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何处不飞花

　　自得到大少高中状元的消息，李府上上下下就开始忙个不停，打扫扬尘的打扫扬尘，采购的拿着清单就赶着车出门去了，剩下的各房各人，也都各司其职，准备让李家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好迎接状元爷的衣锦还乡。直到华灯初上，整个李府已经装点了不少，颇有些庆祝佳节的气氛。
　　老太君的房里，大圆桌已经铺开，李家的家宴即将开始。
　　李总督身为新河府军政之首，掌管新河府一切兵事，平时起居都在衙门里，今日因为得到大少李杏高中状元的喜讯，算得上李家天大的喜事，便回家来了。当他扶着老太君坐好，自己正要坐下时，抬头却见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大红色的陌生女人孤零零地站在堂下，那女子虹裳霞帔，穿得像是嫁衣，可是两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几丈远的桌子。
　　李总督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乔夫人，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她了。
　　二少奶奶已经面色一变，失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是说晚上有家宴吗？”那女子一脸委屈地说，说这话的时候还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那女子正是白笑笑。她下午睡得昏昏沉沉，饿醒了的时候，千蕊告诉她，晚上李家设有家宴，白笑笑一听就双眼放光，心想总督家的厨子一定比白家的厨子好，总督家的菜式一定比白家的丰盛，一想到此，肚子都配合着呜咽了两声。于是也不管李家对自己是不是不够友好，白笑笑把凤冠一搁，稍微整理了一下发髻，就拖着千蕊往前边过来。
　　一路上张灯结彩，让白笑笑还误以为是为自己的“冥婚”张罗的，可是在看到众人见到自己后惊愕的神情时，白笑笑知道自己好像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二嫂，是寻非请三嫂过来的。大表哥高中状元大登科，三表哥今日又娶得贤妻，是为小登科，李家双喜临门，所以……”莫寻非突然站了出来，主动说道。
　　“寻非！”乔夫人没等莫寻非说完，就出声制止他。乔夫人对莫寻非素来礼遇，今天对他的语气倒有些严苛。
　　莫寻非不再吱声，只是拱了拱手退到一旁，但他话已出口，蒙在鼓里的李总督就算再不了解情况却也能猜到几分，“三……老三家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笑笑一愣，这次的家宴没有她的份么？是莫寻非擅自做主把她请来的？
　　乔夫人面色不禁有些难堪，她从前只觉得这位已故莫夫人的侄儿莫寻非稳重有见地，做事有分寸，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今日会如此自作主张，多管闲事。如今李总督问起，乔夫人知道不能再瞒，便对他小声说道：“是我做主给老三娶了瑞祥绸缎庄白家的二小姐。”
　　“什么？！”李总督瞪圆了铜铃，如洪钟般的声音震得圆桌都微微颤了两下，“这么大件事，你居然都不告诉我？”
　　乔夫人委屈道：“老爷，我之前遣人跟你说了，白家的小姐正好是在老三走的那天昏迷不醒，白家主动上门议起这门亲事，我想正好和老三凑成一对，便答应了，免得他在路上寂寞……”许是想到了自己刚刚夭折的儿子，乔夫人好容易打起的笑脸又抹上了一层寒霜，把这喜洋洋的气氛一下子又打回到了冰点。
　　“昏迷不醒？”李总督看了一眼直直站在桌边连吞了好几下唾沫的白笑笑，“这也叫昏迷不醒？”
　　老太君听李总督语气不善，只觉得今日大好的日子都搅合了，忍不住替乔夫人说话，“你也别怪你老婆，谁也没想到，今日这一娶亲，白家的小姐又突然间醒过来了。”
　　“荒谬、荒唐！这根本就是胡闹！”李总督有些生气，他的大嗓门震得所有人都不敢吭声。
　　乔夫人见李总督动了真怒，也顾不得哀伤，连忙说道：“是，老爷，我也知道这事儿不妥，可是花轿都已经到了白家，就这样空着抬回来，太不吉利，所以……”
　　李总督摆摆手，“不用再说了，白家小姐既然已经醒了，咱们就不能耽误别人，这桩婚事根本就不作数，赶紧送回去！”
　　白笑笑傻傻地站在那里，抬头却见李总督身后的莫寻非对自己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眼角的余光投向他前边站着的李总督，似是示意白笑笑向李总督开口。
　　她忽然间明白过来莫寻非为什么会擅作主张把自己请到所谓的家宴来。他是要让李总督知道自己的存在，让李家真正的一家之主来为她白笑笑做主。
　　心底一股暖流噌噌地窜上来，天下间怎么会有人对她这样好？莫寻非也只是寄居于人的表少爷，可是他却甘愿冒着被乔夫人责怪的风险，也要让自己出现在李总督的眼前，让看似正直的李总督来为自己主持公道，由她自己来挑选一条路，是去还是留？
　　白笑笑对莫寻非报以一笑，正要开口，背后突然响起一声轻扬的口哨，将众人的吸引力全部都转了过去。
　　白笑笑也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一个穿着浅珊瑚色大褂的男子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男子头戴红绸纶巾，别一支纯金簪导，手中拿着一柄折扇，乍一眼看来，俊俏风流，潇洒倜傥，倒是个惹眼的公子哥儿。
　　“哟，都在聊些什么呢？干站着不吃饭？”
　　他一进来便带着一股酒气，李总督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家的路吗？怎么不玩个通宵再回来。”
　　“父亲，你在啊。”男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
　　“哼，同样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你和你大哥怎么就会差那么远？！”
　　白笑笑瞧了他一眼，旁边二少奶奶的脸色很是不好看，白笑笑心下了然，这位应该就是李家的二公子李彬。
　　“好啦，好啦，既然一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饭吧。德重，你也别说彬儿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这个时候，老太君只好出来解围。
　　李总督面色稍稍缓和，知道这时候就算再训斥也是白搭，只好叹了口气，挨着老太君坐下。
　　李彬松了口气，看了身旁的二少奶奶一眼，想同她挤眉弄眼一番的，却正好瞥见被二少奶奶挡了半边身子的白笑笑，“咦？你是？”两只眼睛在她的身上扫了两下，当看到她的红嫁衣时，更加迷惑了，“你就是老三家的那个……那个……新娶的？你不是昏迷不醒吗？”李彬眼睛一惑，旋即眸子里生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那笑意一直蔓延到整张脸上，终于有些抑制不住，伸手轻抵着鼻下，不让那笑声太过突兀。
　　二少奶奶看不惯李彬，正要提点，李彬却附耳对她说道：“你说老三会不会气得活过来？”二少奶奶本来憋着一肚子气，听李彬这样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白笑笑一眼，李彬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她的确是长得太普通了些。
　　乔夫人紧挨着李总督坐下，这时候才又有一个静美妇人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爷挨着老太君坐下。白笑笑初步估量了一下，那个十岁的小少爷应该就是李家四少爷李杰，那个有些病恹恹的妇人八成是李总督的偏房沈氏。
　　长辈已经入座了，大少奶奶才紧挨着沈氏坐下。二少奶奶便和二少分别走向大少奶奶和乔夫人，分别挨着两人坐下了。
　　白笑笑眼见得其他人一个个都要坐下了，就她还是站着的，看着面前满桌的菜肴，白笑笑脑子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还是得留在李家的。
　　于是她鼓起勇气对李总督道：“老爷、夫人，你们别把我送回去，我宁愿留在李家。”这一句话说出来，乔夫人和老太君都是面色一变，本来她们都想着，吃完这顿饭就把白笑笑退回去，反正这个媳妇他们也不大满意的，可没想到她居然主动要求留下。
　　莫寻非倒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指向二少奶奶旁边的那个空座，“三嫂，你先入座吧。”
　　李总督倒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知道白笑笑已经娶进门，再退回去只会惹人笑话，他于是端起酒杯对白笑笑道：“既然你要留下那就留下吧。虽说是桩荒唐事，但既然已经做了，便也只有做到底，今日这杯酒，就算我这个做父亲的欢迎新儿媳妇！”
　　白笑笑一愣，见李总督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一旁的莫寻非忍不住说道：“说起来，三嫂跟三哥还是有缘人！” 只一句话，就让乔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可是，老爷我就这一个儿……”让乔夫人承认白笑笑是儿媳妇，那不就承认她是正妻了吗？乔夫人说什么也不肯。
　　“你做了一件荒唐事还嫌不够？还要再做第二桩吗？！” 李总督眉头一皱，酒杯放下又重新拿起，重重地扔在桌上，酒水四溅，把旁边一盘炸得金黄的金丝酥雀都震落了一只，看得白笑笑只觉得心疼。
　　“这件事到此为止，白小姐既然已经过门，就是老三的正室，以后别再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乔夫人满腹的委屈，却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点头答应，她的一双泪眼横向白笑笑，眼睛里头满是仇恨。
　　白笑笑心底一凛，忽然想到白天莫寻非对她说，白家会对她好，会把她应得的名分还给她的；她现在才明白，不是她们会对她好，而是莫寻非会逼她们对她好，会想办法逼他们还她名分。
　　白笑笑下意识地看了莫寻非一眼，他正低头喝茶，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可是白笑笑的心却乱了，她这是撞大运了么？能让一个素昧平生的翩翩公子对她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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