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和玛丽苏开玩笑

作者:打酱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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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


      早上七点四十,哈利·波特准时在旧书砌成的餐桌旁就坐。
      马克把从外面买来的早餐堆在桌上。
      密蒂先生拧开一台廉价收音机。
      汤姆·里德尔被扣在玻璃杯里,低声诅咒所有人。
      吱吱滋滋的白噪音响了一会儿,一个标准的新闻节目片头音乐响了起来。
      接下来,出现了一个低沉成熟的男声。
      “听众朋友早上好,欢迎关注三强杯六二五事件后续报道特别节目,今天是我们节目开播以来的第五期,也是本次赛事中的英雄人物水蓝儿·韦斯莱入院的第五天,圣芒戈的治疗师们已在三天前稳定了她的伤势,但韦斯莱小姐仍然处于深度昏迷,希望在场听到这个消息的朋友们能为这个勇敢的女孩祈祷。本期节目,我们请到了圣芒戈综合治疗课的主治医生,请她向大家简要介绍一下本次事件中其他受害者现在的情况。”
      “大家好,截止昨天下午,与本次事件有关的近四百人已陆续接受过全面检查,他们的身体并没有异样,但当晚进入赛场屏障的十七岁以上成年人,不论是选手,参与活动的观众,还是工作人员,到目前为止都无法正常使用魔法,我们最专业的仪器也不能从他们身上检测到哪怕微弱的魔力流动。魔法消失这样的病例,在以前也出现过,但如此大规模巫师受害是史无前例的。我们已做好应对准备,将投入大量资金和人力,帮助这些受害者尽早康复。”
      “您刚才提到,出现问题的都是十七岁以上的成年人。据我所知,本次比赛情况特殊,有几名未成年的选手破格参与,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这三个孩子暂时并无大碍,身体有些虚弱,但仍然可以使用魔法,目前在留院观察中。”
      “根据您的经验,能不能分析一下是什么情况,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
      “目前还没有定论,不过据记载,夺取巫师魔力的情况大都发生在一些黑暗献祭仪式中,我们认为受害者的魔力可能被用来当做供伏地魔复活的能量。至于失去魔力的为什么都是成年人,暂时没有确切解释,但最近我们注意到受害者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他们记不清长大成人之前发生的事情。具体地说,他们还认识自己的朋友、父母,也记得小时候学习到的各种知识,但无法回忆起长大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一现象让我们联想到本世纪三十年代开始流行的“童年决定论”,这个理论简单概括是指魔力大小和各项属性都与童年经历有密切联系。我们认为六二五事件的被害人,与其说失去魔法,不如说被夺走了童年。而那些未成年人,因为还处在童年期内,所以具备成年人没有的某种保护,逃过一劫。”
      “如果真是这样,被害人还会受到其他影响吗?”
      “这个问题有待研究,如果今后有重大进展,我们会及时告知大家。”
      “好的,再一次感谢您带来的消息。接下来我们要连线一位受害者,前敖罗阿拉斯托·穆迪,他在六二五事件次日凌晨两点钟,从黑魔法防御术教师办公室的一只魔法箱中被解救出来的,他的证词,将再一次向我们揭示金妮·韦斯莱联合小巴蒂·克劳奇等人复活神秘人,是个蓄意已久的阴谋……”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
      哈利慌忙之下把收音机丢到地上,密蒂先生把它踢到桌下,马克在上面用力踩了一脚。
      收音机熄火了,这是他们五天内打坏的第三台。
      “你们这帮蠢货就不能好好关上它吗!”
      杯子里的里德尔忍无可忍地瞪着他们。
      没人理会里德尔,三人都露出关切而担忧的表情,看着狭窄门口出现的人影。
      金妮裹着毯子,头发蓬乱,拖拉着脚步走进来。
      她面无表情,径直拿起桌上的早餐,又转身走了。
      “我会给你送去的。”哈利从后面追着她。
      “我自己拿就好。”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没。”
      “你背上的伤是不是应该……”
      “我自己处理得很好,谢谢。”
      她说着钻进一面书墙隔出来的小房间里,推上一大摞词典,挡住入口。
      哈利知道她在说谎,那个伤口情况很糟,她背上的毯子后面还渗着血迹。
      可哈利无论怎么劝说,金妮就是不肯再去麻瓜的医院。
      到这儿的第二天,马克带她去过社区医院,不过那里的医护人员警惕性很高,见到她身上吓人的伤口,和萎靡不振的神情,便不断盘问马克她是怎么受的伤,还问金妮有没有受什么人的要挟、监禁之类的,金妮编了几句小谎搪塞过去,简单包扎了一下,就拿着些消炎药匆匆走了,从那之后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到医院里去。
      “他们会联系紧察,我们都会被带走,赫敏家的电视就这么演的。”
      她说的不无道理,但每次哈利看到她总也不见好转的伤情,就觉得还是应该把她拖去医院。
      他站在外面又叫了金妮几声,实在听不见回应,只好离开。
      他回到刚才的房间,朝望着他的密蒂先生和马克摇了摇头。
      这两个人也不知如何是好,无奈地看了彼此一眼,又低头去做手中的事。
      密蒂先生拧着眉毛在读马克捡回来的旧报纸,哈利也拾起一张,是昨天的《预言家日报》,上面用了几个连版来报道六二五事件最新进展。
      他确实很想知道学校和魔法部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无论怎么努力,还是一点也看不进去,目光总从印刷体小字上滑开,斜向周围两个人。
      到现在他都觉得在这间屋子像是一个诡异的梦境。
      密蒂先生是金妮家楼上的食尸鬼,同屋的马克是二年级的黑魔法防御教授洛哈特,杯子下面扣着他最大的死对头——伏地魔——的百分之一。
      哈利在第三个项目开始之前就预感会遭遇各种可悲、痛苦、难以忍受的事,可万万没想到情况能怪成这样。
      相比之下,他真心佩服金妮。
      她头一天夜里醒来,看了这些人一眼,竟然没有再昏过去,而是一个问题都没问,干瞪着眼呆了半响,要了一杯凉水喝下去,之后就硬生生地接受了现实。
      这太不像她了。
      事实上,几天以来,她做的事没一件像她。
      她仿佛是个成熟过头的大人,没有露出一点焦虑、害怕或者伤心的情绪,连话都不爱讲,丝毫不谈那晚发生的事情,别人提问也不认真回答,整日缩在角落里不怎么动弹,但也不太像是受了打击精神崩溃,依旧吃得下睡得着,还会从旧书堆里翻出漫画来看,心平气和地让人瘆的慌。
      她超乎寻常的镇静,让哈利唯恐是发疯的前兆。
      他真想把这件事找什么人谈谈,但这间屋子里,实在没有一个合适的谈话对象。
      食尸鬼密蒂先生从不讲话,总是不断在纸上写:她会好的,她撑得过去,她需要点时间。哈利看那颤颤巍巍的字,觉得他其实也捉急得没地方讲。洛哈特则早出晚归地在外面忙他的工作,每天回来剩下点力气,就只想看两眼他以前出的那些自传。里德尔更不用说,他从一开始就表现的对哈利的魔杖更感兴趣,好几次企图带着它远走高飞,最后密蒂先生发现他的图谋,用玻璃杯把他扣了起来。
      屋里没人讲话,全是洛哈特沾着润肤水拍脸的声音,密蒂先生翻动报纸的声音,和里德尔敲打玻璃的声音。
      哈利像被埋在一个矿坑的深处,快闷死了。
      他把脑袋“砰”一下放在桌上,想把自己撞得清醒点,振作点,要是能顺便撞出个今后该怎么办的好主意,就是头破血流也值了。
      糟糕的是,密蒂先生这张书本桌子够硬,他一头下去,脑子那点好使的地方也碎了。
      哈利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绝望,仿佛只剩下一层人皮似的,泄气地趴在桌上。
      这时候,洛哈特从后面一把将他拉起来。
      哈利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几张麻瓜的钞票放在眼前。
      “年轻人,今天去替我跑趟腿,说真的,你也该到外面走走了。”
      哈利睁大眼睛抬头看着洛哈特。
      洛哈特不以为然地在他头顶拍了一巴掌。
      “你可以放心,我这几天仔细探查过了,附近太平着呢,没人等着逮你,去吧。”
      他说着,把一张纸条塞进哈利的衣服口袋。
      “看你挺聪明的样子,一个人没问题吧?钱不怎么多,没办法,你给小姑娘挑衣服的时候掂量着点。有一件事我得嘱咐你,她脖子够短了,可千万别给她买圆领衫。”
      说完,洛哈特拿出一面小圆镜子,整理着头发出门了。
      哈利拿出纸条看看,上面写着日用品名单,还细心地标注了超市和一家二手市场的地址。
      他没什么兴致出门,但看看周围一屋子积灰的旧书,头顶昏暗的灯泡,还有一旁举着纸板,上面写着“去吧”的老食尸鬼,觉得再不出去,过不了今天下午就会遭遇中年危机。
      早上九点左右,他上了老城区的街头。
      阳光灿烂得快要失控了,街上的人个个喜气洋洋,车子不多也不少,刚刚够让马路显得热闹又不拥挤。
      行人中,年轻人很多,不少还是中小学生。
      哈利想起,今天其实是暑假的第一天。
      他原本该回到徳斯礼家,这会儿大概在给地板打蜡。
      一群吵嚷的男孩女孩踩着滑轮与滑板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注意到周围人的穿着打扮都富有个性,丰富多彩,跟他身上的旧校服衬衫和长裤一比,显得他是从几十年前走错门来的。
      可他还是喜欢身上这件衣服,那扣子上有霍格沃茨的标记。
      霍格沃茨……
      他后悔不该想起这个词。
      它一来,一连串这几天努力回避的问题,接二连三都来了。
      学校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广播里提到的三个学生,应该是赫敏、罗恩与卢娜吧。赫敏和罗恩没事,他本该大大地松一口气,可谁知心里一块石头反而提得更高,总忍不住担心他俩会不会受牵连?回家之后要怎么跟家人说起这事?下个学期能不能回校?他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报纸上那一堆鬼话,可这也必然使他们备受煎熬。
      他也不得不想起塞德里克。塞德里克已经过了十七岁,他的魔法大概消失了,塞德里克本来那么有前途,一夜间却什么都没了,他和他的家人怎么接受得了。秋也会为此伤心得一塌糊涂。他们会相信他和金妮是一对反社会的怪物吗?不会恨透了他俩吧?
      前天报纸上刊登了一个专版,记者对霍格沃茨的教师进行访谈,在特里劳妮答记者问的环节,她出示了金妮在心理辅导课上画过的“房树人”绘图,并对此做出了专业的分析。如果不是认识金妮,哈利看那几段文字,会觉得画出这幅画的人是个穷凶极恶,嗜血成性,见谁咬谁的残暴变态。
      不过,这已经算是不疼不痒的报道了。
      昨天晚上有乌姆里奇出席的那场记者会才是个灾难,她在会谈上信誓旦旦地声明,这一年来所有荒唐的教学措施,都是在金妮·韦斯莱的授意下制定的。
      “她对我用了摄魂取念,大家都知道她对这道咒语多么在行!我这有圣芒戈的检查报告!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不会赞成她那些做法的!”
      乌姆里奇凄凄哀哀的哭声,现在还像夏夜的蚊子般萦绕在哈利耳边。
      “她让我把无辜的孩子们分成三六九等,其实是为了阻碍他们学习魔法。所有班级的教学进度几乎没有正常进行,只有她和那些屈从于她的孩子,可以在小克劳奇假扮的穆迪那研究可怕的黑魔法。她让我挑选她的妹妹作为我的代言人,让我监视那个孩子,限制她的一举一动,可是……可是这一切都是我厌恶的,我也不愿意伤害水蓝儿这样优秀的孩子。过去的一年实在太可怕了,她胁迫我、折磨我,让我遵从她邪恶、偏激的计划,把一所学校搞成了监狱……她还……还常常到我办公室,虐待那些猫咪……”
      她说到这里,发出了绝望的呼喊,导播赶紧切入几段采访录音。
      “我们从她住的地方搜出许多魔法部明令禁止的危险图书,此外,她还豢养即便是黑市上都没有人敢贩卖的剧毒蜘蛛。”
      “那段时间,谁也不许从图书馆借书了,但是她却有特权大摇大摆地出入禁书区。”
      “世界杯芥末食死徒之乱那天晚上,她带着大量的芥末出现在黑魔标记现身的地方。”
      “假扮的穆迪当天来到部里来找到这个案件的负责人,我不知道他把带到了哪去,又做了什么,但他离开之后,金妮·韦斯莱的限制令就被撤销了。”
      之后,谈话里播放了很多在校学生的留言,无一不在指出金妮如何能力超凡,如何性格扭曲,如何渴望权力又追求与众不同,比如一年级当上首席,二年级称霸全校之类的。
      最后,ALL团的徽章也成为了关注重点。
      “她手下应援团的徽章早已人尽皆知,不过这个徽章后面埋藏的大秘密恐怕知者甚少。”主持人说到这里,紧张地停顿了很长时间,“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蝙蝠翅膀放大后明显是是恶魔翅膀,三角形中间的是个巨型眼球,大家还记得她在第二个项目中的宝藏是什么吧?眼球中间的那把剑,有人认为是战无不胜老魔杖的变体,简化之后,徽章根本是格林德沃的标志。这是金妮·韦斯莱一直想成为新一任的黑魔王的又一个有力佐证!”
      这个学年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全都用来证明金妮是何等阴险恐怖。阿珂尔玛琳和她的党羽们编造出的这一切,离谱得让哈利无话可说,接连几天面对这些铺天盖地的报道,他原本的愤怒已经变成了麻木。
      咔嚓、咔嚓、咔嚓……
      一阵脆响把哈利从流沙似的思绪里拽出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捏碎了五包超市货架上的薯片。看看价签,薯片正在大特价,可他手里的钱还是不够把弄坏的全买下来。
      他带走其中一包,又以最快的速度扫罗完洛哈特让他买的东西,直奔二手市场。
      老城区的二手市场很繁荣,哈利走进这里,略微感到平静了些,他对类似的地方非常熟悉,以前,如果到了非给他添置什么东西不可的时候,姨妈就拎着他跑到这种地方来。
      这家市场东西齐全,物美价廉,好多高级名牌也被当成便宜货贱价甩卖,即便如此,哈利身上剩的钱,还是只够买些牛仔裤和纯棉T恤。
      他记得洛哈特说过别挑圆领衫,可其他这个价位的就只剩些豹纹紧身衣和金属朋克装了,再说这些T恤几乎是崭新的,标签都没拆,上面的图案也很可爱,什么玩意都有,还有小叮当呢,况且金妮的脖子也没那么短,要论脖子短,谁也短不过魔法部长福吉,他情绪激动或者感到不安的时候,干脆就没有脖子。之前他出台演讲安抚民众的那张照片,大半个脑袋都缩进了肩膀里。据说他最近夜不能寐,一闭上眼就看见金妮在魔法部演出的那个剧目。他坚持说那场表演是个杀人通告,剧中死亡的人和现实中一一对应,大缄默人失踪了,克劳奇先生没命了,如今死神徘徊在他头上。他现在无论到哪,身边都有七八个敖罗相伴,时刻处在一级警备状态。
      要是换一个情况,这没准是唐克斯往上提拔的好机会,谁都知道她虽然毛手毛脚,但反应最是灵敏,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是给重要人物保驾护航的上好人选。以前,她参与解决过很多棘手的案件,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她在各类报道中展示胜利手势,有时报道与她无关,也会在拍照时跳出来抢镜头。可自从出事之后,报上众多敖罗出镜,唯独没了她的身影。她难道因为与金妮的关系变得不被信任?那韦斯莱先生不是更惨?还有卢平教授不知怎么样了,唐克斯现在还跟他在一起吗,说真的,这两个人特别令人起急,谁都看得出来他俩喜欢对方,就连小天……
      危险!
      哈利死死拽着脑子里的缰绳,不让它碰触那个名字。
      他之所以一直信马由缰地瞎想,就是为了不让它去碰那个名字。
      他赶紧用力换了一个思路,使劲琢磨别的事情,连最痛苦,最丢脸的记忆都翻出来转移注意力,可脑子也很倔强,伸长手脚,拼命往那个名字边上爬去。
      他只好加快脚步,试图借助肢体的剧烈运动,分散精力。
      他走得很快,手提的几个大塑料袋,用力拍打在身上。
      糟糕的是,大脑也追得很快,就像捡着钱包的好心人,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名字还给他。
      最后他索性奔跑起来,猎豹一样踏着大地,快的连空气都追不上,简直要把自己憋死。
      十迈、二十迈、三十迈……
      音速、超音速、光速……
      他跑得连衣服都要被甩掉了,肌肉都要被甩掉了,骨头都要被甩掉了,可那个名字还是追了上来。
      狂奔二十分钟,他终于耗尽力气,停在一户人家门前大口喘气。
      那户人家门廊漆成牛奶的颜色,外面还有一个手工制作的邮箱。
      他认识这里,这就是辅导员——小天狼星·布莱克的家。
      哈利以为它在身后追赶,根本没料到它就站在前面,等他自投罗网。
      几节干干净净的台阶,让他想起那天晚上他俩一起回家,小天狼星站在门口茫然若失的眼神。
      就好像他做好准备要失去一切了似的。
      哈利低头凝望着门廊,无意中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正午的大太阳把它压缩成一张圆饼,茶托一样摆在脚下。
      他想起以前,莉莉和詹姆的影子,是和他在一起的。
      现在,那里已经空了。
      他们被夺走了,丢失在阿珂尔玛琳的黑色田野上。
      他们现在把自己当做一个阿珂尔玛琳。
      他用力踩踏自己的影子,想看它会不会脆弱地碎成一地渣滓,又会不会塌陷出一个深坑。
      但是影子下面的大地坚实地响着,什么也没发生。
      咱们到底进不进去?他对着影子无声地发问,就好像詹姆、莉莉还在那里。
      影子自然不会回答他。
      所以哈利决定不进去,以免节外生枝,惹来麻烦。
      他为自己的清醒感到庆幸,然后立刻发现自己已从屋子侧面的通风口钻进了地下室,还上楼走进了客厅。
      你连身体都指挥不了,真没用。他责备自己的大脑。
      可脑子并不理会,它让他坐在熟悉的沙发上,摊成一张软绵绵的华夫饼。
      一个月前,他们所有人挤在这张沙发上,没事就抱怨地方太小了。
      谁知道一个月后,它比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还大。
      哈利转着眼睛打量着屋里的家居摆设,他还记得大家一起讨论装修的那天。
      电器的牌子是赫敏选的,地板的花纹是罗恩挑的,金妮说什么也要四周的墙纸上有蒲公英花纹,卢娜坚持地毯的配色必须是波西米亚风格,大伙儿没一个地方意见一致,除了选餐桌的时候都一眼看上了那张能像七巧板一样变形,最多可以坐下十个人的组合餐桌。
      要把他们几个想要的东西都整合在一起,简直比重新盖一幢房子还麻烦,小天狼星却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弄好了一切,哈利相信他那时用了Netzach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能感觉到他有多厌恶与那些东西扯上关系。
      可为了让他高兴,他还是用了。
      小天狼星很早就知道他们俩都会有失去魔力的那天吗?
      答案可能就在客厅的桌子上。
      哈利上次来就注意到那里总放着一堆麻瓜大学的宣传册。他一直以为是卢平教授的,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小天狼星为他看的。
      小天狼星说不定还有些期盼这天,不知他想象了一个怎样的未来?
      哈利仰面看着头顶的灯池,眼前出现了一场幻灯电影,他看到他和小天狼星一起回到这里,作为没有了魔法的两个麻瓜开始新的生活。辅导员经营着书店,而哈利会在附近的中学念书。他们能找到许多新的乐趣,会交到不少新的朋友,当然也有新的问题不断困扰他们,不过那很快都会过去。有一天,他也许能考上大学,他很喜欢音乐和数学,历史不怎么在行,但如果努力一把,应该能够合格。每天晚上,他们可以看看电影,打个球,玩几盘游戏,假日里,罗恩、金妮、赫敏、卢娜会到这来玩。没准卢平教授和唐克斯也住在这里,在他们攒到足够的钱买下自己的房子之前,想住多久都可以……
      那些从未出现过的美好日子,梦一样在眼前闪现。
      屋外,天空上堆起层云,阳光渐渐黯淡。
      午后的热风伴着蝉声吹过,带来远处不知谁家的音乐声。
      一个犹如炉中灰烬般的女声,用忧伤的声调唱着歌。
      “那一天不会来,我亲爱的人……”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天花板上的幻觉,一瞬间,它们都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白色。
      那点微不足道的愿望,就这样被轻轻断送。
      哈利的手落下来,砸到沙发上。
      他感到自己的影子在拉长,分成两个,一个很像莉莉,她举着一个高达模型苦笑着骂他:你看人家孩子,十五岁都开着机器人拯救地球了,再看看你。另一个很像詹姆,他叼着烟斗坐下来拍他肩膀:小伙子,你起来我们谈谈人生。
      以前,想象爸妈的模样,总能让他感到好受一点。
      可现在,他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他挥挥手,赶走那些想象出来的幻影,翻身把脸埋进沙发里。
      已经五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他真想这么躺在这,睡上五年,或者五十年。
      至于以后的事情,都不要再想。
      闷热的空气让他的身体变得沉重,半梦半醒间,他的手无意间塞进沙发缝里。
      在徳斯礼家,他如果想要零用钱就会到这种地方寻找,每次总能翻出几枚救急的硬币。
      不过这回,他的手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了一下。
      他清醒不少,缩回手,搓搓指头,又放进去探寻,直到把那个刺人的玩意抓上来为止。
      摊开手心,他看了那个东西一会儿,猛然坐起来。
      又愣了片刻,他跳下沙发拿起那些袋子。
      该回去了。
      正值下午最热的时候,他没吃午饭,也好长时间没喝过一口水,但还是不知疲倦地奔走着,迎着刺眼的光,穿过热辣辣的风,顶着炎阳。
      额头上的汗水渗进了他的眼睛,提着袋子的手也被勒出一道道红痕。
      不过,他反倒比躺在阴凉的沙发上觉得好受了些。
      他发现自己担心的实在太多,能做的又实在太少。如果真的想让自己摆脱这份折磨,就得去找些事做,不要停下来。
      他满头大汗地跑回密蒂先生矿坑似的书屋,拿着新买的消炎药和绷带去找金妮。
      沉重的词典被推到一旁,哈利钻进金妮的隔间。
      可她却不在那里。
      他返头去找,几个常用的大房间里也没有。
      老食尸鬼不见踪影,汤姆·里德尔蹲在玻璃杯里坚决不跟他说话。
      哈利沿着隧道绕了几圈,差不多决定要拆了周围书墙的时候,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似乎有人在哭,其间还夹杂着什么东西敲打木头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找去,走进那座拿来当厨房的隔间,看见金妮站在案板前面,举着菜刀。
      她身边堆着一大摞报纸,手旁放着早上被摔过的收音机,上面粘着些胶带,这会儿正断断续续发出声音。
      哭声是从那里来的。
      有人抽抽噎噎一阵,又接着讲话。
      “克劳奇先生出事的那天晚上……我看见……她站在森林里,用不可饶恕咒把克劳奇先生……我以前说不出来,因为我太害怕了,而且也不愿意相信,我告诉自己是看错了……可二十五日那天晚上,我清清楚楚看见她袭击了水蓝儿,然后……然后巴沙特教授还有小克劳奇出现了,他们一起复活了神秘人,我,我实在……我不明白,我以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她是一个恶魔,她甚至控制哈利·波特跟她一起投奔伏地魔,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女孩又开始哭了,那声音是卢娜的,腔调却像极了水蓝儿,哈利听得脊背阵阵发凉。
      直挺挺站着的金妮,在这一刻举起菜刀。
      哈利回过神,冲上去从后面抓住她的两只手。
      金妮吓了一跳,想用力甩开。
      哈利发现她力气不小,要按住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金妮看清是谁便停止了挣扎。
      哈利擦擦脸上的汗,转到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膀,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不要难过。可金妮猛然抬起脑袋,眼圈没红,眉头平整,一脸淡定。
      “你干什……哦。”她明白过来,赶忙放下手中的菜刀,“我没打算……绝对没有。”
      她往旁边让了让,哈利看到案板上有一大堆切成细丁的洋葱。
      他更觉得莫名其妙了。
      金妮把手放进洋葱丁里,大把大地抓着,把它们挤出汁来。
      “这几天,我躺在那,一直想着卢娜、巴希达、邓布利多、爸妈,还有好多好多人……可是这里……”她用拳头敲敲自己的心脏,“没有感觉。”
      哈利呆呆地望着金妮,一时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今天,我把所有报纸都看了,广播也听了很长时间。情况比我想的还糟。以后要上哪,将来怎么办,我一点主意也没有。我觉得自己没用极了,想使劲哭一场,可努力了好久,却不知道该怎么哭。我又想,哭不出来的话,笑笑也行,那群混账编排的那些东西是够可笑的,我又试了半天,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笑。”
      哈利终于明白了金妮为什么看起来无动于衷。
      她失去了魔法,失去了学校,失去了家人和最好的朋友,现在,她连哭和笑的机会也失去了,将来还会失去什么呢?
      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歉意,绞尽脑汁想说点鼓舞人心的话给她听,可他能找到的每一个词,放在当下,都显得那么虚伪和空洞。
      哈利不自在地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金妮却显得十分放松。
      她举起一张奇怪的纸片,上面画着一个月牙。
      “我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将来别人讲笑话,我在那听就很尴尬了,于是我想了一个好办法。”
      她把月牙横过来挡在脸前面,月牙变成了一张微笑的嘴巴。
      “顺便我把哭的问题也解决了。”
      她又捧起案板上的洋葱,猛地把脸埋进去,再抬起头,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以后去看催泪电影,我会带上这个。”她用平直的声音说着笑话,随手把洋葱放在一边。“做完这两件事,我忽然发现,只要肯用心,一个下午搞定两个棘手难题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所以——”她把手放在哈利的肩上,反而安慰起他来,“其他的问题,以后也会慢慢解决。”
      哈利在意识到自己要干什么之前,已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金妮。
      他拥抱她,不是觉得她悲惨可怜,恰恰相反,他能感觉到她正在竭尽全力重新站起来,他张开怀抱,是想把自己的力量给她,也从她那获得一点力量。
      从这一刻起,他真真正正认识到,不论金妮也好,卢娜也好,赫敏也好,罗恩也好,所有那些他时时刻刻想念的人,他们的命运并不是平白无故随意生长的。从深深的源头那里,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并已交融多年,彼此重叠,有了无法分离的轨迹。即使不在身边,他们也是他生命不会分崩离析的原因,他们仍是他故事的永恒组成部分。此刻拥抱金妮就如同拥抱他们所有人。为了这一点,他必须陪在她身边,必须一起走下去,必须勇敢地直面所有灾难的降临,必须顽强地接受自己的愚蠢和脆弱,勇往直前。他们珍惜的一切,决不能就这样被否定,就这样被断送。
      刚才那句缥缈的歌词又响在耳边:
      “那一天不会来,我亲爱的人……”
      是的,他在梦中曾无数次预见过可怕的末日,可是,那一天不会来。
      他们都不会让它到来。
      金妮安静地接受了这个拥抱,虽然她心里没办法像哈利那样升起那么多复杂的感情,但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有所感受。
      她把头靠在哈利的肩膀上,依旧平静地说:
      “我知道广播里的卢娜是假的。真的卢娜告诉我,要写出第三百六十六个咒语,要找出二月二十九日彼豆的魔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会努力到最后一刻。”
      这提醒了哈利,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从沙发下面找出的东西放进金妮手中。
      金妮看着掌心,那里面有一枚胡萝卜耳环。
      正是卢娜找不到的那个。
      她看着那个耳环,没有惊叫,没有欢笑,没有露出以往任何一种专属于她的反应。
      她只是专注地看着。
      过了好久,她抬起头,面对哈利,还是那副面瘫的样子。
      但他知道,她是想笑的。
      他们一起回到众人常聚的房间,哈利把消炎药递给金妮,金妮刚把药片放进嘴里,密蒂先生回来了,带着一摞书和笔记。那些都是以前霍格沃茨的旧教材,每个年级所有科目都有。
      金妮从里面抽出一本《魔咒学基本原理》。
      她回头看看哈利。
      “我从没想过会在暑假好好念书。更没想过会在没有魔法的时候念魔法原理。”
      她说着,举起那张画着月牙的纸片,月牙朝下,放在脸上。
      哈利又一次觉得这是在一场梦里。
      暑假竟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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