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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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作，文笔不好，意象很杂。
　　算是he，无cp，但是有少量擦边球。
　　有姊妹篇，但是会咕很久（。
　　嗯总之感谢收看。

　　-

　　楔子

　　青阳告谢，朱明肇授。

　　0

　　我是从一个隐居山中的老头那里听到这个故事的。

　　1

　　永靖五年，春。
　　冰塞长河，雪满群山。
　　茫茫白雪中忽地现出一粒黑点，细看去竟是个人。他拖着刀，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身上不知中了多少刀多少棍，殷红渗入墨色的衣衫。雪水仿佛是要钻进骨头里，将躯体截成四分五裂。
　　踉踉跄跄。血和脚印在身后连成一条扭曲的线。
　　终究是体力不济。那人身体一斜，倒在雪地里。

　　2

　　他是在一张温暖的床榻上醒来的。
　　榻边还有一位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子，端着碗给他喂汤。
　　震惊之余，他忽然想起以前其他镖客给他讲的流俗传说。他心想，那些侠客落难为民女所救的故事，真能发生在我身上？
　　于是他问，我为什么在这？
　　女子笑道：“前些日子我哥哥上山去砍柴，恰巧碰见你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多亏他背你回来，不然你早冻死在山上了。”
　　他正厘不清事态，又进来一个白衣飘飘的清癯男子，喝止了女子的话：“青如，不可无礼。”
　　“民女”走了，变成一个男性坐在他旁边。
　　来人说：“在下青阳，敢问大侠尊姓何名？”
　　他盯着那截拂衣时隐约露出的纤细手腕，愣愣地报出姓名。
　　他轻叹：“我不是甚么大侠，只是一个落魄的镖客罢了。”

　　他把自己押镖途经沧云山、不料遭山匪劫镖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名叫青阳的男子。
　　青阳微微颔首：“这帮山贼，罪不可恕。”
　　说完就起身告退了。
　　于是一连三天，他都再没见过青阳。
　　倒是青如每天来陪他说话，打发时间。她告诉他，这是间客栈，她是家中的三妹。青阳是大哥也是客栈掌柜，至于那天背他下山的人，则是二哥青昱。
　　“阳哥哥虽然面上冷冰冰的，其实心肠可好了。你的伤也是他治的……”青如笑道，“还有昱哥哥……”
　　他抚着缠在腹上的布条，没再仔细听她的话，却莫名想起那天窥见的那双女子般纤细的手。

　　3

　　三日过后，他伤愈大半，已能下床行走了。
　　他暗中寻思，自己明明是伤得极重的。按以前说，这种伤没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而这次却只有三天。
　　一个小客栈的掌柜，医术有这样高明？
　　他走出屋外。大雪似乎刚停不久，庭院中央的参天巨树上，白雪积如华盖。树下井旁，有人正在汲水。
　　他走上前去问，青姑娘，你在做甚？
　　青如只顾着打水，随口答道：“洗衣裳呀。”
　　他突然瞥见井台上，卧着一件纯白衣衫，同那天他见到的青阳穿的白衣很像，只是上面添了几大片刺目的凝血。
　　这血迹来得不对头，青如的态度却很平常。
　　她说：“阳哥哥这两天上山收拾那帮山贼去了，昨晚刚回来……”

　　他不顾伤口，快步走向大堂。布帘被猛地掀开，他冲到柜台前，却一下子愣住了。
　　青阳正靠在柜台后翻账本，安然无恙。
　　“你……”他支支吾吾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青阳手上拨着算盘，对完一笔账才抬起头：“朱兄？青如又跟你说什么了。”
　　他脑中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有不久前镖队与山匪短兵相接的，有大镖头边呕血边对他吼道“快走”的，有青阳面色平静地说“罪不可恕”的。他想，那帮人虽是山贼，却人多势众，成功劫下了他们的镖，打得镖客们死的死、逃的逃，身手必有些了得。这个青阳武功有多高强，能凭一己之力拿下那么多山匪？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为什么？”
　　青阳早已不再看他，低头算下一笔账去了。
　　柜台后的人淡然道：“沧云山本是我家地界，饶不得贼人作乱。”

　　4

　　他没心思去想青阳那句听上去正气凛然的话是什么含义，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考虑。
　　青家人把他从山上救下来，给他疗伤，为他报仇。这已经算是极重的恩了。
　　大镖头曾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他受了别人的涌泉之恩，不报答便天理不容。

　　他向青阳提出想要留在客栈的请愿。
　　“像青姑娘那样干杂活儿也行，让我劈柴端水也行……”他乞求道。
　　青阳合上账本，盯着他看了半晌，说，明日给你答复。

　　第二日清晨醒来，他发现榻边多了个板凳，上面叠着一件粗布短褐。抓起来抖开，有一股皂角的清香。
　　毕竟从前是个镖客，以防不测，他的睡眠一向是很浅的。有人竟能趁月黑风高进来他房间，放下凳子和衣服，而不惊动他。
　　他心说，指不定真遇到绝世高人了呢？
　　他快速换上布衣，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5

　　青阳并不为难他，没有给他“劈柴端水”的重活，只让他在大堂给客人沏个茶、送个菜。
　　他当着店小二，偶尔帮青昱拣拣柴火提提水，便觉得这生活已经很满足了。他幼年没了爹娘，大镖头在恶臭的巷弄中捡到他，顺手带到镖局教他练武。他十岁便跟着大镖头四处跑，没有过过这样的清净日子。
　　他立在客栈门口，眺望远处的沧云山。山在镇子西面，夕阳为它镀上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他看得入迷。
　　他忽然想起曾经问青如：“那山为甚叫‘沧云山’？”
　　“不晓得……”青如擦着双眼，似乎刚睡醒不久，“这你得去问阳哥哥。”
　　而他自然是没敢去问青阳。
　　正如他养伤时青如所说的，青阳是个面若冰霜的人。对谁都不舍得笑，就连眉头也皱得少。
　　日沉西山，暮色漫延。他望着消散的晚霞，摸摸胡茬，忆起他与青如的那番对话发生在早晨。
　　按理说早晨应最清醒，哪有人这时候打瞌睡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如睡眠的时间似乎愈来愈长了。

　　一日，他在大堂抹着桌子。
　　客栈门口突然闪出一个少年，身材精壮。他停下手，疑道：“阿昱？你不是上街采买去了么……”
　　“嗯。”青昱像是怀揣着什么事情，脸上布满焦急慌张，“阿阳哥呢？”
　　他指指柜台方向。
　　青昱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清早客人少，大堂里并不吵闹。况且他天生耳力聪敏，可以隐隐听到青昱和青阳的言语声。
　　青昱说，他看到镇北市集贴了许多告示，便跟着人群上去围观。
　　有一队降妖人将要到镇上来了。

　　6

　　晌饭时，青阳宣布了这个消息，神色很平静。
　　比起青昱的焦虑，他更多的是惊奇：一个山脚小镇，半天就能走遍每条街巷的小地方，也会有妖？
　　他转念一想，妖怪毕竟害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人来祛除邪秽，安定民生，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不知怎么，青如听后也和青昱一样，露出慌张的神色来。

　　夜里寒冷。他冻得清醒，没有丝毫困意。
　　于是他爬将起来，套了外衣，点上一个小火炉，打算到庭中走一走。
　　山脚下汽积雾聚，夜里寒气湿冷入骨。即便到了三月初，已不怎么下雪了，却仍是春寒料峭。
　　他提着灯笼，怀里揣着火炉，在庭院的树下踱步。这树高得出奇，青如说那是株白玉兰，自她出生前就栽在院里了，年年枝繁叶茂。初夏花开的时候，像积着一树雪。
　　他仰头嗅了嗅。季节还稍早，花只开在树顶，香气很渺远。他正阖着眼睛捕捉花气，头顶忽然传来一线声响。
　　窸窸窣窣。他习惯随身带一把防身的匕首，便下意识去摸腰间。
　　树上有人。

　　他根本不知道青阳是怎么出现在面前的。
　　他握着匕首，在昏暗的树荫下四面张皇，一转身眼前就闯进一个白影来，吓得他差点喊鬼。
　　“朱兄？”“白衣鬼”抢先问道，“三更之时你在这做甚？”
　　他心说这句话应该回赠给你吧，嘴上老实答道：“太冷了我睡不着，出门散步。”
　　青阳点点头，转身面朝树干，忽而又对他说：“朱兄，这夜颇有寂寥，若睡不着，可否赏光共饮？”

　　他觉得自己这个夜晚过得很魔幻。
　　相较之下，被冻醒和偶遇青阳根本算不上什么了。他正在和一个面瘫饮酒赏月——主要是在那棵玉兰树上。
　　他不怕高，反而怕这树枝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要是断了摔下树，就又得在床上卧个几天了。青阳仿佛洞察他的心思，道：“不会折断，朱兄尽可放心。”
　　他挠挠脸。空气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尴尬，他只好帮着青阳斟酒。一摸酒壶，热的，已经烫好了；取个酒碗，拿了一只下头还有一只，统共两个。
　　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就像青阳在特地等他来一样。

　　“朱兄，你信妖吗？”
　　他托着半碗酒，正百无聊赖地发呆，为青阳打破沉默的一句话吃了一惊。他想起那张告示，抿了口手中的酒，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来：“信。”
　　“如此。”青阳没什么表示，只盯着空中的半轮月亮看，“你觉得，妖该是什么模样的？”
　　“没见过，不清楚。”他瞥见有半朵玉兰花乘风落进了碗里，干脆仰头把酒一口闷了干净，“也许长得丑陋吧。”
　　“那么，朱明，你听我说。”
　　他恍然意识到，这是青阳第一次直呼自己姓名。他偏过头去。
　　“我便是妖。”

　　7

　　他愣住了。
　　鼻腔中一口残存的酒气呛得他差点儿背过气去。他边咳嗽边圆睁着双眼，死死盯着青阳。
　　明明只有四个字，每个字的音节他都熟悉，却忽然不能理解那话的意思。他胸中的疑惑像开了闸的水似的涌出来：青阳真的是妖？是什么妖？能够修成这样的人形，有多少年岁了？
　　还有，为什么要告诉他？
　　青阳依旧十分平静：“青蛇。”
　　他手抖得端不住空碗，于是颤巍着将碗搁在了酒壶上。饮酒的兴致尽散，脑中却愈发清明。
　　青阳原来是蛇，那么青家人大概都是蛇所化。这样一来，他的诸多不解似乎都有了定论。为什么青如的睡眠比常人要多？因为她是一条需要冬眠的蛇。为什么青昱见到有关降妖人的告示会坐立不安？因为他自己就是妖怪。
　　“我本是沧云山上一条青蛇，活了百年化了人形，便下山来到镇子上。”青阳轻拍着树干，“那时候就把这树栽下了，差不多有千来个年头……”
　　他想起青阳那句“我家地界”，想起那人凭一己屠山、归来却毫发无损的样子，想起他三日便痊愈的伤，和突兀出现在榻旁的布衣。记忆中的一切都水落石出——因为青阳是妖。
　　但他隐约觉得，修炼千年的妖怪，能力应远远不止于这些。

　　8

　　短暂的坦言伴随着良久的沉默。
　　青阳没有伤过他，他并不害怕。但毕竟知道了青阳的真身，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正当他想随便扯点儿什么化解尴尬时，青阳先开口了：
　　“朱兄，知道我为什么同你说这些吗？”
　　“你要杀我灭口？”他轻笑着反问。除了灭口，他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尽管他相信青阳不会杀他。
　　“不是。”青阳像是回应他似的，很难得地也笑了笑，但马上又收敛起笑意，“我想让你走。”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青阳说：“你也知道了，月末就有官府派人来搜城捉妖，到时候怕是……”
　　他打断青阳的话：“你是觉得，我会连累你们？”
　　“……不。我们是妖，怕的是要牵扯你。”青阳苦笑道，“况且，朱兄丢了官府的镖，躲了个把来月了，也不想这时候被抓住吧？”
　　青阳的末一句话多少有些激将法的意味，但他没去在意。他问：“你们为什么不逃走？”
　　“并非没有想过。”青阳摇摇头，“只是，我离不开这片山。”
　　他盯着青阳。夜风骤起，花瓣裹挟着香气落了他一头。
　　“这镇西，是我能走到最远的地方了。平时其他事情都是青昱和青如去做的。”青阳说道，“他们两个，是我在山脚下捡到的无父无母的小蛇，长了几百年也有这样大了。他们能去到我无法抵达的地方，这样很好。”
　　青阳打了个顿，突然长叹一声，转头看向他：“朱兄，今日之后，你必须走。我帮你打点好，先去沧云山上避一避。”
　　那张脸的角度正好背着月光，一双眼睛却显得分外明晰。
　　瞳仁拉得细长，两端尖尖的。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睛长在人类身上——那是一双蛇的眼瞳。
　　青阳几乎探了半个身子过来，他的视线往下一移，就可以瞥见那人撑着树干的手。
　　白皙瘦削，一双男儿的手却胜似女子。他奇怪道，蛇没有四肢，青阳是怎么化出这样好看的手来的？
　　鬼使神差一般，他听到自己应道：“好。”

　　9

　　次日，鸡鸣破晓。
　　整理好了行装，他端坐在屋中擦刀。脚边的盆里燃着炭火，熏得整间屋子都暖融融的，锋刃的触感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他抚着刀，想到青阳是个大隐于市的绝世高人，自己还没有领教过他的剑术。
　　那人总是一身素白，舞起剑来是不是也像一面漫卷的白旗帜？

　　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青阳时，他“不是甚么大侠”的回答。
　　诚然，他确实不是大侠。只是他从小和其他男孩子一样，怀揣着一个大侠梦，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行侠仗义，闯荡江湖。大镖头挺支持他的热血梦想，捏着他瘦弱的肩膀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大侠那么多人想当，竞争太激烈啦，不如做个小侠嘛。”
　　于是他又立志当小侠。
　　镖客终日四处奔走，无法“为友为邻”，他便在路上做一点儿尽力而为的好事：途经荒凉破败的山村，路边蹲着肚饥的孤儿向他乞食，他解下干粮送给孩子吃；路过繁华的县城，光天化日之下的市集门口，有富家公子哥调戏民女，他冲上前去把人打翻在地，押进了衙门。
　　每回事后人们向他表示感谢，他都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嘿嘿”一笑，把大镖头教给他的那句名言给他们复述一遍。
　　他不是大侠。天下苍生，不可能皆为他所救。
　　但他不想甩头就走，他不想抛下青家不管。是人是妖，都是命一条，凭什么他能够救人，不能救妖？
　　纵然救不了天下，还救不了眼前人吗？
　　他熄了火盆，挎上腰刀，大步走出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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