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照青石

作者:李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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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 章



      熠郡王府坐落在京城梳篦胡同。

      梳篦胡同因形如一把银梳背而得名,巷子幽深静谧,麻石板路平整宽敞,郡王府被它半环着,远远望去宅子里隐隐露出些芳翠亭台来。

      当初皇帝为了告慰平阳公主,安抚英国公,也为了给天下忠君之士一个交代,对熠郡王十分的恩待厚赏,内侍省的一干主官们自然明白这小郡王的府邸是陛下的的面子,更是英国公的面子。

      于是他们于是绞尽脑汁,也要给陛下长脸,让英国公满意。

      这宅子原本是一位老公爷的府邸,也曾是天子近臣,国之栋梁,富贵时把个园子整治的大气开阖,古意盎然。

      不曾想老公爷刚刚故去,他家子侄莫名其妙的参和到一桩贪腐案中。其时正逢景圣帝登基之后的艰难时刻,便把这些子侄们做了吓唬猴子的鸡,抄家夺爵、发配岭南,连宅子也充了公。

      阿熠初来这里,郡王府还有几分孤寂清冷,全靠陛下赏赐,三皇子又着实拿了一万多两银子出来填补,英国公府也不遗余力的帮衬,一番经营下来,如今也影影绰绰透出点簪缨之家的不凡气魄来。

      不过说来,能把郡王府安排的井井有条,倒真是亏了皇帝陛下慧眼识人,赏了个董内官给他。董内官姓董名实,果然名副其实的十分“懂事”。

      董实自小净身入宫,从最低等的杂役做起,三十年来看尽宫里人情冷暖,练就一副接人待物的好本事。一朝放出宫来,简直是鱼入大海,鸟上九霄。

      他刚来时还存了几分失落,待等发现这偌大郡王府,一个半大孩子的主子全然不懂管家之事,百多个下人群龙无首,更兼之明晃晃亮闪闪一万多两银子抬进了院子,一颗心终于妥帖了下来。

      那宫里再好,他也不过是个奴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混到贵人身边做个心腹,便是真的混到那个位置,也是提着脑袋做事。他可还记得当年周贵妃病故,皇帝迁怒六宫,竟把贵妃身边贴身的宫女和内官,杖毙的杖毙,治罪的治罪。

      小郡王虽然脾气古怪了些,嘴巴狠毒了些,身子孱弱了些,总还不至于把身边下人活活打死。于是董实便安心的在这熠郡王府做起了总管,如今府中之人,便是熠郡王的老师元先生见了他,也要称一声董爷。

      “小董啊,我都说了多少次了,王爷身体不好,皇帝都说了,让他奉旨养病,你又让他去什么狗屁倒灶的什么宴。”

      说话的人看年纪也有七十岁,满头白发挽着纂儿,面色却十分红润光泽。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不时地用手拈着三缕长胡子,颇有些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意味,可他一张口便带着一股十足的泼皮劲儿。

      董实呸了一声回嘴道:“您老可嘴下留德吧,什么狗屁倒灶……”他一时恼怒也口不择言,连忙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若说董实在熠郡王府还有什么心里不痛快的,除了了熠郡王没事就给他甩脸子,就是这个英国公大老远请来给郡王调理身子的薛老,总是跟他唱反调。

      “那是英国公的寿宴,虽然陛下有口谕让王爷安心养着,可自个亲外公做寿怎么能不去?岂不是真要落下个不孝的名声。就连三皇子在崇圣寺给公主祈福,足足关了一年多,陛下想着国公爷寿诞,也把三皇子放了出来。说来三皇子跟咱们王爷也有一番香火情,当初建府,人家一万多两银子抬进来,帮了多大的忙……”

      董实这人一旦说起来,便是滔滔不绝,是以每每都说的熠郡王忍无可忍,开口打断才行。

      薛老听了董实一番话,倒没了初时的坚持,他看了眼阿熠,“其实去也没什么,你整日窝着不动反倒不好。”

      “可不是吗。王爷,小人已经把贺礼备好,车马、下人也都安排妥当了,您就高抬贵脚上了马车,到了英国公府,说句吉祥话,若不想吃酒,转脸咱就回来,您看成不成?”

      已是开春季节,阿熠却还穿了件夹棉的锦袍,他倚靠着窗前的矮榻,生了个小火盆,正在烤栗子。

      屋里热烘烘的,银丝炭烤的栗子噼啪作响,不一会一阵甜香味儿就传了出来。他用火钳子夹了烤熟的栗子,放在旁边堆漆梅花匣子里,没搭理董实。

      董实已经满身满脸都是汗,他陪着笑:“王爷,这栗子吃多了容易积食,您就当去走一趟,消消食。”

      阿熠被他说的烦了,当啷一声将手中的火钳子仍在桌上,把董实吓了一跳。阿熠冷着脸,“我困了,要睡会儿,你们都下去吧。董实,你要想去烧这个热灶便自个去吧,本王懒得动。”

      董实见他脸上已经极不耐烦,知道再劝也没用,只好跟着薛老一块出了房门。“你也不帮我说说话,你上回还说英国公想起咱们王爷就唉声叹气。”他对薛老抱怨道。

      薛老呵呵一笑:“我可管不了他。他们两家的乱事,总得他自个去解开。我老人家还是找小阿元讨杯酒喝去吧。听说那妮子跟她老子从江南回来,带回来一车的女儿红。哎呀那个香呀……”

      薛老咂着舌头往外走,迎面正看见一个穿竹青色袄子的女孩快步走了过来。

      “薛老,您的酒馋虫又跑出来啦?”那女孩笑吟吟的,正是元珍珠。

      薛老眼睛都亮了几分,“阿元,小阿元,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啧啧,你这小脸跟朵花一样好看,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家小子。你爹可在府中,我正想着找他去喝一杯。”

      珍珠笑嘻嘻的道:“阿爹出去了,您可来的不巧。”

      薛老遗憾的撇撇嘴,“他怎忙成这样,不是说昨日刚回京么?那这酒……”

      “阿爹不在,酒在呀。”珍珠心领神会。

      “对啊,酒在,酒在的。”薛老哈哈笑了起来。

      “我再给您炒个小菜,昨晚我才跟丛婆子学了一手。”珍珠对他眨眨眼。

      “那个……就不麻烦你了。你那手艺我老人家可吃不消,也就那小子能吃得下。”薛老憋着笑意,“你是来找你家王爷吧,快去忙着,我自吩咐丛婆子安排就成,熟门熟路的……。”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忙不迭的出了院子。

      珍珠看着他的背影,咯咯笑了起来,回头又看了董实,“董大爷,您又怎么了,眉头皱的这样深,我给您带了套藤席,是岭南藤编的,夏日用了最是凉爽不过了。稍等我拆了箱子,便给您送过去,省的您入夏便睡不踏实。”

      董实抹了把头上的汗,难得脸上的笑意从深入了眼底:“珍珠啊,还是你又知礼又会疼人。唉!我也是个命苦的,劳心劳力的为着府里操持,到头来王爷还瞧我不顺眼。”

      “你又惹王爷生气?”珍珠抿嘴笑道。

      “别提了,英国公做寿,那边府里专门送了帖子,还派人来问了好几回。我劝王爷好歹也是骨肉至亲,少不得要去贺一贺,倒让王爷嫌我多嘴。”

      他絮絮叨叨的说道:“珍珠啊,你是不知道,京城勋贵圈才多大,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七弯八绕,沾亲带故,你说平日里不上门也就罢了,国公爷做寿若咱们王爷还是不上门,那是要被人非议的。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可就坏了咱们王爷的名声。”

      “是为了王爷的名声,还是为了别的呀?我怎么听人说,月前您去英国公府找薛老,见了国公夫人,人家包了三个红封给您呢。”珍珠笑眯眯的说道。

      “天地良心!”董实瞪大了一双小眼睛。

      “国公夫人是咱家王爷的外祖母,主子打赏我不过也是给咱家王爷的面子,我董实是那么眼皮子浅的人嘛?”他气哼哼的驳斥道

      “你这丫头才刚回来,哪儿听来的糊涂话。要我说,你若真是个懂事的,就快点帮着劝劝王爷,说不定他还肯听几分。我本想去找你爹来劝的,也不知他一大早跑去哪了,真是没个人能让我指望上,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呀。”

      珍珠安慰道,“董大爷,你别急,我知道你心里自然是向着王爷的,等会我就去劝劝他。”

      董实叹了口气,倒也没太把珍珠当回事。

      这姑娘是王爷启蒙老师的女儿,伶俐可爱是有的,往日情分是有的,得王爷几分青眼也是有的,可自家王爷年纪不大主意却忒大,不是谁都能劝得动的。

      他心里想着,若真是王爷不肯去,只好勉为其难他这总管带了礼物去,英国公府上上下下历来十分给他面子,只是今日不同往日,若今日看他一个下人去送贺礼,老国公的脸色是啥样,那也是可想而知了。

      董实一路往外走,刚出了院子,便听得熠郡王在屋里喊珍珠:“珍珠,你跟他们说完了没,说完了就赶快进来。”

      “就来了。”珍珠嘴角翘了起来,轻快的跑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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