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转眼，考试结束，暑假到来，考到外省读书的同学们也都纷纷回来。
　　病好后，我给安志逸去了一封信，但他没有回信，我不知道是他学习太忙还是去香港还没回来，加上我自己因为生病拉下一截功课，我也就没有再去信，因此不知道他暑假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愿回家，怕见到爸爸，更不想见到不相干的人，于是成了一个“混混”，寝室、图书馆、游泳馆、网吧成了我主要的“混迹”场所。云忙着谈恋爱，和刘剑整日粘在一块，我基本上插不进脚去。一天又一天，充实而无聊地过着。时常想起握住我的那双手，像梦一般不真实。
　　正在图书馆看小言，被虐得一塌糊涂之际，云的短信响起：今晚九点鲜花酒店18楼KTV包房，有惊喜，务必来。
　　切，故作神秘！恋爱谈饱了，想不出新鲜花样玩了，拿我寻开心。去就去，我正愁没地方打发时间，反正不要我买单，看这帮家伙能有什么惊喜等着我。
　　晚上回家吃了晚饭，换身衣服刚准备出门，张女士进门，看见我，热情地打招呼，“小慧，要出门啊？玩到几点回来？女孩子要注意安全啊！”
　　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厌烦：你登堂入室，我都不说什么，你还立马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管起我来了？！小慧小慧，叫得这么亲热，谁认识你是谁啊？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就没有了好脸色。我木着脸，不回答她，只朝我爸喊：“爸，我们同学聚会，就在学校附近，晚了我就不回来了，我去寝室睡。走了啊。”
　　老爸一脸不满地走过来，“张阿姨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人呢？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没礼貌了？”
　　我大怒，火“腾”地一下就窜上来，更不答话，提起包大步冲下楼。耳边还隐隐传来老张劝我爸的声音，“算了，孩子着急去玩，你和孩子生什么气啊…”
　　推开包房门，笑声、吵闹声扑面而来。里面已坐了七八个人，都是高中同学。云一眼看见我，大声叫：“林小慧，过来！难得你会来。”
　　我笑笑，挤到她身边坐下，“您老召见，我敢不来？我几个脑袋？”我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在，突然，对上一双眼睛，在包房昏暗的灯光下流光溢彩。
　　我脸发烧，故作镇定地问云：“为什么要聚会？谁通知你的？”
　　云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别管。你先说，惊不惊喜？”说完，坏笑着伸手胳肢我。
　　我怕痒，只顾扭着身子躲开她，边笑边让，一不小心，撞倒在旁边名叫成坤的男生怀里。成坤本来就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我们闹，见我撞过来，兴奋地大叫：“美女投怀送抱了！错过了我就不是人！”叫完，手向我腰间环来。
　　“哎哟哟，安志逸你有病啊？胳膊都差点被你拽脱了。”成坤豆腐没吃成，被安志逸一把拽开，我也趁机摆脱云，坐回位子。我掐了一把云，悄声说：“你别疯了。再疯，我跟你急。”
　　“干嘛？仗着情哥哥在，欺负人啊？”
　　“别瞎讲。今儿我心情不好。”
　　云正色道：“怎么了？”
　　“现在闹哄哄的，哪说得清楚？改天再告诉你。”
　　“和安志逸闹别扭？”
　　“你小点声会死？姑奶奶，求你了，我们真没怎么着。”
　　“切，你这人。就是要善于把‘没怎么着’变成‘怎么着’，帅哥都是这样拿下的。”
　　“安静会吧，你不是来唱歌的吗？来，唱一首献给我。”
　　“好。”云站起身，从还在点歌的成坤手中抢过麦，对着话筒说：“大家注意了。现在我要为在座的一个女孩献上一首歌，希望她能再勇敢一些，大胆一些，追求自己的幸福。你们猜，她是谁？”
　　云的话一出，顿时嘻闹成一片，一个男声插进来，“孟云，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非要讲出来，诚心要践踏我这颗伤痕累累的少男的心啊！”
　　“麦源，你吹牛，我就不信，你能知道个啥？”
　　“得，为了让你信我，我难过我也说。你要献歌鼓励的这一位，不就是我心目中的太阳——张睿吗？今天是睿儿的生日，尽管哥哥我肝肠寸断，可是我还是真心祝愿我的睿儿妹妹心想事成，追求幸福成功。”麦源越说越起劲，丝毫不见伤心欲绝的样子，最后，一把把旁边的张睿推到了安志逸的面前。
　　张睿娇羞地站在那儿，肤色晶莹，两颊泛起桃花，眼睛水汪汪，要滴出水一样，眼光羞怯，却十分热烈。我的心仿佛突然停止了跳动，胸腔里空荡荡的。原来聚会是为了这个原因。我看见安志逸从沙发里站起身，好像说了几句话，又递了一件东西给张睿，但我只觉得周围很闹，闹得头都痛起来，所以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也看不清他给了张睿什么。
　　头越来越痛，在一片起哄声中，我抓起包走出包房。
　　啊，外面空气真好，我一下子清醒很多，回想这一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怔怔地流下泪来。
　　后面脚步声响起，有人追上来，接着一个大力扯住我。我不想回头，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哭。
　　安志逸声音比他的动作平稳得多，“走也不叫上我。”
　　我依然目视前方，“我有点事先走，你和他们去玩吧。”
　　安志逸低低地笑，“干嘛不看我？生气了？”
　　“先放开我的手，捏疼我了。“
　　安志逸赶紧放开手，绕到我前面来，看到我的眼泪他吃了一惊，“哭了？”他拿出张餐巾纸，细细地蘸干我脸上的眼泪，“为什么哭？告诉我好不好？”
　　我白他一眼，“为你。”
　　“我没做坏事，真的。你如果非说是我，那我哭还给你。”我忍不住“扑哧”一笑，抢过他手上的纸巾，嗔他一眼，“无赖。”安志逸顺势握住我的手，说：“我们散散步吧。”鲜花酒店位于江边，凉风习习，是散步的好地方。
　　我们走了一阵都没说话。他牵着我的手，一下紧一下松，还不时用一根手指挠我的掌心，自己玩得不亦乐乎。江风吹过，我觉得有点冷，本能地想用双手护住裸露在外的肩膀，刚一抽手，安志逸忙紧张地握紧我。
　　“怎么了？”
　　“有点冷。”
　　安志逸停下脚步，站到我面前看着我。他的眼睛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突然，他一笑，张开双手，说：“这里很暖。”
　　我曾经靠在他肩上睡过一个多小时，可我只是靠着，他甚至没有揽着我。现在，眼前的怀抱好诱人啊，我怎么拒绝得了？
　　我慢慢依偎进他的怀抱，他的双手拢住我的背，上下轻轻摩挲。我靠在他的胸口上，他略快的心跳有力地敲打着我的耳膜，带乱了我的心跳。“抱着我。”他小声命令我。
　　我把手从自己胸前拿下，正迟疑着，安志逸已握住我的手环上他的腰。我被他拉得往前一送，整个人紧紧贴进他怀里。他重新抱住我，满足地叹口气。
　　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地说：“我想你了。”
　　我心里有个地方好软，可是嘴死硬，“那你怎么先见的是张睿呢？可见你更想她。”
　　“咦，有人吃醋了？我今天才到家，就接到麦源的电话说聚一下，本来我没兴趣，结果听他讲叫了的人里面有你，我才来了。”
　　“去，谁吃醋？！可是人家张睿今天生日，当着众人向你表白，你没让人家失望吧？”
　　安志逸松开我，用一只手揽住我肩膀，我们继续往前走，“表什么白？同学之间开开玩笑，我根本不会往心里面去。张睿过生日，我送了个小礼物，如此而已。”
　　“什么礼物？”
　　安志逸揪揪我鼻子，笑，“小女人！这么小心眼。告诉你也没什么，是一个钥匙包。不过，你也别什么都赖给我，你心情不好，应该不全是我的错，你从进门好像就不开心。我说得对不对？”
　　“对，我不开心。安志逸，我的家要散了，妈妈留给我的家要散了。”说着，我的声音哽咽起来。奇怪，我在他面前怎么会这样。平时，我是个很自律的人，喜怒轻易不显露人前。
　　安志逸抱紧我，问我：“刚才就是为这个哭？”
　　“嗯。我知道，爸爸需要人陪伴，我不可能陪他一辈子，我不能那么自私。什么道理我都懂，我就是想不通，才两年，就忘记了吗？二十多年的夫妻，风风雨雨，居然也是‘人走茶就凉’？爸爸一心一意要和那个女人过日子的样子，今天为她训斥了我，以前，爸爸从来都不会大声骂我。男人，变起心来真可怕。”
　　安志逸皱皱眉，想说什么，最终话到嘴边变成“你妈妈对你好吗？”
　　“非常好，可以说，是竭尽所能的好……”我絮絮叨叨，一件件，一桩桩，细数给他听。不知不觉，我随着他走到了一张石凳旁，安志逸拉着我坐下，两只手把我圈在怀里，我脑袋在他胸前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子继续说，“你说，我妈妈这么好，我爸这么快忘了她能让人不心寒吗？”
　　“你爸爸对你好吗？”
　　“好，也是，非常的好。我是我爸的心肝，我小的时候从来不自己坐在板凳上看电视，都是坐在我爸腿上看，一直到十二岁。我五岁时，有一次，我爸带我逛街，我瞧中了一个会眨眼的大布娃娃，吵着一定要，爸爸没带钱，我不依，又哭又闹，爸爸没办法，只有走开，躲在暗处，看我哭够了，不吵了，才带我回家。后来，爸爸几次想要给我买，可我告诉他我再也不喜欢了。直到现在，说起这件事，爸爸都说对不起我，因为，那个布娃娃是我唯一哭着要过的东西，他却没能给我。对了，有一天说起这件事，为了安慰我爸，我开玩笑说，其实那个布娃娃我一直喜欢着，不过，这一次，我想他能当成结婚礼物送给我。我爸还笑我说，我闺女的嫁妆可真好置办，实在是太便宜了。”
　　“那谁娶你可不亏大发了？”
　　我瞟他一眼，笑道：“是啊，是亏大发了。天知道会是哪个倒霉鬼亏呢？反正不可能是你，您这样的面相看上去多富贵啊！”
　　“你！”安志逸气噎，随即想到什么，诡笑起来，“你坏吧你，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说完，居然把手指按到我的肋上，准备胳肢我！
　　我立马讨饶，抱着他一条胳膊来回摇晃，“饶了我吧，我最乖了，一点都不坏。谁惹你着急上火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他。你最好了，心理辅导继续作，我现在舒服多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安志逸撤除威胁，继续问我：“那你爸爸对你妈妈好吗？你妈妈在世的时候。”
　　好半天，我没说话。心里有扇小门徐徐打开，穿回我刚记事的时光，穿回我长大的时光，穿回妈妈生病的时光。安志逸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拥抱着我。
　　从回忆中出来，我轻轻挣脱安志逸，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谢谢你，我明白了。对一个人的好不是在她无知无觉时怀念她，而是当她在你身边时好好珍惜她。谢谢你。”
　　安志逸看着我笑，笑容越来越深，居然让我看见他右边有颗小虎牙！多可爱的男生。
　　安志逸低下头来用额头抵住我的，声音魅惑，“有没有人告诉你？夜晚，你的眼睛好美，和白天一点都不一样。你一定是只猫，白天眯着眼打瞌睡，夜晚就亮出你的宝石。以后，我给你写信，再也不叫你名字了。”
　　我傻傻地问，“那叫什么？”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香气，“眼儿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