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悠悠

　　汪沅之紧紧抓着杜筱郁的眼神，艾瑞克正躲闪付兰儿撞进了两个人目光中间。汪沅之冲杜筱郁一笑道：“别闹了，各自行动吧。”艾瑞克整理着衣袖道：“要我说啊，汪先生就不要跑报社了，一来报界他不熟，二来我们这些人最好分工明确不要有人一直贯穿着。”杜筱郁点点头道：“艾瑞克说的有道理，但是只你一个人行吗？”付兰儿跳过来拉着杜筱郁央道：“郁姐姐让我一起去吧，求你了……”杜筱郁抬眼望向汪沅之，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她对这个人的依赖感越来越强。汪沅之想了想道：“也好，艾瑞克自己确实应付不来，一些有把握的报社就让兰儿去吧。”付兰儿高兴地蹦了起来，汪沅之紧接着泼了一瓢凉水道：“只是你这毛毛躁躁的脾气要收敛一下，处处听艾瑞克指挥，听见了吗？”付兰儿一撅小嘴，转身却重重掐了艾瑞克一把，艾瑞克一惊揉着胳膊。
　　分派已定各自行动，艾瑞克和付兰儿去给上海大大小小报社送消息，汪沅之、春纤留下来帮杜筱郁收拾东西准备立即搬家。
　　杜筱郁叫来曹管家和小雁并所有下人大厅集合，自从父亲蒙难以来杜筱郁已经逐渐遣散佣人，现在只不过剩三五个货栈的伙计和小雁、曹管家等几个人。杜筱郁起身一个个看着大家静了半晌说道：“杜家遭难，这些日子多蒙大家相助我这里有礼了。”说着拜了下去，曹管家忙令小雁道：“快搀着小姐。”又道：“小姐，我们这些人受老爷厚恩，您这么说叫我们怎么受得起，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这样的岁月里真情尤显可贵，杜筱郁眼里含着泪道：“实不相瞒家父是为日本人所害，这里已是不能再住下去的。货栈也得过一段时间再开业，诸位都是有家业的人，有困难的尽管离去另谋高就，走之前道曹管家那里领遣散费，钱不多算是我们杜家一点心意。”一番话之后大厅里沉默了许久，突然货栈的账房大声道：“小姐，我们知道东家的难处，货栈什么时候开业只要小姐用得上我立即回来。”话音刚落其他人便附和起来，人不多但有种义薄云天的气势，杜筱郁仍然带着泪站入人群里。
　　众人散去曹管家没有走，没等杜筱郁开口曹管家说道：“小姐，谁走我都不能走，货栈暂时不开张也得有人照顾着。还有……还有老爷的那些事只有我知道。”杜筱郁向曹管家深深施了一礼感激道：“曹伯伯，这些年我一直把您当至亲长辈，想开口留您可是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我不能拖累你啊。”曹管家摆摆手道：“别说这些了，是要搬家吧，今晚我不回家在这里帮忙。”杜筱郁点点头，身边传来了哭泣声，杜筱郁回头一看是小雁。只见小雁满脸泪痕哽咽道：“小姐，您别赶我走，我早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杜筱郁抽出帕子帮小雁拭去泪珠，安慰道：“傻丫头，我怎么会赶你走？你就跟着我，去后堂看看他们正收拾呢，我的东西你比我还清楚在哪儿呢。”
　　主仆三人同至后屋，杜筱郁、曹管家、春纤、小雁收拾细软，汪沅之向杜筱郁使个眼色两人出了屋子。
　　“郁儿，想来想去你先到我那儿安顿下来吧。”汪沅之看着杜筱郁，他叫她“郁儿”，这个称呼让杜筱郁心中一暖几乎流下泪来。
　　定了定神杜筱郁道：“沅之，我现在是个是非之人，到你那里不是太冒险了吗？”杜筱郁称他“沅之”，在他唤她“郁儿”的时候，她不能再叫他“汪先生”了。
　　“我也知道，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汪沅之深深地深深地望着杜筱郁。
　　冬日斜阳笼着明眸，杜筱郁不禁轻抬玉手拂了拂眼前，慢慢说道：“你放心，我会一个人过日子。”
　　轻轻的一句话沉沉压在汪沅之的心上，望着远方汪沅之长叹一口气：“郁儿，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杜筱郁也望着同样的方向，默默点头。
　　汪沅之回身对杜筱郁说道：“原来搬家只是个打算，没想到事情发展这么快。这样吧，我有一处老房子，条件不是很理想但幽静隐蔽权作安身之地吧。”杜筱郁没有再推辞，汪沅之舒了口气道：“你先收拾着，我回去安排一下，晚一点来接你。”杜筱郁点点头道：“我送你出门。”两个人并肩而行，杜筱郁站在门槛里目送汪沅之出了门，自己还是痴痴地看，不想汪沅之突然一个回头，杜筱郁倚着门栏微抬握着帕子的手朝他挥了挥。苍山无语露珠寒，情意浓浓独倚栏。
　　这样的告别似乎也曾有过，晨曦里夹着风声和水汽，不曾想一别竟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突然间历历在目。出了半日神，杜筱郁不想回去看他们收拾东西，连根拔起的样子。一个人出了门，她心里着急艾瑞克的事办得如何，她希望一出门就是漫天漫地的报纸与号外。
　　街上好像还很平静，杜筱郁看着晚霞一分一秒地算着时间。远远地一个报童手里举着报纸，嘴里嚷嚷的什么还听不清楚。只是那报童一路跑来像股劲风，搅乱了一池冬水，席卷着满地枯叶，人们渐渐聚拢汇成巨大的洪流向杜筱郁涌来，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融化在庞大的力量之中。她心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知道所有人拼着性命要做的事做到了。
　　微微陶醉之后，杜筱郁一扬嘴角转身按来路返回。家里已经收拾差不多了，多少有些萧杀。杜筱郁一推门屋里一阵阵笑声，是艾瑞克和付兰儿回来了，付兰儿手里正攥着一张报纸大声念着。见杜筱郁推门进来忙跑过来表功道：“郁姐姐，快看看我写的文章。”杜筱郁笑道：“未见其人，已闻其声了。”边接过报纸边说：“刚从街上回来，外面已经炸开了，还没仔细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武器这样厉害。”杜筱郁一看标题《写在暗杀之前》，“没有人能预见死亡，而今天这个真理将被打破，而且一破再破。……”这篇文章像是一滴墨，一沾纸便铺染开来，极尽张力地感染着。杜筱郁激动地拉着付兰儿：“兰儿，这真是你写的？”付兰儿一抬尖尖的下颌道：“那当然，我可是南京女校优秀毕业生。当然了，这篇稿子的灵魂是郁姐姐你给的名单。”
　　提到了南京，付兰儿的眼中掠过一丝愁云，杜筱郁捕捉得到帮付兰儿整理了一下头发轻声道：“我们还有彼此啊，处处无家处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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