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

　　桃花纷飞的庭院，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地方之一，桃花林交织成一片粉红色的花海，将她包围，让她觉得这天地间只有她一人，然后这一切，都为她所拥有。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在这里迷过路。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色，无论向着哪个方向走，好像总是也走不到头，到最后，还是绕回了原点。
　　不过她喜欢待在这里，粉白色的花瓣飘落在她的肩头，她刚想伸出手去掸，已有人将那片花瓣拿走握在手中。她转头，看见站在她身后的少年，乌黑的秀发束在脑后，留出几缕披散在肩头，少年的脸略有些苍白，却怎么也止不住他脸上因笑容而绽放出的光芒。
　　“怎么，又走丢了？”他粲然一笑，春日的阳光似乎就这样融化在他的微笑里。
　　她傻傻的看着他的脸，怎么样也移不开目光。
　　少年见她如此，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穿梭在繁盛的桃花林中。
　　“我这次出征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所以不要再乱走了，到时候他们可找不到你。”
　　少年笑盈盈的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依旧是一幅傻傻的样子，专注地看着他的眸子。
　　除了那双澄澈的眸子，他的手也很好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纤细修长，手心却遍布着习武之人都有的茧子。被这样的一只手握着，她没由来得觉得很安心。
　　“他们找你都找疯了，还有琰宇，他好像有些生气。我很少看见他生气的样子呢，看来他真的很重视你这个妹妹。”
　　远处的宫殿渐渐进入视线，少年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走，微微侧头看她：“到了，前面就是你住的地方，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要是被琰宇看见了的话我们两个人就都要倒霉了。你知道的，他这个家伙就是爱吃醋。”
　　少年松开了手，轻轻将她向前一推。
　　“回去吧，记住以后别再乱跑了，别人可不像我一样能找到你。”
　　少年垂下双眼，微笑：“听话，我走了。”然后便转身离开。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淡雅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自她的心底流逝，想要抓住，却抓不到，无可奈何，只能任其泯灭了踪迹。她回过神来，想要再去追寻那个人的身影，可是他早已不知去向。一股失落感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难过。
　　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晗轩……”

　　缓缓睁开双眼，霎时那些桃花树，春日的庭院都不见了踪影。她恍恍惚惚的揉了揉眼睛，发现屋子里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三月的风还略带一些凉意，可已经充满了春天的气息，卷着几片莹白的花瓣，温柔地吹拂着她的双颊。
　　她低头，看着手心的几片花瓣，怔怔出神。
　　原来是梦。
　　“姑娘！时间到了，您准备好了吗？”
　　门外传来的一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直起身来，这才发现她刚刚是趴在了琴上睡着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这里是哪？
　　“姑娘！掌柜的让我来叫您出去呐！姑娘？”
　　“啊！”她惊呼，对了，她是要来醉仙楼奏琴，没想到刚才练着练着，竟然睡着了。
　　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衣装，她大声回了一声：“马上就来。”便抱着琴急急忙忙地推开了房间的门，跑了出去。
　　一路上不停的有人和她打招呼：“莫姑娘。”
　　由于跑得太快，样子有些狼狈，她不好意思地和面熟的不面熟的人打招呼，稍一不注意，就在狭窄的走廊里撞到了某人。
　　摔倒的时候她抱紧了怀中的琴，这个可是她吃饭的家伙，宁可自己摔了，也不能让它有半点损失。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她睁开眼来，发现有人揽住了自己的肩膀，才得以没有摔倒。
　　“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个说话的语调……
　　她猛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意想中的那个人。
　　当然不是。

　　眼前的年轻男子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一脸莫名：“怎么了，莫姑娘？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是你啊。”她站直了身子，鬓角的珠花早已被弄得乱七八糟，一晃动便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蹙眉，刚想去捡，宁左已经把淡蓝色的珠花碎片捡了起来，放进衣襟里。
　　“宁捕头？”
　　宁左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看起来格外孩子气：“都是我撞了你所以弄坏的，我帮你修好。”
　　她耸了耸肩：“一个珠花而已，值不了多少钱，还修它做什么？”匆匆地行了个礼，“谢谢，”便提着裙子跑开了。
　　穿过走廊，远远的便看见醉仙楼的许掌柜倚着门，手里摇着一把美人扇，呵欠连天，见到她来了，才伸了伸懒腰，踱着步子走了过来。
　　“我来晚了吗？”
　　许掌柜眯着眼睛看着她：“我的乖乖，你的头发怎么乱成这样？”
　　“赶得有些急了，反正到时候在帘子后面别人又看不清楚。”
　　“你这个小丫头，看看你这副样子，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本来抛头露面卖艺就不是女孩子家该做的事情，不好好在家里学女红，跑出来赚什么钱？赚钱养家那都是男人该干的事情。”
　　她笑：“那许掌柜你呢？”
　　许掌柜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可这是爹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娘身体又不好，我那个弟弟你也知道，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画画弹琴，对经商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不就是了，谁说女儿家就一定要靠男人了。”她撇撇嘴，一脸不屑，忽然想到还有正事没干，拎起裙子刚准备走，就听到许掌柜在身后喊：“别去了，我找小碧替你了。”
　　停下脚步，她奇怪：“今天不是轮到我吗？”
　　许掌柜摇着手中的美人扇，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今天我特地准你的假，还不快回家去？”
　　“回家？”
　　“怎么，宁左没告诉你？”
　　她摇了摇头。
　　许掌柜笑：“傻瓜，不知道吗？琅宸回来了。”
　　“琅宸？”听到这个名字，她的脸立即被笑容点亮。连招呼都没有和许掌柜打，就转身跑走了。下一秒，她已经飞奔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不顾两旁人关注的目光，手中抱着她的琴，灵巧的穿梭在人群中。
　　街边茶摊的老板、卖馄饨的少妇、以及跳皮筋的小孩看见了她，都笑着和她打招呼：“哟，琴女来啦。”
　　穿过大街小巷，穿过小桥流水、街边回廊，她提着裙子，对着城里的每一个人微笑，听着耳边或“琴女”，或“莫姑娘”的称呼，脚下的步伐格外的轻快。
　　她名叫莫莜，不过更多的人对她的认识只限于“醉仙楼的琴女”。
　　三年前来到这个南方小城，以一手琴技闻名于坊间。
　　——同她一起来的，还有那个总是一身玄衣，少言寡语的少年。

　　醉仙楼里，许掌柜看着台上在帘子后面弹琴的翠衣少女，端着茶杯摇了摇头。虽是请了师傅来教，可还是没有莫莜弹得好，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就是听不出那股韵味。
　　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她至今都记得三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个背着一柄大刀的少年敲开了当时还是一个小小客栈的醉仙楼的门，声称是令尊故人之子。
　　她觉得好笑，如今家业落魄，怎还会有什么故人之子来拜访。
　　于是以调侃的语气说道：“怎么，又是我爹生前欠了你钱吗？”
　　而少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看身边的人，沉默，似乎是在思索。
　　“只是有个不情之请。”
　　那时少年浑身已被淋湿，雨水顺着他笔挺的鼻梁滑下，手里牵着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女孩，身上披着一件大了许多的斗篷，被少年小心翼翼地挡在怀里。那个女孩长着一张清秀水灵的脸，紧紧地拽着少年的手臂，睁着一双大眼睛不安的看着自己。
　　自爹爹去世后，她便和弟弟母亲相依为命，那时弟弟尚且年幼，母亲又体弱多病。父亲走后他生前的那些个好友都开始像躲害虫一样躲避他们，她唯有咬牙撑起了家业，用尽手段努力维持醉仙楼。
　　这其中酸楚，无依无靠的感觉她最了解。
　　所以当她看见那一对兄妹站在门外，虽然被雨淋得狼狈不堪，但是手却紧紧相握的时候，心中的那片柔软被触动了，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少年帮他照看妹妹的请求。
　　这一晃，便是三年。
　　醉仙楼俨然成为城里最大的酒楼，当时那个十四岁的孱弱少女成为了醉仙楼的著名的琴女，而那个沉默的少年，现在已是城里最大镖局的首席镖师。
　　“琅宸，”许掌柜对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语，嘴角勾勒出浅浅的弧度，“真是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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