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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
送走了雪轻柔,铁三毫不耽搁,立刻赶回了幽凉谷的陋室草堂。
药香依旧,人去无踪。
屋里,静如潭水,桌子上,还有一盏残茶,尚有余烟袅袅。
难道是涂夫人遭遇了意外?
手,摸着茶杯,温度还没有散去,人应该离开不久。
侧耳,却听不到异常的动静,屋子里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或者是涂夫人喝了半盏茶,想起什么来,自己走了出去。
茶盏旁观,那个装满草药的竹篓子还在,也没有挪动过,看来红衣女子叶十三也没有回来。
如果不是草堂里边还有漏进来的阳光,不是自己方才来过这里,铁三也不太相信,这个清寒简陋的地方,还有女子居住。
当然,铁三见过生活在更下层的贫苦百姓,见过家徒四壁的寒居,只是这里,除了清寒,还有寂寞。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让年纪轻轻的涂夫人在深山里结庐而居?
隐遁避世?
她应该还不会历经沧桑。
从屋子出来,铁三的心有些忐忑,不过是一面之缘,他竟然开始紧张起涂夫人的安慰,屋子前后,种满了细碎凄寒的花,开得惊心动魄,仿佛这些花,沾染了莳花人的心绪,绽放出来的不是颜色,而是悲喜。
沿着山中的路,走了一程,一条清澈山涧,潺潺流过,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
涂夫人。
此时涂夫人蹲在一块光滑的河石上,浣洗衣裳,皂角的清香,隔着淙淙流水都可以闻到。
咚咚,咚咚。
单调的声音,从涂夫人一起一落的棒槌上发出来。
停住脚步,铁三不相信是涂夫人在欺骗自己,可是如果一个人真的大难临头,从容不迫也有可能,但是恍若无事般在这里浣洗捶衣,而且铁三也感觉到这位涂夫人不会武功,她何以将生死视若无睹?
除非,她在欺骗自己?
心无来由地抽搐了一下,铁三伫立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涂夫人。
停下手,涂夫人将捶洗好的衣裳放入身边的竹篮,刚想站起来的时候,嗯了一声。
出于本能,铁三纵身过去,跃身河石之上,涂夫人吓了一跳,惊讶地望着他,然后又移动目光,看着脚下流淌的河水。
一缕嫣红,从汩汩流淌的山涧中蜿蜒而下,慢慢晕开后,缓缓变淡,另一缕嫣红又袅袅而下,清澈寒凉的涧水中,缕缕嫣红,越聚越多,瑰丽奇诡。
涂夫人的神色愈发沉寂,低声道:“归天教的人来了,公子还不离开?”
铁三不动声色:“我走了,归天教的人也会走吗?”他见涂夫人微然一愣,然后道“他来他们的事儿,我不走是我的事儿,夫人何必为这些无关的事情操心?”
似乎笑了一下,涂夫人的眼光,停留在铁三的脸上:“如果你觉得蜚短流长与你无伤,走或者留,随意吧。”
话说到如此,已经很是剔透了,不过铁三更不相信,难道和这个涂夫人在一起,就会沾染上流言飞语?
除非,这位涂夫人是倾国倾城之貌,颠倒众生之姿,尽管她姿容不俗,也堪称上是个美人儿,但是同为美人儿,也有三六九等,涂夫人并不是个中翘楚,只是云淡风清的静谧,别有一番引人之处。
他心中想着,自然不信,涂夫人也看到他满腹狐疑,并不介怀,看他时候,也和方才看向雪轻柔一样,让铁三有点怅然。
水中血迹的味道,在空谷中扩散转淡,铁三低声道:“他们归天教的人,一定要先杀人再登场吗?”
他们杀的不是人。
涂夫人丝毫不惊,默然静立,终于,一道人影飞掠而下,蹬萍渡水,转眼到了近前,落在对岸的河石之上。
一袭黑衣,上边缀着很多浑圆的珍珠,珍珠也是黑色,极为稀罕,在溪水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暗暗幽光,愈发趁着他苍白如雪的脸,和一双阴鸷如鹰的眼睛,墨水晶一般,黯黯深邃,精光乍现。
这个人的衣衫很华贵,人很年轻,他顾盼鹰扬的双眸不屑地瞥了涂夫人一眼:“贵客将至,烈火烹羊,方是待客之道,你,就这样孤单冷清地欢迎我?”
沉默,涂夫人长吁了一口气:“少教主既然伤患已愈,何须在次流连?幽凉谷只愿无期再见,不想你再染顽疾,所以,我们这里并不欢迎少教主再来。”
这个黑衣阴鸷的少年,就是归天教的少教主阴如意。
铁三有些意外,因为他见过归天教的教主阴令九,也知道阴如意是阴令九的独生儿子,今天倒是头一次与阴如意见面,从眉眼上看,阴如意和他父亲阴令九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嘿嘿。
阴如意冷笑了一声:“你不用挂着羊头卖狗肉,向你这样水性杨花之辈,弃旧迎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只是,这个?”
满眼不屑之色,阴如意恶狠狠地瞪了铁三一眼:“这样的货色,你也看得上眼?”
话音未落,人已经跃起,长剑出鞘,寒光刺目,已然刺向铁三的心口,这一剑,发出时毫无征兆,出手后狠辣决然,不但将铁三逼向绝地,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
置之死地而后生。
阴如意人到,剑到。
寒光潋潋,翻飞若雪,阴如意没有理由手下留情,他甚至都不需要知道对面这个少年是谁,别人的生命,永远微贱得不值一顾。
就在这转瞬之间,还没等铁三出手,那个安静如水的涂夫人猛地拦阻在前边,她步法很轻盈,但也只是轻盈而已,风卷流云般,就挡在了铁三的面前。
突突突。
微颤的剑尖,晃闪出寒光如星,在涂夫人的布衣上,轻轻划动,发出丝丝的声音,宛如草丛游蛇,令人不寒而栗。
冷郁暴戾的笑,让阴如意看上去咄咄逼人,而涂夫人波澜不兴的眼光,更让他恼怒不已:“哦,少爷我见过不要脸的,可是没有见过向你这样不要脸的,朝三暮四,你也太绝情绝义了吧?这个是谁?你们才勾搭上几天?居然连命都不要了去护着人家?”
啪。
旁边的铁三本来是生性隐忍,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何肝火过盛,看到阴如意那副形容就心生嫌厌,而且听他用如此不堪的污言秽语亵渎涂夫人,更是恼火,抢步拧身,趁其不备,重重地一掌掴在阴如意苍白的脸上,阴如意死也没有料到这个江湖之上,居然有人敢打他,而且还真的打到了自己脸上,他尚自感觉不到疼痛,满眼愕然。
负手而立,铁三正色道:“少教主,口留余德,福荫子孙,某劝你,不要祸从口出。”
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阴如意楞过之后,反而嘿嘿一笑,好像方才挨打的根本不是他:“阴某眼拙,倒没有看出来阁下深藏不露,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阁下怎么称呼?”
一抱拳,铁三也和无事人儿一般,好像刚才动手打人的也不是他:“在下铁三,江湖中一个无名小辈,俗话说,江湖事,江湖了,既然铁某赶上这档子事儿,想为两位化解一二,不知道少教主和这位夫人如何结怨?”
哈哈哈。
听到铁三的话,阴如意仰天大笑:“为什么结怨?因为苍蝇不抱没缝儿的蛋,阴某自知是杀人如麻,好色如命,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位口口声声自称夫人的女人,也是口蜜腹剑,人尽可夫,我们也算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可恨这个婆娘招惹上我,又想弃如敝履地甩了阴某,敢问阁下,你怎样参合我们这种苟且之事?难道,正如阴某所言,阁下也想分一杯羹吗?”
阴如意说得振振有词,铁三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向了涂夫人,涂夫人的表情特别奇怪,好像连否认
都懒得否认,形容倦怠:“你走吧,一会儿十三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这句话,竟然是冲着阴如意说的。
不免瞠目结舌,铁三又是怅然若失,又是心有不甘,如果这位涂夫人和阴如意之间没有任何暧昧,为什么阴如意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她连反驳都不反驳?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意阴如意的生死?
他在心中问自己,如果涂夫人真的如同阴如意所说那般不堪,自己是不是该扬长而去?从一开始,涂夫人就不愿意自己搅合进来,是自己非要回来,现在一走了之,好像又是道义。或者,涂夫人是有意这样做,就是不想累及无辜,将自己激走?
是,一定是这样。
铁三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不会看错人,他相信涂夫人一定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因此上不惜被他误会,也要将他激走,那就假装走,然后再绕回来,方才出手一试,他对阴如意的武功实力就
了如指掌了。
心中思绪翻动,但铁三还是客气地微笑:“看来我是多管闲事儿了,少教主,方才冒犯之处,铁某日后一定会偿还,涂夫人,感谢你回春妙手,救了那两位姑娘,此番恩德,铁某也会铭记于心,我们后会有期。”
转身,离去。
铁三走得很慢,很希望涂夫人轻唤一声,等等。
山风吹过,树影婆娑,听得到那粗麻衣裙风中摆动的窸窣之声,走到了山路转弯处,也没有等到那一声轻唤。
怅然。
水很凉,风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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