐约的竞争意识,在父亲与华姨的忽略不计里愈演愈烈,与苏瑾的对弈中,苏逸总是输家,父亲说,苏逸你要好好照顾妹妹,要忍让,要疼爱,就像苏安与你一样。
父亲忘了苏逸也只是个缺失温暖的孩子,有一种伤害不需要明火执仗,熟视无睹的若无其事才最残忍。
心底的失落变为愤怒,苏逸变得异常叛逆,逃课抽烟酗酒打架骂脏话纹身没有一样是她不能做的,其实这种种的背后不过是想分得一点父亲的关注,她想要其实是温暖,苏逸说,唯独在父亲打她的时候,她才是幸福的,她觉得自己是被爱的,为了她认为的爱,屡教不改,无所不用其极。父亲一次次失望,一次次灰心,所幸听之任之不在管教,就算她离家彻夜不归就算她闹得人仰马翻都不在有一点反应,关系降至冰点。
那时苏安刚好独自迁回本城,住在父母离婚时留下的老公寓里,父亲也早就举家迁移到其他城市生活,苏逸逃回来那年,带着身孕。她神色坚定的对苏安说,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苏逸说,他比她大四岁,有漂亮的眉眼,个头很高,声音很好听,是酒吧的驻唱歌手,没钱没前途没未来,可重要的是,他爱她,宠她溺她疼惜她,她亦爱他,爱这男人,爱这男人的孩子。
父亲发现她怀孕,震怒之余逼她打掉孩子,她拒绝,便把她锁在房间里,她趁父亲不在求苏锦开门,买了北上的车票逃了出来。
他知道吗?
苏逸的眉眼暗了下去,酒吧醉酒的客人与他滋事,他伤了人,很重,被关了起来,凶多吉少,会被判刑。
多久?
十年。
孩子几个月。
不到三个月。
苏逸戚哀的说,姐,你要帮我,我要生下孩子,等子墨出来。
她说好,可她没有信守承诺,她打电话通知了父亲,父亲赶来时身后还带着两个陌生男人,冷峻而面无表情,一看便是是训练有素的保全,想必父亲知道苏逸不肯乖乖就范,雇了人,万无一失。
苏逸惊慌失措而后愤怒的质问苏安,你答应我的。
小逸,这孩子留不得。
苏逸被保全牵制着拖向门口,她开始有意识的剧烈挣扎起来,挣脱开跪在父亲脚下,那么可怜卑微的乞求,爸,你就让我留下这孩子,只要留下她,从今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听话,我再也不闹,你让我留下这孩子,你行行好,你当可怜我,我给你磕头、、、、、苏逸的额头重重砸在地板上,一下又一下就是不肯停下。
父亲的脸很冷漠,脸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只是抬手命人把她拉走。苏逸的力气惊人的大,像垂死的人,不肯松懈。
她爬到苏安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如同菟丝花,想靠着大树,借一点力量,竟像要折断一样。
姐,我求你,别让我走,你帮我求爸,你答应过的,答应帮我,你不能骗我,你帮我好不好?
苏逸的表情里带着歇斯底里的挣扎,除了泪水再无其他。
苏安心疼得蹲下身温柔抚摸她的发,小逸,原谅姐姐,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不受伤害。
苏逸颓然的看着苏安脸上的表情渐渐绝望起来,她被拉走时手紧握着门扉不肯松手,指节惨白,凄厉的叫着,姐,求你,你帮我,救救我的孩子,你骗我,你他妈骗我、、、、、、、、、啊、、、、、、、、
手术时才发现苏逸是宫外孕而且孕期太久引发大出血,命保住了,医生说,她这辈子都将失去做母亲的权利。
父亲说,让苏逸留在这里,人言可畏,那座城市那个家是容不下她的。
苏安接她回家,她不哭不闹,不说话,显得异常平静,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苏安说你可以恨我。
苏逸冷冷的看她,面无表情,许久后开口,苏安,这世界这么大,除了你,唯独子墨肯真心待我,给我最好最暖的爱,我只是想要个家,到底有多艰难。别人不明白,我以为你是懂我的。我不会恨你,永远不会,你是这世上我最亲的人,我爱你,亦如你爱我一样,可我不会原谅你,直到我死,我都没办法原谅你。
苏安看见她淡漠的面容下面是条汌急的河,河水呜咽成苍凉的流水声,穿越黄昏时冗长冗长的巷道,穿越烈日下的繁华锦簇,穿越她过往的音容笑貌,穿越她奔跑中散落的笑声,穿越明明灭灭的悲喜,穿越四季,穿越飞鸟,穿越她的发,凌乱的碎成一地。
没人知道苏逸是何时开始吸毒的,犯毒瘾时,她流着鼻涕泪水跪在地上向她要钱,唯有那时,才会开口叫她姐,声声凄厉,全身抽搐理智全无,苏安若不给,便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非打即骂,难受得紧,就抓破自己的皮肤,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父亲知道后,硬是与她断绝关系,而母亲也只是眼不见心不烦,他们置她与不顾。
苏安送她去戒毒所,可出来不久便又复吸,她的胳膊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针眼,瘦得惊人,毒瘾没有发作时,意识是清醒的,可脾气变得古怪,她喜欢挨在苏安身边,有时看书,有时聊些可有可无的话,说得最多的是子墨,说子墨的好,子墨的温柔,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的发呆,看见窗外海边玩耍的孩子总是流泪,脾气暴戾时,她把自己灌的烂醉,一遍又一遍地唱,红蔷薇呀红蔷薇,夜来园中开几蕊,犹在枝头照在水,吩咐东风莫乱吹。
苏逸说,唯有在吸食白粉的那一刻她才是快乐的,那里有她期盼的一切,有家,有爱,有温暖,有子墨,有最初的岁月静好,最后的功德圆满。
她总对苏逸说,你可以重新开始,可声音里有着自己都不确定的踉跄,苏逸的眼睛便灰败下去,满是荆棘,疼痛而绝望。
苏安知道,苏逸直到临死的那一刻都没有原谅自己,她常想,如若当初留下那孩子,如若当初她没有通知父亲,结局一定是不一样的,是她的临阵倒戈,父亲的固执己见,把苏逸逼上了悬崖。
当年父亲拦截了一切陈子墨的信件,她是知情的,陈子墨被判刑发回原籍,父亲从中阻挠,苏逸就这样失去有关陈子墨的一切消息,她不愿看苏逸在漫长的十年中蹉跎年华,去守一个失去自由的男人。她以为苏逸太小,定不懂爱。其实,是她自己,不懂得怎样去爱。
那年,苏逸19岁,苏安22岁,她们在最好的年华里轰然老去,一个生离,一个死别,用最决绝的姿态,断了流光,成全自己的面目全非。
苏逸总是在她的梦里,她穿着宝蓝色的旗袍,光着脚,她的笑容很好看,随着阳光被风吹到高高的苍穹上,像那南飞的燕子,折掉一身羽翼,轰隆隆的坠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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