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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1）
笑笑坐在地板上，瓷砖非常冷，就像怀里那只猫。又硬又冰，一点温度都没有。
怎么就不能暖和一点呢？明明都已经好几天了？笑笑心想。
她实在不明白，从妈妈睡觉之后，她就一直抱着那个猫坐在地板上，到现在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了，可那只猫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太冷了？
这是笑笑唯一想到的答案。
她脑子不好使，总是很久之后才能像明白一些事情。如此想着，笑笑松开双臂，把怀里的猫放在瓷砖地板上：“猫，我很冷吧，比地板更冷吧？”
猫躺在地板上，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冰冷，依然僵硬。
但是笑笑还是自顾自地说：“我知道自己很冷，妈妈也常常说我冷血，说我就是一个冷冰冰的瓷娃娃，没心没肝，就跟我那个没有良心的父亲一样。”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笑突然笑起来，“呵呵……呵呵……”
（2）
冬天的黑夜真的很冷。
笑笑的笑声也透着一股尖锐的寒意，在偌大的房间里不停地回荡。
似乎是笑累，笑笑终于把注意力又放回到猫的身上。
“猫，你知道吗？爸爸的血跟我血是不一样的，我见过，真的不一样的，他的血颜色又深又红的，而且还热热的，就像我最爱喝的红豆甜汤，一点也不冷，所以妈妈的话错了，呵呵……妈妈居然会说错话了，她错了……爸爸跟我根本就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轻声地呢喃着，笑笑的身子有些蜷缩起来。
最后，她整个人都趴在猫的隔壁。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沙哑，有些遥远。
（3）
夜深。安静的时刻。
窗外的月光从轻薄的窗帘透进来，撒在笑笑的身上：苍白的脸尽是精致的五官和冷漠的色彩，似乎就是一具没有生命的陶瓷娃娃，安静地躺在那里。
突然，陶瓷娃娃动了动。双眼的瞳孔放得很大，但是流出的眼泪却很红很细……犹如尖锐而锋利的刀刃从脸颊划过，留下的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流血了。”笑笑伸手摸了摸自己凉凉的脸，对着旁边的猫说。
猫还是躺着，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笑笑不高兴了。
猫居然也跟妈妈一样，不理自己，自个儿睡觉了。
抱着猫，等待了好几天之后，笑笑终于发现这个事实。
（4）
笑笑觉得自己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她是那么相信妈妈，相信猫，但她们最后却骗了她。
“你们都是这样！”笑笑愤怒地抓着猫，五个手指头在猫的背部大力地刮了一下。
不知为何，猫表面的皮毛很容易就被刮去，露出灰白色的皮肤，以及血肉模糊的恶臭。
已经开始腐烂了。
尽管冬天的天气很冷，但是时间太久还是不行的。
笑笑如是想着，就把那只紧抓着猫的手松开。
指甲缝里都是猫毛和腐烂的肉。
笑笑看着自己的指甲，认真地看着，细心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指甲缝里的那些腐烂的东西对她来说，有一股奇妙的吸引力，就像爸爸那些像红豆甜汤的血，她内心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冲动。
她真的很想……
一口含进去。
（5）
笑笑最后还是做了那样的事情：把五根手指头都含进了嘴巴。
轻轻舔舐着手指。指甲里东西慢慢地在笑笑的嘴巴里化开，刺激着她舌头上敏感的味蕾。
味道果然没有爸爸的好。
太冷了，都不热。
笑笑不喜欢嘴巴里的味道，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她却没有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依然还是慢慢地咀嚼着，犹如品尝着什么珍贵的佳肴。
笑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有味道的东西了，不，也许吃东西这种行为也似乎是非常久远的事情……那时候，家里的餐桌上总是摆满了各种的肉与菜，但是笑笑只吃肉。她只喜欢吃肉，因为肉的味道跟爸爸的味道很像，有种腥味。
那时候的味道可真好啊。
笑笑回忆起当时的味道，不觉更大力地吸允着指头，就连那些呛喉的猫毛也吞咽下肚。
她要喂饱肚子里的怪物。
（6）
笑笑有个秘密，就是她的肚子里长了一个怪物。
她从未告诉任何人，除了爸爸。
爸爸是笑笑最亲最喜欢的人，笑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有什么事都会跟爸爸说。当然，那都是不能让妈妈知道的，要是被妈妈发现了，肯定会骂人会打人。笑笑才不想给妈妈打，她很怕痛。真的很怕。
还是爸爸好，爸爸不会骂人也不会打人，还总是对着自己笑。
而且爸爸的笑容是那么温暖，看着它都不怕冬天时候的寒冷了。
笑笑回忆着自爸爸那一抹熟悉的笑容，不自觉也跟着笑了。
她想起很久之前，自己跟爸爸说那个秘密时，爸爸也是挂着暖和的笑容，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她说话，但却爸爸从来不会插嘴，厚实的嘴唇一直轻轻地抿着，嘴角往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一点不会像妈妈的嘴巴：总是蹦出刺耳的骂声！
笑笑那时很高兴自己有这样的爸爸。
他能够安静地听自己说秘密。
可是……
（7）
都是骗子。
笑笑觉得自己当初是在太愚蠢了，居然那么相信爸爸。然而，爸爸跟妈妈还有猫，其实是一样的。都是骗子。他们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笑笑激动地想着，不觉生气地大力咬住自己的手指头，口腔里立刻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嘴巴里的手指头被咬破了，指尖瞬间传来了一股锥心的痛，笑笑吃痛地“呀”了一声，迅速把手指从嘴巴里抽出：沾满了唾液的手指渲染着刺目的红。
笑笑的视线由记忆回到现实。
她盯着自己破皮正流着血的手指，原本空洞的眼眶里是难得一见的痛楚。
很痛。手指头很痛。她真的很怕痛。
难以承受的痛楚从指尖冒出，笑笑把手放在嘴唇边，轻轻地呵着气，但是那些萦绕在指头的痛楚却怎么也不见散不去，她还是感受到那可怕的痛，而且似乎还在不断蔓延着，渐渐地，整个身体都开始抽痛。
笑笑蜷缩得更厉害。
几乎整个人都裹在自己的怀里，甚至是……陷进自己的肚子里。
就像，她想把自己也喂给肚子里面那只怪物。
（8）
身体极度扭曲。
笑笑双手抱着膝盖，脖子伸展到最大范围把头窝在两膝间。如果没有窗外透进来的暗淡月光，黑夜的房间里，那就像一团不明的物体，但又有着微弱的呼吸：一下，一下，一下……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小声，但却一直不间断，还是微弱地进行着……
维持这样的姿势，笑笑觉得很难受，但她还是极力维持着，因为那样会带给她一种安全感。笑笑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肚子，不想让别人发现肚子里怪物。
缩在猫的隔壁，笑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只猫，确切来说是盯着猫背部上那个光秃秃的没有了毛的地方。那是刚才笑笑的手抓过的地方，凹下去了很大的一块。
猫应该很痛的。
笑笑开始担心它起来了，但她马上又觉得那是多余的。
猫已经睡着了。
它不知道痛，就跟笑笑的妈妈一样。
一直躺着。动也不动。也不跟自己玩了。
（9）
“猫，你怎么也跟妈妈一样睡觉呢？”
笑笑轻声问，把压在膝盖地下的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抚摸着猫背部上被刮开的皮肉。
那样的触感该就跟妈妈抚摸自己的头时一样吧。笑笑顿时觉得有趣，开始更加卖力地抚摸，动作暴躁而急促。她想抚平那里，但是……缺少的东西怎么可能填补回来呢？笑笑突然疑惑，手指一不小心陷进了猫的身体里。
她定眼看着自己陷进猫身体的那根手指，看着把自己手指包裹住的猫。
——既然不能填补就彻底毁灭吧。
这样的想法一刹那间闪过笑笑的脑海。
笑笑猛然把手指往前大力一推，整根没进猫冰凉的躯体里，搅动着……可是，笑笑的手指在猫的身体里不停地搅动，却始终寻找不到熟悉的温热。
由始至终，里面都非常冷。
（10）
真的是冷啊。
笑笑觉得今晚的天气比以往的夜晚都要冷许多。躺在瓷砖地板上，透出来的都是刺骨的寒，让人很不舒服。要是夏天也是这样那该多好！笑笑想着，但她是不喜欢夏天的，即使瓷砖也像现在这么冷，她也是不喜欢的。
对于这一点，笑笑很清楚。
炎热的天气会她让肚子里的怪物发作的。
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笑笑发过誓，绝不可以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不然就像爸爸一样，会被怪物吃掉的。笑笑不想被吃掉。尽管最后她也是会被吃掉的，但是她就是不想。真的不想。
“妈妈……”笑笑忍不住害怕地轻唤了一声。
但是妈妈已经睡觉了，没有回应她。
（11）
笑笑的视线移向不远处的大床，那里白色的床单高高地耸起一团。
妈妈就睡在里边了。笑笑安心地想，把插进猫的身体里的手抽出来，立刻有一股恶劣的腥臭在空气中散开，刺激着鼻腔里的细胞。笑笑吸了吸鼻子，她不讨厌这样的味道。
把手指举到自己眼跟前，笑笑认真地观察起来。
指头上面残留着许多残碎的物体，有些潮湿的冷，是从猫的身体里沾染上的。不过，还是比不上我的冷。笑笑有些自豪地想着，她终于有地方可以比过别人了。虽然只是一只猫，笑笑已经很满足了。
“呵……”
笑笑忍不住满足地笑着，眼睛转而注视起那只猫。
猫还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最开始那样：完全沉睡。
（12）
我也想睡啊。
笑笑默念了一句，心情也跟着低落。
其实笑笑已经很久没有睡了，自从妈妈和猫都相继睡觉之后，她就开始睡不着了。很多次试着闭上眼睛，但是脑子却是无比清醒，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脑子，时时刻刻都在里面蹦跳着，吵着她就是睡不着。
长时间这样，笑笑眼睛底下早就挂着一双怪异的黑眼圈，让她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了，似乎圆溜溜的眼珠就要整颗突出来了，怪是可怕的。
但是，现在根本就没人会关注她的眼睛，所有人都睡了。
“真的好想睡啊。”她支吾了一句，眼睛还是死死地看着那只从猫身体里抽出的手。那只手……她想含进嘴巴，尝尝那些腐烂的味道。
把手往前移，抵在嘴唇，笑笑就要含进去了，但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眼睛瞪得异常的大。
（13）
笑笑无法置信地盯着一地方。
眼睛张开的幅度几乎要超出眼皮所能承受的范围。
这是新的发现，这绝对是新的发现。
笑笑十分肯定，因为刚刚她看见了一件十分惊奇的东西：那只猫两边的眼睛是不同个颜色的！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差别，而这彻底地引起了她的关注。
不知愣着看了那只猫的眼睛多久，笑笑缓缓地把那只抵在嘴唇上的手收回去。然后，她趴着双手，把身体往前挪了一下，与猫的贴得更近。
笑笑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到猫脸的对面，与它眼睛盯着眼睛。
果然是完全不同的。笑笑终于可以确定了。
一个是黑色的，一个是绿色的。
与以前爸爸送自己的洋娃娃一样。
这样的突如其来的发现让笑笑露出了笑容，她看着猫的眼睛，舍不得移开开目光了。
（14）
要是能早点发现那该多好，那样我就不会让你睡觉了。
笑笑想这么跟猫说，但是她张了张嘴唇却没有半点声音出来。
她突然不想说了，她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猫。
猫跟妈妈，还有爸爸，自己都那么容易原谅他们的！
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不悦的心情又浮上笑笑的心头，但是发现新事物还是足以引起她的好奇心的，她依然认真地看着猫的眼睛。只是，尽管两只眼睛的颜色是不同的，可浓烈的颜色却没有明亮的光彩，黑和绿的眼珠完全是一片灰暗的死寂。
不好看。
比不上笑笑以前那只洋娃娃。
根本就比不上，那可是爸爸送的，猫怎么可能比得上？
“不可能比得上的。”这次笑笑终于出声了。只是，声音里是沙哑的颤抖。
（15）
没有一个人可以替代另一个人，而一只猫更不可以。笑笑很清楚这一点。
闭上眼睛，笑笑不看猫的眼睛，甚至是……不看这世间任何东西。
“要是真的可以这样那该多好……”笑笑闭着眼睛，哀叹般地道了一句。
她的声音很悠长，似乎延续到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给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听，但那个人究竟是谁呢？笑笑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不过，就如她所说，要是可以不看这世间任何东西那真的该多好啊，可是这世界实在有太多的事与愿违了。
就像现在。
尽管闭上眼睛，尽管不想看见很多很多的东西，然而——黑暗里，笑笑还是可以看见……肚子里面那只怪物。它总是在黑暗中散着一身诡异的白光，还有露出一嘴惨白的牙，对着笑笑不停地嗤笑：呵呵……呵呵……呵呵……
笑笑很害怕！
——害怕闭上眼睛！
——害怕看见那只怪物！
（16）
“蹦——”的一下。
笑笑的眼睛猛然睁开。睁得很大，眼珠突兀地往外顶着，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掉出来，然后摔到地板上，珠子破开，黑白混合的粘稠液体从破裂的容器里面缓缓涌出，弄脏了地板上光亮的瓷砖，弄脏了整个世界。
刚才又看见了。
看见那只怪物……它对着我笑了。
回想起刚才闭眼时所看见的影像，笑笑害怕地不停喘气，节奏异常急促：胸膛一上一下，快速地起伏着。不知何时，笑笑已经冒出了一身冷汗，皮肤变得凉凉的，就像猫僵硬的身体里透出的寒，熟悉又陌生。
为什么它要对这我笑？
“为什么？”笑笑粗重地喘着气，问。
然而，房间里没有人回答她。那只怪物除了笑，从来不说话。
突然——
笑笑停住了呼吸，看着猫的眼睛。那一只绿色的眼睛。
……里面映出了：那只怪物。
（17）
不可能！
笑笑在心里大声地跟自己这么说。
那只怪物不可能会出现在猫的眼睛里，它明明就在自己肚子里的，它怎么能会在猫的眼睛里呢？不可能的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笑笑再次看着猫的眼睛。
但是——还是一样的景象：怪物在里面，它就里面，还是散着一身诡异的白光，还是露出一嘴惨白的牙齿，还是对着自己嗤笑：呵呵……呵呵……呵呵……
笑笑又开始急促地呼吸，而这次的频率起伏更加厉害。
肺部的空气就像一下子抽空，怎么也吸取不到最需要的氧气。窒息感迅疾到来，笑笑按着胸口，不停地喘着气，但这样却越来越难受，最后她的身体也开始抽搐起来。牙齿上下碰撞，四肢无力颤抖，手指和脚趾不停地抓动。
动作太失控了，笑笑把自己的一撮头发也抓下来了。
但，她需要氧气。
让我呼吸氧气。笑笑在心里祈祷着。
（18）
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亡的一刻，笑笑不顾一切地做了一件可以挽救自己的事情。
她把猫左边那只绿色的眼挖了出来，然后紧紧地握在手心。紧紧地握着，使劲地握着，大力地握着……绝不让它落在自己的视线里。
笑笑终于可以呼吸到氧气了。
她急促地呼吸着，要把刚才缺少的份都补回来。
渐渐地，随着时间的过去，笑笑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她看着缺少了一颗眼睛的猫，安心了。看不见了。那只怪物。
笑笑露出微笑：“你还是要呆在我的肚子里的。”
也不知对着谁说话，笑笑此时是一副得意的表情，跟刚才的惊慌失措是天渊之别。
（19）
果然，只有双手才是自己最后也是唯一的依靠。
笑笑这么想着，然后，她看着自己的双手。
“刚才就是你们在危机的关头拯救了我，你们真好。”笑笑轻声道，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世界还是有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她并不是孤单一个，这双手会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就算怪物要吃她的时候，双手也一定会阻止它的。
想到这里，笑笑之前的担心一下子肃清，露出微笑，看着紧抓着猫眼睛的那只手：尽管是瘦小的拳头，却有一种沉稳的力量，可以压下一切的惊慌与无助。
微微转了一下手腕，笑笑看着拳头另一边。
也许是握得太大力，又可能是笑笑的手实在太瘦小了，几乎是皮包骨头，握掌心里面的物质从手指与手指的缝隙间溢出，颜色灰黑奇怪，有点像时间放长了而发霉的浆糊，黏黏地，从指缝中缓落，有一滴滴在了笑笑的脸颊。
感觉是凉凉的。
（20）
脸颊上传来一刹那的冰凉，笑笑有些预料不到。
她原以为那是没有温度的，不冷也不热，就是一种死亡的东西，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那还是有温度的，凉凉的，跟猫僵硬的身体里是一样的温度。笑笑不喜欢。
那是一种警告。
绝对是的！
那样冰凉的温度告诉她，那只猫的眼睛并没有死，尽管已经是破碎的存在，它还是存活着，它只是睡着了，就像躺在旁边的那只猫，以及躺在床上的妈妈——她们仅是睡着，不是死亡，而……刚才出现在猫眼睛里的那只怪物呢？
笑笑开始害怕了。
她盯着自己的拳头，死死地盯着。
视线犹如能过穿透手掌的肉和骨头，看见里面的一切，但她是看不见的。除了手上的青筋，骨瘦如柴的五指，是她所熟悉的，其他的所有，笑笑都看不见。
（21）
看不见。
是一种甚具杀伤力的利器，杀人于无形，无声，无息。
笑笑似乎就被这样的利器刺中了。但是就在最关键的一瞬间，她微微地闪了一下，利器没刺进心脏，而是卡在了胸骨之间，推不进去，但也拔不出来。是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对于这种状态笑笑并不关心，她最关心的还是利器背后的侩子手，也就是拳头里面的东西。
——不确定的东西。
笑笑惧怕地看着自己的拳头，里面是猫的眼睛，或者还有一只……
不！不会的！笑笑立刻否定这个想法。它不会在里面的，它在自己的肚子，一定还在自己的肚子的，一定……笑笑不停地跟自己说，似劝说，似催眠，一直不停地说。
也许，这样不停地跟自己说也是有效的。笑笑的慌乱的心情，似乎真的慢慢冷静下来了。
她看着自己那只拳头，有一股勇气，让她……
缓缓地把自己的拳头松开。
（22）
没有。
笑笑嘴角上扬，露出微笑。
展开的手掌里面没有怪物，它果然还是在自己肚子里面的，它怎么可能出来呢？它是不可以出来的，不然自己也会像爸爸一样，被怪物吃掉的。幸好，它还是在自己的肚子里边。笑笑看着手掌中的污秽，放心地想着。
没有了刚才的慌乱，笑笑又开始漫无边际想着一些事情。
例如，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污秽物，就在想：为什么绿色的眼睛里面不是绿色的？绿色藏在哪儿了？刚刚明明看见猫的左眼是绿色的，怎么现在挖出来之后就变得不是了呢？
这样的疑惑萦绕在笑笑的心头，让她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是要想，想着想着，笑笑觉得自己必须找到答案。而这也成为了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
有事情可做了，笑笑就不再关注刚才那件事情，而是专心致志地关注着自己的手掌心，以及上面那些丑陋又腥臭的腐烂物。对现在的她来说，那些恶心的东西是她的宝物！
（23）
果然还是很想舔舔手掌心那些东西。
笑笑盯着自己的手掌一直看，心里某些欲望燃起来了。
那些黏在手上湿漉漉的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实在太熟悉了，让她想起了爸爸，还有妈妈和猫睡觉之后的散发出来味道。看着那些恶臭难闻的秽物，唾液在笑笑的喉咙里翻滚了一下。
还是舔舔吧。笑笑这么跟自己说。
说完，心中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死盯着自己的掌心，嗅觉上的诱惑就像甜蜜的毒药一般引诱着笑笑去飞蛾扑火。
她心动了，她把手移向自己的嘴巴，距离一分一厘地缩小，瘦骨嶙嶙的五只手指头的阴影投射在她微凹下去的脸颊上。
“嗯……”笑笑把手塞进自己的嘴巴。尽管手很瘦小，还是塞满了笑笑整个嘴。舌头在口腔里面慢慢蠕动，舔舐着，腥臭的碎物在唾液里漫开，滑落喉咙。最后，当笑笑把手拿出来时，她几乎把整个手都舔干净了。
（24）
“好吃吗？”不知从哪出来的声音，突然问了笑笑一句。
笑笑继续贪婪地舔着手掌，本能地回应了一句：“好吃。”
真的很好吃啊。自己饿肚子那么多天，肚子里面的怪物一直都在叫嚣着，似乎是恐吓自己要是再不拿东西给它吃，它就要吃了自己。但是，笑笑才不想让那只怪物活下去，就一直努力强忍着，很久没吃东西了。而今天居然两次尝到这种跟记忆里相似的味道，真好。
笑笑有些满足地笑着。
这时，刚才的声音又响起：“我也觉得很好吃。”
听到这次声音的响起，笑笑吓了一跳，那一抹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不能动，不敢动。
这声音是谁？！
问题立刻从笑笑的心里面响起。
而同样，声音也跟着回答：“我是谁，你不知道吗？我们明明很熟悉的。”
（25）
不明的声音一落，笑笑不觉打了个冷颤。
视线游移着，寻找着声音响起的地方，可是声音不知是从哪里响起，笑笑只觉得很近，非常近，似乎就在隔壁，但是她眼睛扫视了一下两边，却没有任何东西，四周依然一片死寂。
究竟在哪里？
“我就在这里啊。”声音回答。
简单的回答，却让笑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整个人害怕得出不了声，只能僵硬地躺在地上。然后笑笑似乎听见了什么撕裂的声音，接着腹部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笑笑机械地屈身，低头。眼睛一瞬间瞪大，死盯着肚子那里不放。
她的肚子……她的肚子……一个怪物体居然从她的肚子里面爬出来了！
而在血肉模糊中，笑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跟自己一摸一样。
“我说过我会吃了你的。”那张熟悉的脸，露出一嘴惨白的牙，对着笑笑说，说完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笑笑肚子的肉。
撕裂般的剧痛传遍全身，笑笑脸容扭曲，拼命地大声尖叫：“啊——！！”
（26）
啊——
笑笑痛苦地尖叫着，猛然从噩梦中醒来。
她按着自己的错腹部，不停地喘着气，轻一下，重一下……梦里的影像不停地在脑海里回旋。笑笑额头冷汗直流，心跳很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这样的梦已经很久不曾出现了，今晚是怎么了？
笑笑转头看着睡在一旁的人：“你们说，我今晚是怎么了？”
旁边的人在沉睡，没有回应。
笑笑还是问：“我怎么会做恶梦呢？”
“呵，真奇怪。”笑笑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问了多余的问题。他们都睡了，怎么可能回答自己？不可能的。笑笑看着躺在旁边的丈夫、女儿还有猫，跟自己说，他们睡得是如此的沉，不是吗？
笑笑哽咽：“他们都睡了，睡了，睡了……”
（27）
冰凉的眼泪滑落笑笑的脸颊，就像刀割一般，深刻而疼痛。
笑笑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了。这样锥心的痛，根本就是比夺取自己生命更加难受，然而这却延续了几十年，从不曾间断，也让笑笑懂得了什么叫精力憔悴，但是她阻止不了，因为她的肚子里面长了怪物。
就跟爸爸一样。
“爸爸，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笑笑哽咽着声音问，眼泪参杂着浓烈的血红，“我们明明约定过的，你说，我们都不会让肚子里的怪物吃了自己的，可是你说谎了，你还是被怪物吃了，你还是被怪物吃了……”笑笑不停地重复着最后一句，声音十分悲怆。
她想起恶梦里的事情，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些事情，想起了曾经的一家人：爸爸，妈妈，猫，还有自己。但，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
爸爸被怪物吃了，妈妈和猫睡觉了——永远。
“可是，爸爸，你为什么不让我也跟着妈妈和猫一样睡了啊，为什么？” 笑笑哭着问。
（28）
为什么？
笑笑已经不知道自己问过这个问题多少遍了，但是，她还是没有找到答案。爸爸没有告诉她，她也想不明白，所以她跑去问医生了。但是——医生也是骗子，说的都是大话。
他明明说了只要她按时吃那些药，肚子里的怪物就不会出来，也不会吃了她的。可是，结果根本就不是那样！
笑笑忍不住愤怒地拿起大床旁边的桌子上的那袋药片，大力摔在地板上。
塑料胶袋破了，白色的药丸散了满地。
旁边昏黄的台灯光照下来，落在地板上那个破碎的袋子上。袋子表面，四个字忽暗忽明地不停摇曳着：精神分裂。
笑笑看看那四个字，笑了，“呵，根本就没用，根本就没用，根本就没用……”
怪物依然还是会吃人的。
它也吃了笑笑。
（29）
一夜的不安，不安的一夜。
笑笑想，现在自己也该睡觉了。
她重新躺下床，躺在丈夫、女儿、还有猫的隔壁，紧紧地挨着。
熟悉的味道立刻充斥着笑笑整个鼻腔。笑笑很安心地闭上眼睛，心想：果然跟那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不过，爸爸我比你好，我让我的女儿也睡觉了，那以后怪物就不会在出现了。不会了，不会了……
沉睡中，笑笑一直挂着笑容，抱着她旁边的家人，睡得很安静。
而在笑笑的隔壁，她的家人也睡得很沉稳。没有呼吸。四肢的关节部位已经裸露出白色的骨头，其余则挂着一些还未腐烂的肉，上面爬满了尸虫，在缓缓地蠕动着，没有什么声音，也很安静……
接下来还会是安静的一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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