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照青石

　　周珩走了已经有一刻钟，四周安静异常，月色映着窗外的老树，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公主坐在屋内神色焦虑等着消息，元执中站在窗前侧耳倾听，乌日娜呆呆的坐在角落里，手里还抓着那只琉璃瓶，茫然的看着前方，却不知在想些什么。阿熠坐在床榻上，眼中没有半点睡意，警惕的望着窗外，珍珠的脑袋却一点一点的，不住的打着瞌睡。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跑动声，紧接着有人大喊，“不好了，走水了。”元执中推开窗户，西南方浓烟滚滚，一片火光在深夜中渐渐明亮。公主几步也走到窗前，向外张望。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有个身影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周珩身边黑衣护卫打扮。

　　那人身材高大，脸在昏暗的灯火下看不清神色。乌日娜连忙奔向床前，右手搂住惊醒的珍珠，左手护住正要起身的阿熠。公主喝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世子呢？”

　　“世子刚刚带人去查看西角门外的马车，不想中了埋伏。”来人答道。

　　公主大惊失色，“什么，怎会有埋伏，他现在如何了？”

　　“贼人众多，身份不明，世子又唯恐有人对三皇子不利，已奔东院救三皇子去了。公主不要多言了，咱们快走，我来抱孩子。”说罢他直奔内室床前。

　　阿熠见他走来，只觉得那人眼中凶光一闪，他不由喝了一声：“站住！”

　　那人一愣：“王子，怎么了？”

　　“你说世子在西角门外中了埋伏，那他又是何时吩咐你来带我们离开的？”

　　那人目光一转：“就是刚刚。”说话间他屈身向前，几步便已冲到床前。元执中与公主已察觉不对，待要过来阻拦已是不及，只见那人忽然抖手亮出一把匕首，直刺阿熠胸前。

　　　阿熠在喝问之时已经警觉，他见匕首刺来，顺势猛然向后一倒。那人一刺不中，双手捧刃，二次向下猛刺过去，阿熠再没有闪转的空间，他不由闭上双眼，随后却听珍珠一声惊叫，“阿妈。”

　　乌日娜本站在床尾护着珍珠，她在匕首刺下来的刹那推开珍珠，猛扑在了阿熠的身上。匕首自她后心刺入，刺客毫不犹豫拔出匕首再刺，元执中已经冲了过来，他从背后扼住刺客的脖颈，拼命向后拖去，公主也用力扳住刺客右手，要夺下那匕首。

　　刺客本来武功极好，他被元执中勒住脖颈却并不慌乱。他持刃的手与公主僵持，另一手反制元执中勒他的手腕，元执中只觉手腕剧痛，咔嚓一声钝响，腕骨竟被捏断，只是生死一线，他无论如何不肯放手，三人扭打在床前，公主情急之下一口狠狠咬住刺客腕上，匕首当啷落地，刺客抬脚将公主踢翻在地，只见阿熠猛然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乌日娜，捡起匕首扑向刺客。

　　尖刃没入刺客的身体，他剧烈的挣扎了一阵，终于不动了。阿熠已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刀柄不敢稍有松懈，全部感受就只剩下匕首刺入人身体的一瞬。好半天，他耳边才传来元执中粗重的吐气声和珍珠的哭声，公主扑在他身边，抚摸他的脸颊，惊慌的问：“熠，你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他晃了晃头，渐渐找回感知，半晌才生生憋出来一句话，“我没事”，他声音却抖的好像要哭出来，他抱住公主，努力平息自己，“阿妈，别怕，我没事。”母子二人便忙去看乌日娜。

　　乌日娜倒在床上，大团的鲜血从她后背的伤口处晕开来，染的满床锦被都鲜红一片。她面色灰败，双目微张，眼睛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珍珠抓着她的胳膊，眼中满是惊恐，“阿妈，阿妈，你别死，阿妈……”

　　元执中一只手骨被扭断，倒似全身都失去平衡，他推开刺客的尸体，跌跌撞撞奔到床前，用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搂住乌日娜，鲜血一瞬间染红了他半幅衣衫。

　　乌日娜艰难的抬起手，要去擦掉珍珠的眼泪，可终究力不能及，她的胳膊颓然放下，血沫顺着嘴角涌出来，元执中的口中无意识的呼唤着，“乌日娜，乌日娜。”

　　乌日娜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似乎在他的呼唤中找到了焦点，她的嘴唇一张一翕，声音也断断续续，“照顾，珍珠……”。

　　元执中哽咽不能言，公主悲切的点着头，阿熠伸手牵起珍珠的手。

　　“照顾，自己……”乌日娜的声音渐弱，眼里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光彩，她的头轻轻向元执中的怀中靠去，没了声息。

　　珍珠不住的摇着乌日娜的胳膊，一声声的呼唤，可母亲再不会回应她。她全身抖做一团，眼底都是无助，她抓住父亲的衣袍：“阿爹，你叫阿妈醒来，你快叫啊！”，元执中闭了闭眼，两行清泪无声的滑落。

　　片刻，元执中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之色。他将乌日娜安放在床上，用衣袖仔细擦去她嘴角的血迹，又将锦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端详她的脸庞，好似要深刻的将这容颜印在心底。然后他走过去推开房门，向外看了看，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了好几具尸体，都是跟随公主从草原而来的随从与女使，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被人杀死在此地。

　　“我们闹出这么大声响，竟然一个守卫都没过来。看来今夜是有人里应外合而为了。”元执中的声音哑的好像被铁砂刮擦过，透着疲惫与惨淡，他目光在园中搜寻片刻。“角落深处有个堆积杂物的矮棚，请公主先这就带着两个孩子暂时先去藏一藏。”

　　“那你呢？”公主问。

　　“我是个无用书生。”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若再有贼人杀进来，便无法抵挡了。起火的是西南，三皇子的住处在东院，刚才刺客也说世子去了东院，虽然不知真假，但我们总得试一试。我去东院打消息，看能否找到世子或是守卫。”

　　公主依略一思索：“好，就这样办。”

　　元执中去刺客身前，拔出胸口的匕首，擦拭干净，略一犹豫间，公主已上前将匕首接在手中。二人对望一瞬，元执中扭开头，又去抱了抱女儿：“珍珠，阿爹要先把你们藏起来。”

　　“不，我不离开，我要跟阿妈在一起。”珍珠泪眼朦胧的抬起脸来看他。

　　元执中窒了一窒，公主说道：“今日您与乌日娜舍命相救，只要我活着必定好好护着珍珠。”

　　元执中摸了摸珍珠的点头，深深看了爱女一眼；“你要乖乖听公主和熠的话，藏好，别哭，别出声，等阿爹来接你。”

　　珍珠拉住他衣袖，“阿爹，别走。”元执中牵动嘴角，似乎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意，却怎么也没能成功，他不再犹豫，转身向院子外面走去。

　　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十年前那人也曾经在她受封公主之时黯然离去，让她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期，却不曾想在送亲的队伍中，又看到他消瘦挺拔的背影。她从不曾对人说过，当年惊慌的心是直到在送亲队伍中看到那人的身影时，才渐渐平静下来。

　　“上苍保佑，让他活着，让我们度过今夜的危机。”公主心中默默祈祷。她蹲在珍珠面前：“好孩子，我们先离开这，不能被贼人找到。”

　　熠始终牵着珍珠的手，听了公主的话，便将珍珠拉开乌日娜的身旁。乌日娜的手里还攥着那琉璃瓶，熠便将那瓶子拿了过来揣在怀里，拖着一步三回头的珍珠跟上与公主。

　　棚子很小，公主和阿熠奋力挪开堆放的木料和工具，露出一点空余之地。她先将珍珠抱了进去，又扶着阿熠也躲了进去，里面便没有更多的容身空间。她将杂物又盖住藏身的空地，阿熠便急道：“阿妈，你也进来。”

　　“这里太小，阿妈在另一处，熠，别说话，看好珍珠。”说完她尽力将小棚子里还原成最初的模样，仔细打量一番，觉得并没有什么破绽，然后走到院子里，在远离那小棚子的一间厢房隐去了身影。

　　熠跟珍珠紧紧靠在一处，觉得她小小的身体不住的发抖，他伸出一只胳膊紧紧搂住珍珠，珍珠也环抱他的腰，蜷缩起身体，好像受惊的小兽。也不知过了多久，院落里忽然响起嘈杂的声音，两个孩子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房里没人，只有两具尸体，一个女人，不是公主，一个是他们的人。”

　　一个声音气急败坏的说道：“这帮笨蛋蠢货，咱家好容易将这西园的守卫调开，那边又牵制了周家的小子，居然还没事成。”阿熠和珍珠对望一眼，说话这人口音中带着一种特有的腔调，一听便知是白日里的何监。又听他阴阳怪气的吩咐：“挨屋的给我搜一遍，但凡还有一个喘气儿的都别留着。”

　　一个粗粝的声音答他，“咱们可没功夫等你挨屋搜一遍，等东院的人转回来，谁也别想脱身。点火，把这几间房都烧了。”他说话间带着直楞愣的口音，确是个胡人。

　　阿熠和珍珠透过层层叠叠的杂物，见园中那几个人纷纷掏出引火之物，点燃火把，踢开各处房门窗户，先将火油泼进去，又将火把扔了进房内，很快火光卷了浓烟直冲天际，热浪一阵阵烤的人脸上刺痛。

　　“那里，还有那里，那个破棚子，也都烧了。”粗粝的声音想来是个头领，他一一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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