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照青石

　　自圣旨一出，二十日内，朝廷精选北大营一万兵马，由英国公带领，定于四月初开拔，浩浩荡荡奔向幽州。整队出发那日，王景不请自来，登了熠郡王府的大门。

　　这一段日子王景和陈允安成了熠郡王府的常客。

　　王景时不时的从自己家里搬来几件精巧有趣的东西，陈允安则直接封了二百两子银子给熠郡王府的董总管，董实心里不安，几次跟阿熠说哪有这样的规矩，怎么靖江侯家的小公子和端王府的小王爷把自己家的东西都倒腾到我们这来。

　　阿熠倒不在意。“他们定要在这里吃喝玩乐，又嫌弃我们的东西不好，难不成我还掏空家底应酬他们。那两个都是富贵窝里长大的，横竖都比我有钱，就随他们去吧。”

　　今日王景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个大圆的琉璃鱼缸，两个小厮小心翼翼的抬着，他自个手里拎着个木桶，桶里面两尾十分难得一见的红色长尾金鱼。他熟门熟路的把这些搬到熠郡王府花园中一座小阁楼里。

　　这里如今已经布置的颇见成效，王景吩咐人将琉璃鱼缸摆在屋子一角，又将桶里的鱼倒了进去，他背着双手满意的上下打量着，对陪在身旁的董石夸道：“我今日路过多宝阁，一眼看中这个大鱼缸，你们这里暮气沉沉的，正需要有点活物来点缀。”

　　董实是认得好东西的，那鱼缸器型圆润，晶莹剔透，只怕没有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到手，他心里忐忑，嘴上不住的道谢，王景笑道：“这本是为了我自己瞧着高兴才布置的，你客气什么，不过我得嘱咐你，这鱼可别一个劲儿喂，宁可饿着些，也别撑着它，这东西傻乎乎的，只知道吃不知道饱，我从前不知道，喂我爹书房里的金鱼，便给撑死了好多。”

　　董实不住答应：“您放心，我亲自来喂，我有分寸。”

　　“你家王爷去哪了？”

　　董实带着笑回道：“王爷一早同元先生出门去了，这会还没回来。”

　　“是去送英国公了么？”

　　“这个，王爷没说，小人也不好问。”

　　王景点点头，那我就不留这等他了，说着他便向外走，不想珍珠笑吟吟从外面走来。“王公子，你又弄来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王景瞧她穿了件杏色衣裙，挽着袖子，手里抓着把小巧的鹤嘴锄，手上满是泥土，脸上也黑了一块，便也笑了，“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我在整理花园。”珍珠答道。

　　董实便插了一句：“您不知道，上一次您提了一嘴，说我们府里的花园开得好的都是野花，王爷为此还数落了小人几句，珍珠听了就说要把花园整理起来，如今我派了几个人跟着她，正在采买花卉，整理花园呢。”

　　“这是我的不是了”王景十分过意不去，“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倒让你受累。”

　　“哪会受累，我正闲的发慌，如今有个事情让我做，求之不得。云芹说，今日南城花市有有人千里迢迢的运来了洛阳牡丹，那是花中之王，在京城也是难得一见的，我要去开开眼界。”

　　王景真想说一句我陪你去，忍了又忍，他笑道：“我等下还有事，不便在此等你们王爷了，待我下回再来，一定好好看看你整理过的花园。”

　　珍珠答应一声，与董实送了王景出门。董石瞧了瞧珍珠，“你可别自己出门去，那花市可是个闹市，三教九流的，别让人把你这水灵灵的小丫头拐走了。”

　　“才不会呢，我从小便是一个人跑来跑去的。”珍珠嗔道，“再说，我跟云芹一块去，云芹的爹娘便是花匠，她什么花都认得。”

　　董实切了一声，摇头道：“云芹可不顶事，这样吧，我给你派个车，再挑个个老成持重的嬷嬷跟着你。”

　　珍珠吓了一跳：“派个车也就罢了，嬷嬷就不要了吧。”

　　“那不行，若是把你丢了，王爷和你爹就得把我吃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董实挥挥手，自去交代跟着珍珠的人。

　　珍珠回头瞧了瞧云芹，“这可怎么办，我本想着咱们俩溜出去好好转转呢。”

　　云芹也颇为失望，可还是劝珍珠：“姑娘，还是让董总管派人跟着吧。我们也走的安心些。”

　　过了一盏茶时分，珍珠换了衣服擦了脸，果然有人来回，马车已经等在熠郡王府门前，董总管选了个四十来岁，稳重老诚的婆子跟着，回话的人又呈给珍珠一个荷包，说是董总管给的，此去花市，是为府里采买花卉，自然是要府里出钱。珍珠哈哈笑着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是一包碎银子，估摸着也有二十来两。”

　　出了府门，那婆子还想着来扶珍珠，珍珠早已轻巧的跳上马车，那婆子只好伸手搭了把云芹，云芹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倒让珍珠又笑了起来。

　　“他们把我当成千金小姐了。”珍珠乐得不行。

　　云芹也笑道：“瞧姑娘说的，咱们府里您是唯一的女眷，本来就是个千金小姐。”

　　“我才不要做千金小姐呢，我还是自由自在的好些。”

　　两个人能说说笑笑的，从城东的郡王府出来，花市在城南，倒是好远一段距离，云芹掀开一点帘子向外张望。

　　“京城变化也好大，我记得小时候跟我娘逛过南城花市，那会都是各色的花摆在路边摊子，如今听说也修了花楼，名贵的都在花楼里叫价，据说前一阵端王府春宴，花了千两银子，购得十几株茶花。”

　　珍珠听了十分羡慕：“那场宴会王爷也去了，倒是不曾听他提起。”

　　云芹解释道：“京城里有身份的人家都有自家花园，到了春夏季，各个府邸争相办起春宴，赏花吃酒，这是习俗。只不过咱们王爷不大交往，所以姑娘你也没机会去看看那些名花异草。我原来的主子便把花园修的十分好，便是京城勋贵之中，也是极为有名的，连带着我爹娘也经常被打赏。”说到这她倒是略沉默了下来。

　　“你爹娘如今在哪呢？”珍珠好奇的问，云芹是内侍省直接调拨来的下人，来时便是光身一个人，倒是不曾听过她有旧主。

　　“我爹早年就不在了，我娘和我都是死契，旧主犯了事，签了死契的下人们都被发卖掉了。我娘……是被个西南的小官买去了，我因那时候年纪小，他不肯买我。”云芹低了头，脸色也暗淡下来。

　　珍珠听了心疼的不得了，轻轻抱住云芹，抚着她的背安慰她。

　　云芹只难过了一瞬，脸上便露出笑容，“瞧我这人，如今能服伺姑娘，不知多少人羡慕我的运气，咱们府里，主子不多，又是心善的人，我们做下人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便是希望能有个好主子了。”

　　珍珠也露出笑容：“是啊，王爷是个好人，云芹姐姐，我也会对你好的。你以后不会吃苦了。”

　　两人一路絮絮的说着话，外面跟车的婆子回道：“姑娘，南城花市到了。这里路窄，马车不大方便进去，请姑娘和云芹步行进去吧。”

　　珍珠爽快的答应一声，拉着云芹的手下了马车，她吩咐道：“我跟云芹自个进去便好了，嬷嬷你在这歇着吧。”

　　那婆子脸上堆满笑意：“那可不成，姑娘，董总管交代了，要我一步不离的跟着你们呢。”

　　珍珠撅了小嘴，也没再说什么。今日因有奇花竞卖，花市里人头攒动，珍珠看的眼花缭乱。她虽然喜欢却并不知道各种花的名字典故，在草原上，所有的花都长在草地上，可没人专门修个园子来养着，好在云芹年纪虽不大，倒是于花卉一事上颇有常识，应付个没什么见识的珍珠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个好漂亮。”珍珠高兴的指着角落里蓝色的小花，，“还有蓝色的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云芹捂着嘴笑了起来：“姑娘，那是鸭跖草，在咱们京城，这是野花，花园里若是长了这种花草，是要定期除去的。”

　　珍珠哦了一声，“京城里的人真是的，花草还要分个贵贱。”
　　“那是自然，人命都有贵贱，何况是花草呢。”云芹道。

　　珍珠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我娘从小便教我这个道理，那野花野草只有被锄掉的命，牡丹芍药才会有进了暖房，被人悉心呵护的命。我娘说，做人就要认命。”

　　“不对。”珍珠反驳道：“我爹从小教给我，苔花比米小，也学牡丹开。野花野草生生不息，也不比牡丹芍药低贱。做人也是一样，就算遇到不好的境况，也需自己努力，不挣扎一番怎知道就一定会被锄头除掉呢？”

　　“说得好。”

　　珍珠吓了一跳，她与云芹并肩站着，对一家店中的花草指指点点，倒不妨身后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二人回头去看，却见是个十分俊美的青年站在身后，十八九岁年纪，穿着鸦青锦袍、衣饰华贵，一见便知道不是个普通人，那婆子上前一步挡在珍珠身前。

　　青年对珍珠微微一笑，“我并无恶意，不过是听见这位小姐说话颇有见地，一时忍不住赞了一句，还请你不要见怪。”

　　珍珠听他说话的客气，便将婆子和云芹扒拉开，露出一张粉嫩的笑脸答道：“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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