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徊

　　繁华的京城四处洋溢着帝都的气派。来来往往的各族商贾，稀奇珍贵的货物，华丽鲜艳的服饰，金壁辉煌的建筑，门庭若市的酒肆……
　　吴非在寰悦轩二楼靠窗的桌子旁坐下了。俯视就看到大街上的一切情况。
　　他不是一个讲究吃喝的人，可是他还是点了最名贵的菜，要了最出名的茶。作为一个独来独往的游侠，吴非身上并没有多少钱，可是今天，他希望能和自己最好的兄弟愉快地享用这一餐。毕竟他们已经五年没见了。
　　想起当年他们一起在后山的溪涧里抓鱼，到丛林的深处打猎野兔和山猪，给邹鹭儿采一些很好看很奇异的野果，结果被楚羡寒的师父水长天骂得狗血淋头，因为那些果子多半是有毒的。楚羡寒的轻功几乎都是当年和吴非打野兔采野果练出来的，可是也正因为他一直跟着吴非满山疯跑而疏于练功，被他师父骂也算是家常便饭。自从吴非离开徐州以后，楚羡寒就一直留在山上专心习武。想起当年的趣事，吴非笑了，不知道以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是什么模样？
　　就在他回想着往事的时候，突然大街上的一辆马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辆马车跟其他稍微豪华一点的马车没有什么分别。可是车轴上方却刻了一个精细的图案，在棕色的木头上。如果不是从马车上俯视，根本难以注意到。
　　凤纹图。当年，在徐州城外狼牙山上，水长天曾经给弟子们看过这个图案，并告诫说这是梦徊谷的标志，他日如遇到一定要告诉他。那时吴非刚好上山蹭饭，精致的凤纹图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凤纹图，吴非暗想，梦徊谷竟会与飞鲸帮结盟，这背后到底有怎样的利益关系。梦徊谷在武林中是最神秘的话题，传说谷中美女如云，但是个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自从梦徊谷十六年前被白道高手围攻以后，梦徊谷再也没有涉足江湖，也不知究竟在何处另起炉灶重整旗鼓。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雪白的身影紧紧地跟在那辆飞驰的马车的后面。好俊的轻功身法！吴非心里感叹道。马车里面的人似乎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了，也没有加快速度。
　　吴非哈哈一笑，从窗口一跃而下，跟随着那白色的身影掠去。
　　“客官……”寰悦轩的小二吓呆了。桌子上的佳肴都没有动过，一锭银子放在吴非刚刚坐着的地方，还摇晃着没有静止下来。

　　马车在城郊一条偏僻的小巷停下来了。小巷的两边都是荒废的大宅院。昔日繁荣的庭院如今荒草凄然，屋舍残败，狐鼠横行。
　　“糟了。”楚羡寒暗道。他从小巷后的阴影中闪身而出，走到了马车旁。
　　马车上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拉车的马都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惊慌。
　　掀开马车的帘子，里面果然什么人都没有，只是在中央放了一块大石头。难怪自己没有看出马车是空的，车里居然放了这么重的石头。楚羡寒心想。梦徊谷的妖女还真是狡猾。
　　突然他的嘴角轻轻地扬起，淡淡的笑意在他的脸上总显得洋洋洒洒地帅。“出来吧。都跟这么久了，还想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吴非笑着从楚羡寒刚刚藏身的阴影处走出来，叹道：“你这人真没有意思。约好我在寰悦轩等，居然跟着一辆空马车满街疯跑。”
　　楚羡寒笑着摇摇头。“看来我的追踪功夫还是比你差了一大截，跟踪了一个早上，居然连车上没有人的气息都察觉不出来。”
　　“那当然，无论怎么说，我在江湖上混的时间比你长，好好学习吧，年轻人。”吴非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楚羡寒道：“哎，你和我年纪相仿，就不要装老前辈了吧。我也只是在去寰悦轩的途中才看到了这辆马车。飞鹰镖局被劫的镖就是梦徊谷的杰作。你知道的，飞鹰镖局那个大胡子是我师父的朋友。”
　　“你是说飞鹰镖局的总镖头韩顺仁？”
　　“就是他啊。”楚羡寒依然看着马车，眉毛微微皱起，似乎还在思考总结他自己跟踪失败的原因。
　　“他可是武林中人人称道的高手，你还叫他大胡子。看来你还记得八年前他上山拜访你师父的时候挖苦你的事情。哎，我看你这五年来除了长高长帅了，脑子想事情还是不会成熟一点。”吴非笑道。
　　“我这不是幼稚。大胡子的称呼比较适合他。你看有谁的胡子比他更惹人注目的。我到京城都有十几天了，早些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了梦徊谷那些妖女们落脚的地点，刚刚明明看见她们上了马车，她们到底用了什么诡计，我一直跟着马车居然也被她们骗了。”
　　“我今天一大早就听到别人在议论飞鹰镖局来了个少年大英雄呢。飞鹰镖局的事你怎么知道跟梦徊谷有关？”
　　楚羡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这才不是什么大英雄，事情处理起来根本就不费力。我和大胡子到现场看过，树上刻着凤纹图。奇怪的是，大胡子好像也不知道凤纹图就是梦徊谷的标志。”楚羡寒微微皱起眉头，“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师父隐居多年，却比江湖上很多人都更清楚凤纹图的意义。不过话说回来，恐怕也只有梦徊谷的人才敢如此嚣张。只是她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呢？前天我终于查到了梦徊谷的蛛丝马迹，可是她们的行踪太神出鬼没。哎，现在又跟丢了。”
　　“你不是已经成功让梦徊谷不再招惹飞鹰镖局了吗？为什么还要追踪妖女？”
　　楚羡寒正色道：“可是大胡子被劫的镖很重要，几乎关系到镖局的存亡，这趟被劫的镖还是得追回来。”
　　“那现在……”
　　楚羡寒叹气道：“之前的努力似乎白费了，现在已经找不到她们的行踪。我们还是回到寰悦轩去吧。”
　　“我那些少得可怜的银子已经在等你的时候用光了。我好不容易舍得点些贵的菜等你来，谁知道却被一辆空的马车害没了。”
　　“那有什么关系。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待会我们一定要好好干一杯。我一定要请你尝尝寰悦轩最出名的‘银玉满盘’。”楚羡寒笑着搂住他的肩膀，却又马上放开了他，笑道：“你这家伙还是那样不爱洗澡。”
　　“出来闯荡江湖哪能天天洗澡？我这叫做有男人味，哪里像你这小子有洁癖。跟你那个师父一个样……”
　　两人正说着笑着往回走，突然小巷尽头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声。

　　声音戛然而止。
　　穿过小巷尽头的浓密的树林，两人赶到声音的发出地点时，那个惨叫的人已经死了。
　　尸体横在树林里，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锦衣，胸膛上薄如纸张的伤口甚是怪异，不是刀伤又不像剑伤。抽搐的手脚已经僵硬，浑浊的眼珠向外突出，极度的恐惧还可以从他尚未涣散的眼神中看出。
　　可是楚羡寒和吴非的眼光都没有被那具庞大可怖的尸体吸引。
　　大树下，一个美丽的身影似乎还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到来。一袭淡青色的长裙，柔顺的黑发长及腰际，单单是婷婷玉立的背影就让人窒息。
　　“姑娘你在看什么呢？”楚羡寒问道。
　　那女子把目光从树干上收回，转过身来看见他们，缓缓道：“我在看凤凰呢。还没有见过雕刻得如此美丽的凤凰。”
　　绝世的容颜，苍白而略带忧伤的神色，足以颠倒终生。可是楚羡寒和吴非知道此时在这里出现的女子绝对不简单。她漆黑的眼眸像海一样深沉，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扬起，傲气和自信就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那女子恨恨地道：“梦徊谷的人果然重出江湖了。可是居然还是让她们比我早一步。”
　　楚羡寒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道：“那人是谁，为什么梦徊谷的人要杀死他呢？”
　　吴非叹息道：“这人我倒见过一次。香江堂‘霹雳火’杨乾。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下场。”不禁想起那天在官道茶寮里他狂傲的语气，如今却被梦徊谷的人一招了结。
　　“这你也知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善意地看着吴非。“飞鲸帮有了梦徊谷撑腰，这个什么‘霹雳火’年纪都一大把了，居然还扬言要干掉飞鲸帮，真是没脑子。我早就料到他的下场不会比横死在此好多少，梦徊谷的人怎么会放过他呢，可是我还是迟了一步。”
　　“你要找他么？”楚羡寒不解。
　　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打算暗中跟着这个老头子，等那些妖女上门。可是最后找到的是他的尸体。”
　　“看来追踪妖女的人不只是你一个。”吴非拍了拍楚羡寒的肩膀。
　　“你也在找她们的下落？”那女子看着楚羡寒，浅浅笑道。
　　“是的。可惜刚刚还被她们用空马车骗了。”楚羡寒自嘲道。
　　“她们都是狡猾成性的妖女，被骗也是正常的。”吴非道。
　　“我在附近听到惨叫，然后赶过来。在这之间的短暂的时间里，她们居然可以刻下凤纹图并且杀人离开，可见梦徊谷的厉害果然名不虚传。”那女子分析道。她转过头去，似乎不想看着这具可怖的尸体。
　　楚羡寒摇头道：“或许这凤纹图早就刻在这里了。应该不是杀人以后留下的。”
　　那女子点头道：“有道理。”
　　楚羡寒凝视着树干上的凤舞飞扬的标志。“她们在京城已经杀了几个对梦徊谷不利的人。而且在现场都留下了凤纹图，似乎要告知天下人梦徊谷要重出江湖。”
　　吴非接着道：“她们敢这样大张旗鼓，恐怕十几年前的悲剧又要重演了。可是当年穆妃喻被武林上百名的高手联攻，结果被迫退出江湖。这次的复出肯定是为了当年的血债，看来武林中又有一场腥风血雨的灾难。”
　　楚羡寒感叹道：“为什么世上总有这么多的恩恩怨怨呢。和和平平地活着不好吗？”
　　那女子低下了头，眼底是泛滥的悲伤。
　　吴非忙笑道：“恕我冒昧，姑娘你的芳名是？”
　　“罗依。”她嫣然一笑。“那你们的名字呢？”

　　正午的阳光把京城染成了一片金璧辉煌。
　　除了香江堂被烧焦的大门在阳光下黑漆漆的一片。
　　衙门的官兵，好奇的百姓，围观的江湖人士，还有几个昨晚侥幸没有留在香江堂的残余子弟。焦黑的房屋还冒着浓烟。
　　有几个官吏在视察着周围的情况，不时记下些什么，对于这样的江湖斗争，他们管也管不着，只能形式上尽尽责任，毕竟在天子脚下作案，他们得摆出认真的工作态度。周围的群众议论纷纷，当然也有不少幸灾乐祸的人，平时香江堂趾高气扬的作风惹人不满。香江堂的副堂主“夺魂镖”余汕的脸阴沉得像暴风雨时的天。
　　香江堂的堂主被人从胸口一剑穿心，尸体已经被烧得焦黑。一同被杀的还有香江堂上上下下一共七十五人。当天早上香江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起火，火势猛烈得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而在黎明以前的时光，附近的居民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异样，所以，他们是什么时候被杀的，是在什么情况下被杀的，根本就没有人知道。香江堂大堂中央焦黑的横幅上面赫然刻着凤纹图。
　　余汕紧握着的拳头里手心尽是汗水。杨乾昨天被杀，香江堂现在又被挑，自己若不是昨晚恰好留宿天仙楼，现在恐怕也是尸体一具。回想当时他和杨乾赶回京打算教训教训飞鲸帮的小子，可他们也只不过杀死了飞鲸帮的几个小角色，却换来这样的代价。
　　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大街的一头跑来。京城的人都认得他，他是香江堂堂主在生时最看重的下属梁坚，平时总是得意嚣张，谁都想不到他现在变成狼狈的丧家之犬。
　　“相爷怎么说？”余汕枯枝一样的手紧紧地抓住他，似乎要把他的手给拧断。
　　“相爷根本就不肯见我。”梁坚哽咽着道，“后来还是相府的老管家给我传话说，跟梦徊谷有关的事相爷是不愿插手的。”
　　余汕的脸比白纸还要苍白，悲愤道：“连相爷都不敢惹，梦徊谷有这么厉害？”
　　“副堂主，那我们怎么办？堂主和众多的兄弟都死了……”
　　“别再叫我副堂主。香江堂已经不存在。我要找梦徊谷的妖女报仇。我们要报仇，我就不信她们有多邪门。”
　　“可是，副堂主，相爷都不敢惹的梦徊谷，我们不是去送死吗？”梁坚恨不得把手割下来，被余汕狠狠抓牢的手无法挣脱开来。他可不愿意去寻找这样的麻烦。
　　“混帐！”余汕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梁坚被打得在地上打滚。“香江堂以前是怎样对你的？贪生怕死，忘恩负义……”
　　余汕恨恨地横了身后香江堂剩余的弟子一眼，道：“要跟来的就跟来。怕死的就滚远一点，以后不要在我眼里出现，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看看身后有没有追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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