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非佳人

　　天门书院这几日颇不得安宁。
　　早上起来，盛水的水缸被砸出了窟窿。学子们不得不长途跋涉到泉水处洗漱。夜半鸡鸣不绝于耳，第二日起床都精神不济。
　　厨房的膳食也总是出问题，不是汤太咸，就是菜太甜。弄得大家叫苦连天。
　　这些自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们哪里受过这等对待。一个、两个的闹到山长那里，说什么也要个说法。
　　杜边看着在一边静静饮茶的洛开然，道：“你怎么想？”
　　“不过就是我们书院令长孙丫头感到乏味了而已。”洛开然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杜边摇头笑道：“我以为无论如何也要一月之后才会出状况，低估这个丫头了。”
　　“今日是我的国文课与蹴鞠课。”洛开然道。
　　“是吗？”
　　两人相视一笑。

　　与其他学生的萎靡不同，长孙雪仙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柳如云低声道：“雪仙妹妹，你不困吗？”
　　“不会啊！”长孙雪仙甜甜的笑道。反正她晚上捅了鸡窝就回去睡觉了，耳朵里面还塞上两团棉花。“今天是洛夫子的课吧？”
　　“是啊！”柳如云精神一振。这个书院里，讲课最生动的就是洛夫子了。“我们都最喜欢洛夫子了。他为人和善，几乎不会批评我们。有博学，什么问题都答得上来。就连樊照都每堂必到。”
　　说人人到！樊照姗姗来迟，目中无人的找到自己的作为。冷着一张脸，不与任何人招呼。可是，就是这样的人，长孙雪仙还是注意到女学生这边有好几个羞红了俏脸。
　　心中冷哼一声！暗暗将几个少女记在心里。

　　洛开然一迈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眼珠乱转的长孙雪仙。嘴角不禁扬起一抹了然的笑，这丫头不知又要戏弄谁了。
　　“夫子好！”随着学生们的问好，洛开然坐到上首的坐席上。
　　“上次的课业可做好了？”洛开然问完，下面已频频答是。
　　命学生将上次的课业收上来，洛开然状似随手一翻。拿起一张，道：“今日就来品评一下众学子的课业。首先是樊照。”
　　“是夫子！”樊照毕恭毕敬的站起来。
　　“请重复一下我所布置的课业。”
　　“以花喻己，可饮用前人典故，也可自行做文章。”樊照知道，夫子手上的正是自己的课业。
　　“你用《爱莲说》中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喻己。是为何？”
　　樊照答道：“是谓独树一帜，不与‘众’为伍，预作唐朝之魏征，敢与比干较短长。”
　　“然理如在多数人手中呢？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洛开然道。
　　樊照想了一想，“弟子受教，一定谨记兼听则明，旁听则暗。”
　　洛开然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她落座。又随手拿出孔彦朝的课业。“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彦朝——”
　　“是！夫子！”孔彦朝难得收敛玩世不恭的模样。“学生认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乃真才。”
　　“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进退要的宜，方显大智慧。”洛夫子含笑示意他坐下。
　　“彦朝受教！”
　　“ 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洛开然念道。
　　女子学生中一个清雅的女子站了起来，“是学生的！”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倒是烈性女子。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三思而后行。”
　　女子略显惭愧，低下头。受教了！
　　长孙雪仙心中嗤笑，这女子总是想摆出一副世人皆昏庸，唯独她清高的模样。是她最讨厌的两面三刀，背地里还不是私下里讨好韩凤青。这两句话被她盗用糟蹋了！
　　“长孙雪仙！”
　　“是！夫子！”长孙雪仙不情愿的站起来。
　　“这是你的自喻？”洛开然还真有点哭笑不得。“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
　　“是！”
　　“雪是花吗？”洛开然问道。
　　“不是吗？”长孙雪仙一派天真，“不是都道雪为‘雪花’吗？”
　　洛开然道：“那你来解释一下，为何总不见呢？”
　　“因为我平凡啊！平凡到放到人堆里，其他人就看不到我了！”多真实的写照啊？最近樊照根本将她当空气。
　　洛开然了然道：“既如此，夫子给你一个遗世独立的机会。到院中将王冕的《 墨梅 》高声朗诵十遍。”
　　“是！”长孙雪仙离去不忘埋怨一下柳如云，不是说从不惩罚学生么？才欲踏出门槛，又折了回来，委屈的道：“夫子，我不会！”
　　洛开然道：“樊照写给她！”
　　樊照依言一挥而就。
　　长孙雪仙只能认命的接过，蹭到门外。清了清喉咙，发出悦耳的朗读声，“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
　　“那个学生知道我为何令长孙雪仙颂这首诗？”洛开然扫视一周，点到柳如云。“你也是以梅喻己的。”
　　“是！学生的是‘苏老堤边玉一林，六桥风月是知音。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柳如云轻声回道。
　　“难得！难得！这‘素心’妙！”洛开然道，“那你说说我为何令长孙雪仙颂《墨梅》？”
　　“学生不才，认为夫子实是用心良苦。”柳如云款款而谈，“‘不要人夸颜色好’，可意为，墨梅不求人夸赞其颜色美好。但学生认为也可意作，即使外在美则美矣，也不要只求金玉其外。最重要是要修心，就如墨梅一般，要留清气满乾坤。夫子是希望雪仙有一天也可以成长为如梅一般的女子。”
　　“可听见了？”洛开然这句话当然是冲着门外的丫头说的。
　　“是！学生受教！”第一次，自己勾起人怜悯心的招数失败。这夫子今日既是教育，也是给个下马威。长孙雪仙知道，这位就是真佛，自己还是识趣点为妙。
　　洛开然满意的笑道：“回座位吧！今日下午，在书院后的空地蹴鞠。”
　　待夫子下课离去后，长孙雪仙如斗败了的公鸡一般，耷拉着小脑袋向东院走去。
　　“长孙小姐，这是怎么了？”孔彦朝闪到她身前，好笑的道。
　　“你管不着！本姑娘心情不好！”长孙雪仙难得口气不善，她平时可是致力于维持娇滴滴的甜甜小妹形象。
　　孔彦朝忽然觉得这少女越看越可爱，“孔某愿作小姐的出气筒，供你发泄，如何？”
　　“没兴趣！”长孙雪仙继续向前走去。
　　孔彦朝自尊心受损。在这个书院里，凭他的身家跟相貌，也算上乘之选，哪知这丫头根本不屑。“你这么讨厌我？”
　　“不是！”长孙雪仙的忍耐力经受着考验。
　　“那就是喜欢喽？”孔彦朝仍然嬉皮笑脸。
　　“不是！”长孙雪仙人不可忍，抬起小脸，巧笑盼兮，“孔公子你让是不让？”
　　孔彦朝没想到她忽然变了一张脸，看得呆了。
　　不让是吧？长孙雪仙嘴角的笑容加大，连眼底都写满了笑意。抬起玉足，照着孔彦朝的脚，结结实实的踏上去。
　　然后，艳阳高照的书院平台上，便能看到一个少女笑得娇艳，向东面跑去。一个俊秀的少年捂着自己的左脚，蹲在地上愣愣的看着少女翩然的背影。
　　远处的回廊阴影下，一个冷漠的少年嘴角不自觉得泛起一抹笑意。但转瞬即逝，回身向西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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