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非迷夜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正月十五，上元节。中原御朝每逢这上元节，势必会热闹一番，元宵灯会，花焰七枝，一夜鱼龙舞，而邻壤的西域诸国并无此节日，却也效仿起来，于是在这天，无论是漠北江南天山西域，都是一片灯火璀璨。
　　月色如琉璃剔透，盈盈华光流转万千，似乎昨夜的上弦无月只是幻梦。
　　入夜不深，煜城四周早已挂满了彩灯，晃荡的明光掩映出翻涌的光海。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寒意，呼呼地穿过长街小巷。这时候，多半的人都坐在屋中，合家围着圆桌吃着热气腾腾的浮元子。而离灯会开始还有半晌，屋外道上自然显得空荡，偶尔却也有几个路人匆匆走过。
　　“啊，公子，不吃了浮元子再走吗？离灯会开始还有好一会儿呢！”小厮看着从楼上急急下楼的齐翎，一身灰色的劲装，正往客栈门口走去，忍不住唤了一声。
　　齐翎一怔，随即笑道：“不吃了，马上就要离开煜城了。”
　　“今夜就要赶路么？”小厮好奇地问，他对于这个经常笑容满面、极好相处的客人还是抱有好感的。
　　“是啊，要急着赶回帝都，所以趁早去看看灯会，要是等灯会开始一定是人山人海，怕是挤也挤不出去了……你们煜城的灯会很热闹吧？”齐翎突然问小厮。
　　“公子说的是，虽然煜城不比帝都，但是上元节这天也是人多，几乎全煜城的人都要出来！——哎？公子，和您一道儿的姑娘不和您一起么？最近十几天没见人，她让我们从乡下抓的本鸡还养在后院呢。”
　　“本鸡？”齐翎挑了眉，怎么又是鸡？
　　“对呀，那位姑娘说要吃本鸡，专门让我们去买的……”
　　“鸡的话，还是做了菜卖给其他客人吧，她……是不会回来吃了吧……如果卖不出去，那这些钱就是赔的”齐翎掏出几锭银子交给小厮，小厮连连点头道谢。
　　正说着，却听得老板在身后叫嚷他，小厮只好冲齐翎作揖，回身忙去了。
　　明月逐人去。
　　齐翎浅笑的唇角凝滞在原处，高悬红楼之上的明月映照出他满面的流光熠熠。站在门口愣了半刻，才把包袱往肩上一甩，牵过枣红色的骏马踏上来时之路。脸上恢复那份玩世不恭的笑容。
　　一路而过，到处是各式的明灯，黄色的流苏在眼前飘飘荡荡。
　　他和马都缓着步子，走在青石道上。满目辉煌，灯火灿烂。大地上的灯火似乎比苍穹深处的星辰还耀眼，处处透着暖意和喜气，这是繁星所不能给予的。
　　这煜城也堪比帝都了，商业经济发展在御朝可算龙头，云集了各国的商贾，还有各大江湖帮派。说帝都弥漫着尘嚣浮华，那么煜城就更多了一丝金醉和江湖风雨的血性。
　　他抬起手，一一划过纸皮灯笼，可以感受到笼内烛火的温暖在他指尖绽放跳动。突一失手，翻倒的白烛引燃了灯笼，火舌舔舐不过一小会儿，便只剩下了漆黑的竹架，呼啦啦地被风吹跑。
　　顺着灯笼的滚动，齐翎已经看到了近在眼前的煜城城楼，高耸危立的城楼四周都悬挂着彩灯，迎风而动。城门洞开，一条长道幽幽伸向城外。
　　四个多月前，他到煜城追寻斋月而来，而今离去，心里也是有些许变化的，什么变化呢？居然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翻身上马，他拉紧缰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万千灯火——他还会回来的。
　　“驾！”猛地一夹马腹，纵马而去。
　　月辉直直洒下来，映出前路的渺远，而那个策马的身影幻化成月夜里一道飞逝的黑影。
　　就在齐翎驾马离开不过半会儿，煜城的灯会却正式开始了。
　　街道上行人渐渐愈来愈多，三三两两的人提着花灯往来行走。小摊小贩也吆喝着，一时间热闹非凡。
　　“原来上元节是这番热闹……”明黄色的身影在人海里欢悦地跳动，手里七七八八地提着大小各异的玩意儿。
　　而她身后的两人似乎不怎么感兴趣，淡淡地跟着。
　　“啊————”少女忽然叫了起来，扯了扯身边白衣人的衣袍“这是什么？…好香啊…”她凑下身去细嗅，只觉得热气伴着不明的香气扑面。
　　雪倾看了一眼，露出诧异感来：“怎么，连这个都不认识？”
　　洛非似乎不满他的语气，斜了他一眼“…是啊——请左护法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飞屿山上并没有见过，似乎小时候也没有印象。
　　“这是浮元子，上元节特有的小吃”一旁的风一抢在雪倾开口前回答，似乎害怕两人再次因为一点小事而针锋相对。
　　而洛非却摇摇头“这东西一定不如鸡腿来得美味”
　　鸡腿？还没明白过来的雪倾和风一，只见眼前黄衣一振，那少女的影子又淹没在人海。
　　“喂！别乱走！”雪倾大喝一声，然而洛非早已不知去向。他有些头痛地抚着额角，无奈长叹一口气，心道他这斋月左护法如今却被一个丫头弄得头痛不已，实在是好笑。要他看好洛非，竟然会比杀一个帮派的首领还麻烦。
　　风一拍着他的肩“快去找她！”
　　“是…”他看了一眼一直淡然的风一，不明白这一个小小的丫头、甚至还可能是卧底的来路不明的人，居然会让斋月四使之首的风使来亲自相随——顺道还扯上了他。雪倾手里握紧华铤剑，眉头又习惯性地皱在了一起。

　　花焰七枝开，钟发琉璃台。
　　洛非穿梭在人潮中，等她回头时才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人和她走散了，看着周围满是人，估计是很难找到了，她嘴角一弯，一个人玩不是更加有趣惬意吗？

　　那个清奇的雪衣男子端着清酒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偶尔会朝楼下看上几眼，目光带了几分轻薄和嘲弄。一轮明月正悬于他的头顶，凸显出他一身清冷的气息。而诡谲的是，不知何处而来的黑色蝴蝶绕着他握杯的手上下翻飞。
　　他本是无所谓的，却突然被那边刚进来的人所吸引过去。
　　——衣着破烂，身形瘦小的乞丐大步而来，不顾小厮的阻拦，只是掏出一袋袋颜色各异而钱袋往桌上一扔，毫不犹豫地开口“小二，上你们楼里最好的鸡 ！”
　　那小厮见了钱，就忙点头哈腰答应。
　　乞丐说着大手大脚地坐了下来，而他却在楼下吵闹喧嚷声中依稀辨出了有人在惊喊：“我的钱呢？！我的钱去哪儿了？”
　　钱————他看着那些钱袋淡淡地笑，那乞丐的手上功夫倒也了得，居然会偷出如此之多的钱财而不被发现。
　　乞丐忽然转过头，正好迎着他的目光，细长的眉梢向上一挑，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指上振翅的黒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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