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 夜枕霜

　　那日我提着他最爱吃的杏糕，踏过遍地尸骨去邀功。
　　轻门熟路迈进府门。远远瞧见了他雕栏房门，却沉沉地闭着。暖黄的光晕自薄纱透出，漆暗的人影在烛光中若隐若现。内息一觉，不止他一人。不过是颗棋子，我没有任何随意搅扰他的理由。我却步了，静静地凝视着那道微光，胸口却有什么跳动得厉害。夜色愈近，万籁俱寂，不合时宜的安宁，诡谲似征兆。
　　暮色夹杂凉意笼罩着我。瞳孔紧缩，房门猛地被推开。自以为已是无所畏惧了，身子却轻轻一颤，呼吸起伏。我的眼明察秋毫，暗夜无阻，正是他亲手锻炼十年之果。此刻我却恨这双异于常人的眸，让我看得如此真切。
　　他一手轻托她的纤腰，一手捏着铜色酒杯，素净的脸庞依旧淡然，目光波澜不惊，却对上那女子的瞳时露出淡淡的温文笑意。他怀中的人显然是满脸醉意，柔柔地瘫软在他衣襟上，眸中水波流转，薄唇不点而朱，绝代风华的姣好面容，醉意下气质不减。
　　好一个绝色女子，和那成群贪图他容貌财富的女子真真天壤之别！也难得他能看入眼。我心下赞叹，却又不禁无限哀愁。于他，我在她面前一定渺若尘埃。我不过棋子罢了。十年来又何不明白？棋子不该对他动情，心底自然知晓，动的不过是不能有结果的情罢了。
　　“你该回去了。”他清冷的声音如同自天边传来，一如既往却又格外陌生。
　　她双手环上他的颈间，吐息间风情不尽。
　　“你要赶我走吗？”杏眼微眯，楚楚动人。
　　“婈儿，不可闹小孩子脾气。”嘴上的责备，却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抛了酒杯，那手便缓缓覆上女子的青丝，极为小心地抚着，“我们将厮守一生，怎差这些时日？待我安排了繁杂的事务，便带你走。你大可安心，只需等着便是。”
　　女子倏地笑魇如花：“白沂叶婈，厮守一生。”
　　我的心脏像被什么紧紧揪住，扭曲，呼吸都无法平稳。努力维持着自然的神色，终于被击垮，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厮守一生。
　　远处几只雀扑棱棱掠过黑压压的枝头，在微弱的光芒中留下暗色的阴影。
　　我终是在那女子踏出府门前，早她一步离去。
　　但我没有离开。我隐了呼吸，悄然蹲在他屋顶的琉璃瓦上，向他的背影痴痴地凝视。他转身的刹那，我望见他嘴角淡淡的笑容，却也望见了他神色中的哀伤。
　　他为什么哀伤。
　　而我最在意的，是那句——厮守一生。
　　恍惚间记忆涌上脑海，在那么多年的血浴阴霾前，有那样一段安然岁月。
　　那时，他握着我的手，满眼的坚毅，信誓旦旦地对我说过。厮守一生。我信了。每每身上的伤痕流出脓肿的於色的血时，那誓言总是支持着我去捕捉最后的求生希望。我曾九死一生地拖着满身疤痕的身子出色地完成任务，邀功的时候望着他，总是令人忘却伤痛。
　　只是今日，我亲耳听见他，对别的女子说了同样的话。而那女子，不需要如我一般为了那誓言殊死奋战。她只需在他的保护下，安心等待。
　　最终我还是默默地走了。带着新鲜取下的宁府长子的头颅。
　　昏暗的夜色中，我将头颅绑在石块上抛入河流。就如他随手一掷酒杯。
　　看着满手的鲜血已变成暗红，水波流淌着黑泽的细纹，时而泛起月光的一抹银白。似乎所有的草木都那么纯洁不可亵渎，只有我立于茫茫大地，遍身血染，恶臭弥漫。
　　鼻尖酸涩，眼前忽的模糊了，眸中的水珠也似不屑肮脏的主人，悄然滑落掉进了微漾的水光中。凄凄然而透彻心扉的寒意自黑暗中袭来。
　　夜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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