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修的回忆
  “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如今想起仍心有余悸。那时候的我是个不务正业,日子得过且过的半吊子。四十好几的人了,没成过家,更没有孩子要养,虽然免去很多麻烦,少了很多烦恼和压力,但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不懂事,老了,孤独感也就随着来了,为了忘掉这种孤独感,我每天找人喝酒,喝醉了,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可能是因为住在幸福小镇里,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很不幸福,在我眼里,谁都比我快乐,谁都比我幸福。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幸福小镇是在山里,空间小了,所有的一切就会被放大。笑声和哭声能穿透每一户人家,就连别人的每一个眼光都会像太阳射出的光一样刺眼,你能想到吗?那时候别人看我的眼光恨不得把我烧死,这样他们就像赶走瘟神一样把我彻底赶走。”
  李修哽咽了。
  “我每天都是醉醺醺的,这对我来说才是最幸福的。我经常幻想一觉睡下去就再也醒不来了,悄无声息地离去,尸体如何被处置都无所谓了。可我命硬,第二天照样看得见初升的太阳,一年四季没生过病,你说邪乎不邪乎?更邪乎的还有呢,我一辈子靠卖柴火勉强度日,唯一值得骄傲的事,就是镇上家家户户的柴都是靠我一人维持,那天我去山上捡柴火,不小心掉进一个几十米深的坑里,这个坑是在山尖上,平日里除了我,谁都不会去,也不敢去,我在坑里足足待了两天两夜,也饿了两天两夜,我想我快要死了。可谁能想到,站在绝望边缘,老天却给了我一线生机,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雨水冲刷了坑的边缘,竟然露出了附近老树的根,坑里的雨水慢慢升高,我借着水的浮力,踩着树根,拉着树根,一点儿一点儿地爬了上来。”
  李修微微一笑,却没有半点儿得意。
  “回来之后我大病一场,在病床上,我想了很多,既然没那么容易死,就好好活着吧。病好之后,我就想翻新房子,给自己一个像样的家,可我没钱买砖瓦,就去山上伐木。我想到了当时把我从坑里救出来的老树根,我再次来到那座山,眼前的景象让我吃惊,这里竟是一片森林,里面有很多名贵树种,并且都是生长了百年的老树,他们高耸入云,繁茂挺拔,更让我惊奇的是,他们排列有序,像一排排将士。我年轻的时候酷爱钻研树,梦想着成为一名木匠师,唉!可惜天不随人愿。我在森林里足足走了三天,森林密不透风,广不见边,就像一个宫殿。”
  “这么多古树,翻新房子一定很好。”
  “可爷爷我天生爱护树木,他们活了百年,我实在下不去手。我一直都觉得,什么东西只要是活得久了,必成精。我从那之后,默默成为护林人,可想来也奇怪,没有一个人见过这片森林,更别说去过了。按理说,森林就在山头,山头那么高,在家里抬头可见,可我试过,除了我,谁都看不见。直到有一天,六丫头他爹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召集了全镇年轻人准备进山伐树,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一直是个谜的森林怎么一下子让所有人看见了呢?但是,那些古树不能被砍,况且我当时有预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真要是盲目地去砍伐,招来祸事也说不定。我就编了个谎,他们当时也是半信半疑,可谁都不敢拿一家老小的命开玩笑,就说先等等看,如果有其他人去砍的话,他们再去。我趁着他们暂缓之际,当晚一人前去探个究竟,没想到……
  “您看到了什么?”
  “整片深林的树全部枯竭,只有一些百年老树还尚且有些生命迹象。我徒步走了很远,每到一处全是死寂沉沉的景象。枝枯叶落,很多老根外凸,我当时仔细观察过,这些露出地面的老根不像自己长成那样的,倒像是被人拔起来又着急种下去的样子。可是这么多,这么粗的树谁又有那么大的力气能不出任何巨响,悄无声息地拔出来呢?我越想越觉得蹊跷,越想心里就越害怕。就在这个时候,一条树根死死地缠住了我,把我拖了十几米远,我被地上的硬东西撞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竟发现身边躺着一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那,那婴儿是我吗?”
  “没错。我本以为那只是个普通妇女,遭遇凶险,为了保护孩子才躲起来的。我当时见你母亲呼吸微弱,说话都要使出全力,我问她发生了什么,这里山高路远,很少有人来,她是怎么过来了,还抱着个孩子。她紧紧抓着我的手,眼神充满了渴望,我接过她怀里的你,腾出一只手去扶她,她却按住我的手,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跟我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这个可保你富贵,望把他养大’一句是‘将我埋在你家院中’。”
  “您是说我母亲的坟在院中?可我不曾见过啊。”
  “听我把话说完。你母亲说完这两句就昏死过去了。我怀中抱着你,背着你母亲回到家,我按照你母亲的说法把她埋在院中。当我把她放入土中,正准备填土时,你母亲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她的身体站立起来,她,她变成了树的模样,双腿变成树根扎进了土里,身子变成了很粗很粗的树身,两只胳膊变成了很粗的枝干,头变成了树冠,那个坑像被施了法术一样,自己填平了,这一切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了,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我吓坏了。你母亲用最后一点儿力气跟我说‘十二年后一切都会明了’。”
  “所以,现在就是说出一切的时候了?”
  “柏儿,你的身世我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你的母亲是一棵名贵的百年柏树。”
  “爷爷,您——您是说——院中的那棵枯竭的柏树——是——是我母亲?”
  “孩子,再过些日子,你就十二岁,刚好十二年,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你听得见那些花草树木的说话声,他们很有可能都跟你的身世有关。”
  柏儿听完李修说的话,踉踉跄跄地来到这棵陪伴他十二年的柏树。小时候柏儿常在树下玩耍,有时候玩累了就会靠着它睡上一觉,第一次学爬树,第一次在树上吹风,第一次在树上看日出日落,第一次在树上思考……很多的第一次都和她在一起,她就在柏儿身边。柏儿抬头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光秃秃的枝干也遮挡不住她的伟大。这十二年对母亲的思念到了此刻,像决了堤的洪水,冲垮了最后一道防线。
  “母亲!”柏儿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
  李修看着柏儿哭了好久,但他没有上前劝阻。
  “记得小时候,我和镇上的孩子打架,不管谁赢谁输,总是他们的父亲或者母亲拉着他们来家里找爷爷理论,爷爷护着我,好几次都把他们赶出去了。我虽然表面不在乎,可每当这种事情发生,晚上我都会躲在被窝里哭,我在想,要是我母亲也在,您一定也会拉着我去找他们理论。”柏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可以看出他是多么想自己的母亲。
  过去,柏儿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一张白纸,又轻又薄,是爷爷让这张纸有了色彩。而如今,他知道他也有自己的使命,这个使命让他的生命变得厚重,变得充满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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