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照青石

　　珍珠转来转去定了些寻常花木，又按云芹的说法，定了十包花土，递上银子的时候，她十分没志气的心痛，不由抱怨道：“如今才知道，养花还要花银子买土。”

　　云芹被婆子说了几句，倒是不敢再接珍珠的话了。珍珠引她几次，都不见她初时那般伶俐，自觉没意思，吩咐道：“今日就这样吧，咱们回府去了。”那婆子早就急得不行，听了吩咐连忙答应一声，领着珍珠和云芹出了花市。

　　三人趁着晚饭前回赶回郡王府，珍珠走的累了，靠在马车里开始打瞌睡，云芹坐在车辕上，那婆子跟着车步行，走到梳背胡同，正碰到阿熠回府，云芹连忙回头，要去叫醒珍珠，阿熠微微笑着对云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熠轻手轻脚的上去掀开车窗帘，见珍珠睡得正香，脑袋一点一点的就要磕到窗棂上，他伸手在窗棂上一扶，珍珠的头便枕到他的手上，似乎觉得这里靠的极舒服，脑袋拱了拱，倒把脸颊也贴了上去。阿熠就这么站了会，见两辆马车的车夫和跟车的下人们都低着头等着，他倒不好再站下去了。他伸出手在珍珠的额头轻轻一弹，珍珠“哎呦”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一眼便看到了阿熠，她脸上便忍不住溢出笑容：“怎么是你。”

　　“你这丫头果然在打瞌睡。”阿熠也笑了。“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吧。”

　　珍珠笑嘻嘻的起身，从马车上跳下来，阿熠伸手扶着她，“今日你去了南城花市？”

　　“是啊，我今日看到了洛阳来的牡丹，还看到了蓝色的花，云芹说是野花，可我觉得也好漂亮。可惜王爷你没去。我今日还看到了牡丹竞价，哇，十株牡丹一千两银子，京城里的有钱人可真多。”她嘁嘁喳喳的，一边说个不停，一边同阿熠并肩向府门走去。
　　阿熠听着珍珠欢快的声音，心里也觉轻松不少，他今日被陛下钦点，陪同端王和朝中大臣为英国公出师送行，见英国公两鬓花白，又见周珩忧心忡忡，他心里也不是不酸楚，脸上却还要一副冷淡的样子。

　　“千金难买心头好，富贵人家有人爱花，一千两也不算什么。”阿熠道。

　　“你不知道，刚开始有人出价五百两，后来端王府有个甄大爷出价到八百两，我还以为八百两已经成交了，哪知道又来了个什么‘莳花小筑’的，还是个女扮男装的人，直接便喊了一千两。对了，王爷，你知道‘莳花小筑’是哪里么？怎么跟车的嬷嬷说不是好地方呢？”

　　二人说着话进了府门，见门前围了一群人，正围着个什么指指点点。董石也在其中，一脸焦躁，背着手正来回度步。

　　“都围在门前做什么？”阿熠皱了皱眉头，声音中透着不满。

　　董实听得王爷回府，连忙跑了过来，见珍珠也在，他一拍大腿，对珍珠抱怨道：“小祖宗，你这是在花市花了多少银子？”

　　珍珠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董大爷，我定的花土和花苗这么快都送来了？”

　　“怎么？还有花土和花苗？”董实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心说这丫头，你难道不知道咱家王爷是满京城里最穷的王爷，“你去了趟花市怎的如此奢靡，咱们府上总共常来的就是两位小爷，咱们又不想要这虚名，定那么贵的牡丹花做什么，咱们府上也没个花匠，也没人会养这东西。”

　　阿熠道：“是我让珍珠喜欢什么花木便去定什么的，你这是给我省钱呢还是给我看脸色呢？”

　　董实连忙道：“小人没这个意思啊。”

　　珍珠听了觉得不对，迷惑的看看董实，又看看阿熠：“什么牡丹花，我没有定过牡丹花啊。牡丹花今日被一个叫‘莳花小筑’的竞去了，一千两银子呢，董大爷，什么是‘莳花小筑’？”

　　“啊？”董实张大嘴，眨了眨眼睛，“你没定过啊？难道送错了？”

　　阿熠听了也有些困惑，众人让开一条路，阿熠和珍珠进了去，只见两株牡丹端放府门内的照影墙前面，一抱多粗的陶盆，一个紫泥，一个段泥，单只两个花盆便价值不菲，又见两株牡丹，一为嫩黄，一为肉红，花冠硕大，色彩浓烈，枝叶粗矮，阿熠虽没见过实物，却看过书上的描绘，这两株八成便是，牡丹之王姚黄与牡丹之后魏紫，他也有些惊讶。

　　“是谁送来的？”阿熠问道。

　　“门房的人说，是两个伙计，说是送到熠郡王府的，是给府里一位小姐的。我想着珍珠今日去了花市，说不定一时被店家忽悠上套……”董石还想再说，阿熠瞪了他一眼，他只得把抱怨的话咽了回去。
　　“真的不是我。”珍珠急道。

　　云芹蹭至珍珠身边，压低声音，“姑娘，会不会是刚才那个人？她说要送你两株的。”

　　珍珠的眨了眨眼睛，看着云芹：“可是我说了不要啊？”

　　阿熠问道：“是谁要送给你？”

　　“就是‘莳花小筑’的人啊。”珍珠急道，“‘莳花小筑’究竟是何处？”

　　阿熠没说话，董实期期艾艾的结巴了一下：“‘莳花小筑’啊，那是个妓馆。珍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跟那里的人搭话。”

　　珍珠大概是知道什么是妓馆的，张嘴结舌的看了看大家。阿熠打断董实：“既然送来了，你先找个地方放着吧。”他又回头问珍珠：“你还没吃饭吧，咱们吃过晚饭再说这事。”

　　珍珠答应一声，董实挠头不已：“王爷，我放哪啊？我也不知道这花喜冷还喜热，是要晒着还是要阴凉着，是要多浇水还是要干着，这这这，一百两银子一盆的，若是明儿养死了可怎么办。”

　　阿熠不悦得看着他，“一盆花而已，养死了我又不能够让人偿命，你随意找个地方先放着，带我弄清楚来再议。”

　　董实痛苦的皱着脸，答应了一声。珍珠给他出主意：“要不你问问云芹，她爹娘以前是花匠出身的，或许云芹懂这个。”

　　董实忙看着云芹，云芹只好勉强回话，“养花我虽然知道些，但是也没养过牡丹，要不我先陪着董总管去挪了这花，我想先找个干燥风凉的地方放着，别浇水也别换盆，别让正午日头晒着，也别让雨淋着，大概就不妨事，等明日请董总管找个明白的花匠问问，或是明日去问问花楼掌柜，就知道如何养着了。”

　　阿熠听她说的这样麻烦，不由皱了皱眉头，他倒和珍珠一个想法，草原上的花可没这么许多麻烦事。珍珠听了云芹的话吩咐道：“你快去帮董大爷挪花吧，小心点别碰坏了枝叶。”

　　云芹答应一声去忙了，阿熠吩咐珍珠，“你去换了衣服就来跟我一同用晚膳。”

　　他先回正房，有侍女打了水，服伺他擦脸净手，又换了家常的衣服，等他收拾停当进了饭厅，见桌上已经摆好了晚膳。

　　四碟四碗，虽然简单，倒也搭配得宜。珍珠换洗完毕，正皱着眉头坐着等他。阿熠笑道：“不过是两盆花，你皱着眉头做什么？我虽不如小王爷和王景财大气粗，难道二百两银子还值得你愁一愁？”

　　珍珠却摇头道：“王爷，我不是为这个愁，我是在想，今日遇到的那个人有些奇怪。”

　　“哦？怎么奇怪了”

　　“她是个女子，却穿了男装。”珍珠回想当时的情形对阿熠道。

　　“那也没什么，不过是为了出行方便。”

　　“还有她偷听我说话，在离开时又主动来跟我套近乎，说我是知己……我还疑惑，怎么京城里的人，认个知己都这么随便了？”

　　阿熠听了也笑了起来，“这人到是个自来熟。”

　　“最奇怪的是，她跟别人说话时都遮着脸，跟我说话时却摘了面纱，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看到她的眼睛便觉得要被她牵过去了，觉得应该听她的话，答她的话，你说奇怪不？连云芹都这样觉得。”

　　“哦？还有这样的事？”阿熠沉吟了一阵，安抚珍珠道：“既然知道她有些古怪，我们不结交她便是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珍珠点点头，“我刚开始看她是个又好看又和气的人，后来见她千金买花，还想着她也是个个爱花的人。原来‘莳花小筑’是那样的地方。”

　　阿熠显然不想与她谈论“莳花小筑”，打断她道：“吃饭吧，你走了一天难道不饿。”

　　珍珠听了这才拿起筷子心不在焉的吃了起来。阿熠难得见珍珠这么闷闷的。便逗她说话：“我今日一早出门，站的腿都断了。”

　　珍珠这才专注的看了看阿熠：“我瞧你也是疲惫，你今日可见过英国公了吗？”

　　阿熠点点头，“见过了，不过也没说什么话，端王代陛下送别，满朝文武都跟着，我不过去站着做个人桩子罢了。”

　　珍珠叹了口气，“老国公这般年纪了，身体又不好，远途奔涉真是不易。”

　　阿熠也沉默片刻，然后特意打破沉默笑道：“怎么你今日叹了好几口气，倒是我不曾见过的。”

　　珍珠听了也不禁莞尔，“我也长大了，不能总是没心没肺的。你以后可别当我不懂事，什么事都让我别放在心上。若是你有什么为难的，不开心的，就对我说吧，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你说了出来，自己也不那么闷了是不？”

　　阿熠给她加了个肉丸子，笑道：“你这样说，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如今我的烦恼便是那两株牡丹花，你明日好好想想把他们种在何处吧。”

　　说的珍珠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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