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照青石

　　王家的马车走的很快，阿熠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危机过去，他只觉得浑身脱力，冷汗浸湿了里衣，如今风一吹浑身冰冷。王景见他摇摇欲坠，不由伸手扶了一把，“你可别晕过去，我还有事要问你。”

　　“请问。”阿熠道。

　　“那个布和是怎么回事？”

　　“这话你怎么不去问端王？”阿熠脸上露出嘲讽。“你也听到了，端王里通外邦，勾结草原石湾部大头领布和，意图利用大梁兵马协助布和重新夺回石湾。你打算怎么办？假装没听到？”

　　王景的心里好似一团乱麻，“我送你回去后，要尽快回府，这件事需得告诉我爹。”

　　阿熠轻笑了一声，扭开头去：“你爹一定说，切不可声张，端王是陛下长子，若是被人发现他里通外邦，那于朝廷便是惊天动地。”

　　王景故意不去想阿熠言语中的嘲讽之意，但他心里知道阿熠说的不错，这件事太过重大，靖江候未必乐意，也没有必要在此时与端王对立。“那你打算如何？”王景问道。

　　阿熠闭上眼睛，心里快速的盘算着，端王根深叶茂，他与布和私会之事，只有人证，并无物证。何况靖江候未必肯让王景与端王对质，皇帝顾忌皇家体面，也未必会因此公开处置端王。先生说要一击而中，而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不是端王，而是杀了布和。午夜梦回，多少次遗恨从此未必有机会回到草原报仇，如今天神庇佑，布和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大梁京城。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

　　“我对端王殿下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阿熠缓缓的说道，“但我要给随风报仇，那个布和，不能让他离开京城，要杀了他。”

　　“你有什么本事杀了他？”王景言语中带了嘲讽之意。“就你府里那几个人，还是你自己这个病恹恹的身子？这件事需得让我爹拿主意，或是请你外祖父来定夺。”

　　阿熠撇他一眼：“你要对你爹说我也没法子，反正我没有爹了，郡王府，我说了算。”言语之间分明不想将英国公扯进其中。

　　王景恨恨的盯着他，听的外面靖江候府的下人喊了一声：“公子，那好像是熠郡王府的董管家。”王景一掀帘子，董实正拉着薛老，急匆匆的从熠郡王府的巷子口出来。

　　阿熠探出头去，董实一眼便看到了，大步跑了过来：“王爷，您怎么回来了，你身子不要紧吧，吓死小人了。”

　　“我没事，靖江候府的王公子送我回来了，你去把咱们府里赶车的叫回来，他还在端王府门口等着。”阿熠下了马车吩咐道。

　　薛老也走过来扶住他，顺势便搭了搭他的脉，略一沉吟，“你这是静极少动，一时受了些刺激，心神激荡，脉象有些不稳，但也不妨事。”他又看到王景，倒露出一点诧异，“怎么，今日你俩在端王府碰上了？两个小家伙终于和好了？”

　　王景勉强露出个笑脸，对着薛老施礼：“薛爷爷好。”

　　“想必你急着回家，我就不请你进府里坐了。”阿熠打断他们的寒暄，董实心里着急，又不便插话。王爷，人家送你回来，你也忒不客气了。

　　王景点点头，“正是，我还着急回府去。改日来拜访薛爷爷和你。”说完他转身便上了马车，王家的马车夫大概跟他主子一样是个急性子，也不等主人家做个挥手告别，一溜烟跑出了巷子。

　　等马车看不见了，阿熠将半身的重量都压在董实身上，“扶我回去，请先生来见我。”

　　董实被阿熠压得趔趄了一下，嘴里答应着：“王爷，元先生这几日早出晚归的，也不知在忙些啥，小人这就着人去找他。”阿熠嗯了一声，三个人匆匆回了熠郡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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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景当日告辞时，说改日来拜访，可不成想第二日一大早，他便带了随从和礼物前来探病。这还是勋贵之家的王孙公子头一次登了熠郡王府的门，董实喜形于色，恭敬的把王景请到外书房，吩咐侍女上茶上点心，又请王景稍坐，他叫人去请熠郡王。

　　王景问道：“你家王爷身子可好些了？”

　　董实哈着腰，颇有些为自家王爷挽尊的意思:“吃了薛老的药，已经不妨事了，小人常跟王爷说，要与上书房一众小爷多多来往，多动动总是对身体好的，我们王爷就是性子太腼腆，轻易都不爱出门。”

　　王景想着阿熠手对着随风的尸体，满脸杀气的说要杀了布和给他报仇的样子，心里翻了个白眼，口中道：“你说的有理，满京城再找不出比你家王爷更腼腆的人了。”

　　董实满脸堆笑：“可不是嘛……”

　　屋外有人回禀，王爷来了，阿熠慢慢悠悠的度步进来。他今日穿了件家居的竹青色道袍，依旧插着那根紫竹簪子，脸上略有些苍白，见了王景也无惊喜，也无不悦，冷冰冰的看不出表情，口中问道：“你来的倒是挺早。”

　　董实咳嗽一声，暗示他家王爷，哪有这么同客人打招呼的。阿熠斜了他一眼，“你嗓子怎么了？不舒服下去歇着，别在这咳嗽的我心烦。”

　　董实当着外人的面，一肚子委屈，可也只好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阿熠瞧着他的身影，又在后面吩咐道：“冷飕飕的，把门关了，我与王公子有话说，谁都别来打扰，敢过来偷听的拖出去打板子，尤其是你离得远点。”

　　等董实关了房门退下去，阿熠走到门前又看了看，这才回来坐下。

　　王景脸上带着嘲笑：“你可真累，在自己家里还要做戏。”

　　阿熠拿起桌上的茶杯，自顾喝了一口，神色十分坦荡。“我也没法子，我来时就那么两三个信得过的人，这满府百来个人，都是别人塞进来的。我们要说的话，想来你也不想被别人听了去。怎样，你跟你爹商量的如何了？”

　　“我爹让我问你一句，你与布和有什么深仇大恨？”王景开门见山的问道，他一丝不苟的盯着阿熠的脸。

　　阿熠眼角一跳，轻轻抿了口茶水，将杯子放下，干巴巴的呵呵了一声，“靖江候说话可真有趣。”

　　王景正色道，“我不与你打机锋，我爹说，早年金乌大可汗能够成为草原之主，很大原因是石湾部支持他，他与布和有结拜之谊，他又娶了布和的妹妹做正妻，就算他的妹妹与公主共侍一夫有什么嫌隙，你与他也到不了杀人见血的地步。昨日的事，你在意的不是端王殿下发现我们要灭口，却一门心思要杀布和？这其中是什么原因？你可别跟我说是为了给随风报仇。”

　　阿熠心中暗想，好个老辣的靖江候，果然一语中的。他沉默片刻，心中游移不定，公主之死，自己遇袭，如今都是悬案，大梁隐而不发，草原假做不知，只因这事若掀开来，与两国都是一场大风波。可既然王景已经将话挑明，若要合作便无法再含糊其辞。

　　阿熠看着王景，眼神中露出坚定之意：“我的确与布和有私仇，但你的问题我不能回答，对不住。布和有不臣之心，先是引兵围困草原王廷，后又勾连端王和刘大癸，意在利用南梁兵马为他收回失地，挑起两国战乱。于草原和南梁来说，此人都是祸端。若靖江候肯与我合作，咱们就让他在南梁有来无去，靖江候若不想惹麻烦，我自己想办法除去此人。请你放心，昨日之事我绝不会泄露，你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王景盯了他一会，哼了一声：“我爹说你若还拿给随风报仇做借口，真作伪、假为善，让我不必理会你，说你不可交。若你肯承认与布和有私仇，布人又的确是个祸端，我们王家便与你联手除了这个家伙，你总算还有几分真性情。”

　　阿熠微微一笑：“多谢靖江候。”

　　王景道：“自然是要谢我爹的，不过你可别想岔了，与你联手的是我，你还够不上跟我爹联手呢。”

　　阿熠也不介意，做出一脸倒要请教的样子。“不知王公子有什么计划？”

　　王景道：“昨晚我们已经派人去打探出来，布和此时住在东门大街的‘时花小筑’里。”

　　阿熠皱了皱眉“时花小筑？”

　　“是京城里有名的勾栏院，三教九流，人员混杂，时常有南来北往的客商聚集于此地。据查布和三日前随商队进了京城，一直住在那。”

　　阿熠心中颇为羡慕，靖江候根植京城，势力庞大，竟然一夜之间就查到布和的行踪，他对王景道：“但那里是繁盛所在，我们不便在那动手。”

　　王景点点头，“不错，我们要在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在郊外截杀他。”

　　阿熠道：“你打算用靖江候府的人手么？”

　　王景脸上带了点倨傲，“难不成你手下有人？”

　　阿熠想了想：“我倒觉得，最好不用你府中的人，布和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就算你的人身手不凡，可打斗中万一留下蛛丝马迹，都不免是是非。”

　　王景道：“怎么，你信不过我？”

　　阿熠笑了笑：“我有个更好的人选，不伤你分毫，只要你能提供消息，确认布和离开的时间和路径，其它的交给那人去办。”

　　王景奇道：“原来你还有后手。”

　　“我若无后手，何谈与你合作？”

　　“好。”

　　两人议定，却都没有提起端王，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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