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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以何为强
太医院内一片愁云压顶。
对着高高坐在上方的尹裴,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手心捏着一把冷汗,缩手缩脚地分立在两旁。
“赵院使,照你的意思,皇上所中何毒到现在都还没弄清?”尹裴忽然打破沉寂,冲堂中一人清声问道。
“回晏王,……确是如此。”太医院院使赵双林颌首,尽量镇静的回他。
尹裴面色一沉,言词不由得犀利起来:“呵,那就奇了。毒还不知,药方倒先开了出来,赵院使,难道说你们还有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堂内众人俱是一震,霎时噤若寒蝉。突然间,一个清亮嗓音冒然接了尹裴的话。
“晏王此言差异。”但见一人错步出列,施施然一鞠,道:“晏王,这天下毒药千千万,有那位医者敢言面面俱到?一旦遇上些一时无法确定的,救人如救火,大夫们便只能按照以往的经验施药,成与不成,一半在人,一半在天。皇上乃真龙下凡,自有诸方神明庇佑,遇难呈祥,这便已成了一半。而另一半,臣等也不敢居功,全赖皇上平素龙体康健,再加上诸位娘娘和皇子公主们那几日衣不解带的全心伺候。”
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听来似是自己半点好处没粘上,可也断不该再被错责。尹裴睨了堂中这个年轻人几下,见他眉目间甚是文弱清秀,却强自端出几分深沉来,不自觉笑出了声,道:“哈哈,一句‘死马当做活马医’被你掰出了这么一大段。”
“晏王赎罪!”一旁早已摇摇欲坠的赵双林突地惨呼一声,扑通地跪了下去,面无人色,颤抖着嘴唇说:“晏王赎罪呀。小儿年幼无知,加上进宫日浅不懂规矩,在言语上冲撞了千岁,微臣今后一定严加管教!求晏王赎罪!”
尹裴只手撑着下巴,含笑的看着赵双林又跪又拜,待他寂了声匍在地上,这才轻笑道:“哦,原来是赵大人的爱子,那一定也是位小神医吧。”他转眸看向那个少年:“‘小神医’,你叫什么名字?”
赵双林倒吸一口气,吊起的心落了一半下去。听这位晏王的语气不似要追究,他抬头一瞥自己儿子还杵着没动,出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
赵久然连忙跪下,“回晏王,下官赵久然。”低垂着脑袋回得必恭必敬,声音却有些底气不足。他初时见父亲被苛责一时意气出头,而后再见父亲那般反应便蓦地回过了神来,其中厉害干系他自然明白,那里还敢造次。
“赵久然……”尹裴眸光一闪,朗声笑起:“起来起来,都起来。照你们父子这般跪下去,倒像本王此次来就是为了责罚太医院似的。”
“谢晏王。”
赵双林诺诺着起身,拉着他儿子退回了众人之列。
太医院的人均是暗松了一大口气,有几个胆怯的甚至偷偷抬袖揩了揩额角的冷汗。
尹裴正了正面色,抬眼环顾一扫,依旧清声问道:“既然不知是那种毒,太医们便再想想,看是否有法子验出是那盘菜肴被下了毒。”
他说的平静,堂下众人闻言一阵面面相睽。
忽然人群内一个声音低沉回道:“晏王,或许世上有些毒,是用银针探不出的。”
“哦,是吗,赵大人?”尹裴面色未变,心弦却一下绷紧。
赵双林连忙应声出列,点头称是:“晏王,医书古籍上确有过此类记载,但语焉不详。”
“那赵院使和诸位太医可有其它方法?”
赵双林面露难色:“下官行医多年,这类怪毒……”他本想说‘从未遇过’,可话在舌尖又打了个滚儿,锋头一转:“回晏王,据下官所知,尚无可行试测之法。”
“那也未必。”
方才的那个低沉声音忽又响起。众人再顾不得晏王在场,纷纷调头循声望去,目光齐落在一人身上。那人只是低头续道:“若想弄清是何毒或许一时半会儿做不到,但如果晏王只想知道是那道菜肴被下了毒,卑职倒有个法子。”
尹裴目光一闪:“说来听听。”
“晏王,既然是毒,银针无用还可以……用人。”
那人言罢,抬起头来,毫不避讳地直视尹裴,刚毅的面孔上一双眼目炯炯如炬。
“那岂不是草菅人命?”未待尹裴开口,一道清脆声音突然接下。赵久然直望向那名眼神犀利的男子,义正言辞道:“生为医者,自当救人为先,怎可害人于前?”
尹裴闻言,望着他的目光笑意又深了一分。
“确是。刘院判,你此计与法不合,也有差仁义。”坐在尹裴一侧的李谦河也出言道。平日里为皇上膳药试毒,和眼下明知有毒还让人去试,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思。
“若是用天牢重犯呢?”院判刘祁续道,“那些大奸大恶之徒,本就死有余辜。”
“那也不合适。犯人获刑自有律法,该剜该斩,该杀该剐,容不得半点随意。”李谦河接道。
刘祁面色微变,回首看向尹裴,深深一鞠,道:“晏王,下官这只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此案牵连甚广,若不能早日了结,后果不堪设想。个中利弊,”目光微挑看过去,“李尚书该比下官更清楚。”
李谦河微微一凛。
尹裴默然看着这一场唇枪舌战,忽而,眼光扫到一旁。“赵小神医,你有何意见?”
闻声,再顾不得父亲使劲拉自己衣角的暗示,赵久然出列,答道:“回晏王,如果只是那个目的,无需以人相试,用禽畜代……”
“赵久然,你好大的胆子!”刘祁陡然厉声呵斥,瞪着他,“以圣膳喂于畜生野禽,你是何暗意?”
屋内空气顿时一凝。
赵久然没想那一层,一听有些懵了:“我……”
“晏王,小儿绝非有意,只是一时心急才会犯了忌讳,望晏王千岁明察!”其父赵双林抢下话头,扑身跪拜在地,双肩颤动。其实,不仅仅他,在场的另一些人,也都想到过此法,可大家都谨言不语。藐视圣天这顶帽子扣下来,便是死罪无疑。皇上中毒,太医院难辞其咎,这杀一儆百,乃是皇家惯用的手段。只是这次,他那然儿……心中悲切,忍不住眼角渗出泪来。
尹裴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少时,长身而起,“哈哈。”他朗声笑语,“看你赵大人。又跪上了,起吧起吧。”再转眸,打量着赵久然,“不过赵小神医所言确实有所差矣,佛祖面前万生平等,如此冤死的禽畜岂不同样可怜?只是这案子又不得不查。所以,”抚掌一拍,“本王决定,自此三月不食腥荤,以慰那在天的魂灵。”
听完他的话,太医院众人悬在嗓子眼的心又落回胸口。赵双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勉力站起身拉着儿子退至了一旁。
赵久然从刚才就一直愣愣的,目不转睛的望着高站在上的那道修长身形,心潮一阵涌动。真的强者,并不在于能随意的生杀予夺,而是他能主宰天下时,仍在乎他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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