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

　　腊月夜里，雪如柳絮漫天飞舞。已至宵禁，京城一片死寂，唯有丞相府还留有一盏灯火。

　　手指骨骼分明，白皙纤细，握着本书，封面上写着“孙子兵法”四个字。眉目清秀，眼尾狭长，长睫下缀着双灰蓝色眸子，着一身银白衣裳，布料厚实，毕竟已是寒冬腊月。手边放了个暖炉，时不时伸手暖暖，他便是当朝丞相之子——夏思渝。

　　夏思渝抬眸，是门被敲响了。门外人冲里边轻声说了一句：“思渝？不早了，该睡了。”

　　他放下手的书，站起身，抬脚去开门，门外的人是他的父亲，当朝丞相，夏敬擎。

　　“父亲，您这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说完，手离了门，语气中现出一丝惊讶，静静地退到一旁让夏敬擎进来。

　　夏敬擎抬手拍了拍衣摆的雪才抬脚进来，身后的公子等他进来便轻轻推上了门，跟在他身后。

　　夏敬擎坐在炕桌边，倒了杯茶，暖了暖身子，对刚落坐的夏思渝说道：“思渝啊，虽说这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万卷始通神。但是看书得有个节制，这三更半夜的，明日还得早起呢。”

　　夏思渝看着他，叹了口气：“父亲。”夏敬擎喝了口茶对上他的眼神，立刻放下茶杯连忙摆手道：“好了好了，思渝，说正事啊。今日上朝时，陛下说明日要办接风宴。”

　　夏思渝抬头抬头看了他一眼。近年来时局动荡，腹背受敌。这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也多，没听说哪位要回京，况且最近这匈奴、悍匪闹得凶，怎么还有接风一说。

　　他皱了皱眉说道：“接风？”

　　自从先帝驾崩以后，这继位的二皇子本就荒淫无度，刚即位不久便将太后送上了断头台。数个月前，一个小小的县丞给皇上送了个绝色的姑娘，便成了大理寺少卿。还不顾朝中一众人的反对，执意立那个来历不明的姑娘为后，现在甚至已有半月没上早朝。

　　夏敬擎拿起手边的茶杯，杯沿抵在唇边：“嗯。”

　　他顿了一下又开口道：“也不知道是接的什么人的风，消息封得死，旁敲侧击一个时辰，还是没透露半点。你明日还是去一趟吧。”

　　夏思渝皱了皱眉。

　　夏敬擎看着他叹了口气：“思渝，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喜欢清净。但是陛下今日特意提了你的名，让我下了军令状的。若你不去，你爹我可不就惨了。”

　　夏思渝年幼时，他父亲日理万机，母亲病重，每日陪他的不过就是一间空房，说得上话的也就是他奶娘和十二岁那年捡回来的一个小姑娘。所以他习惯了清净。

　　夏思渝听了这番话，虽然的确讨厌，但是……这接风宴为谁而办都不透漏一星半点，搞得夏思渝愈发好奇。

　　他点点头：“嗯。”

　　夏敬擎再交代了几句便出了门：“早点睡吧。”

　　夏思渝坐在炕桌边看了会书，鸡鸣打破了这一夜的寂静，他放下书，走入内室从剑鞘里抽出剑出了门。

　　他站在台阶前，伸手接住了几片似柳絮般轻飘，玉白的雪花，冰凉的但又转瞬即逝。

　　藏着暗纹的布鞋出现在庭院中的空地上，他想起幼时的亦舟哥哥，一招一式。目光一定，剑影忽烁，长剑抵在桃枝上，抖落一地残雪。

　　一个旋身腾空而起，落在身上的雪四处飘落。

　　接风宴，若回来的是你该多好啊，说好的让我等两年，现如今十年过去了，却连你的一纸书信也不曾收到。

　　双脚落地，剑从胸前滑下剑端落到地上扫起一地飞雪。他抬嘴呢喃道：“真是个薄情寡义的骗子。”

　　眉间落了雪，双睫都凝结成了冰，嘴里吐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双手冻的通红，他将剑收回剑鞘中，抖了抖身上的雪，进入房门，暖了暖手。吹灭了桌上与床头的灯便躺下睡了。

　　第二日天刚刚见亮，夏思渝的房门便被敲响了，夏思渝睁开眼，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又好好整理了一番。

　　门外站了个男子，看样子是个将军，一身铠甲尚未褪去。五官立体，眼神深邃，身姿挺拔有如屹立黟山峭壁的苍松，恰似九夏之骄阳，剑眉晕着一双闪烁着星光的眸子。铠甲上，泥泞还掺杂着些许白雪。

　　这个人看着陌生，似乎总没见过，可眉眼又似乎很熟悉。夏思渝看着他的眼睛，皱了皱眉：“你是何人？我不曾见过你。”

　　眼前的人，眉眼舒展开，笑着道：“小馒头？你不记得我了？”

　　夏思渝愣了愣低头嘀咕着：“小馒头？”他惊愕地抬头，眉眼确实像他。

　　他推了将军一把，将军一个踉跄，再抬头，自己已经被关在门外。

　　将军抬手拍门：“小馒头，给我开开，好不好？我回来了。”他叫了几声想起自己是偷溜进来的，便放下手，降低了音调对门内的人说道：“小馒头？快开门，放亦舟哥哥进去!我是偷溜进来的，若是被人捉到可就惨了。”

　　夏思渝背靠在门上，低头呢喃道：“真的……回来了？”“小馒头”这个名字也就秦亦舟知道，他摩挲着下巴:莫非这接风宴便是为他办的？

　　秦亦舟在门外苦苦哀求：“小馒头？你说，亦舟哥哥做错什么了？你不让我进去。”

　　夏思渝回过神，张了张嘴对门外的人说道：“做错了什么？这不应该问问你自己吗？十年前，你说好的，两年，我等，可这一等就是十年。这十年里，你的一纸书信我都不曾收到。你自己说，你做错什么了？”

　　门外人没了声音，良久，秦亦舟沙哑着嗓子说道：“小馒头你离门远些站。”夏思渝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还是照做退到了一旁。

　　一会儿，秦亦舟抬脚踹开门，他走进房门一把将夏思渝拉入怀里，“小馒头，我错了，好不好？你别生气了。我现在不走了，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夏思渝推开秦亦舟，两只眼睛瞪着他，眼尾有些红，“再也不会离开我？又是一个誓言。”他垂下眼睛冷笑道：“呵，毫无根据的誓言，也就年幼无知的时候才会信吧。你我都已到了弱冠之年，幼时说的胡话我也不再追究了。”

　　秦亦舟愣住了，没想到幼时整日缠着自己要抱的人，如今分别十年，早已物是人非，竟然开始有些抵触。也难怪，毕竟是十年，说不长，两人却生了隔阂；说不短，二人终究还是再聚。

　　他抬头望着眼前的夏思渝，笑着:不过没关系，这十年的遗憾，我以后会拿一辈子补给你。“小馒头，你这十年等傻了？你还有数月才是弱冠之年呢。”他走近摸了摸夏思渝的头。

　　眼前的人还是他的小馒头，跑不了，十年了，生的比以前还好看。他心里偷笑着：这个小馒头，昨夜干了什么，都没来得及束发。他摩挲这夏思渝及腰的黑发。

　　夏思渝皱眉看着他，抬手拍开秦亦舟的手，问道：“陛下说的接风宴便是为你办的？”

　　秦亦舟撅着嘴揉着自己的手背，说道：“嗯。前些时日我军大胜，匈奴溃不成军，陛下便召我们回来了。”

　　夏思渝皱着眉，既是大胜，喜事一场，这封锁消息是何用意？

　　秦亦舟抓住夏思渝的手，将他拉到镜前，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发梳，为夏思渝束发，小馒头身上……好香啊。

　　夏思渝从惊愕中回过神，一把抓住秦亦舟的手：“你干什么？”

　　秦亦舟一脸邪笑，抽出手反搭在夏思渝的手上，脸贴着他的耳侧，两人面对着铜镜：“你说呢，十年未见，自然是想亲近亲近……”

　　夏思渝的直觉告诉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皱着眉低声喝到：“给我放手!”

　　秦亦舟抓他手的力道大了些，附在他耳边呼气道：“小馒头，你待我怎能如此薄情寡义啊？幼时你整日去偷看我练剑，可把我的心勾得死死的呢，现如今莫不是想要把我一脚给踹了？”

　　夏思渝偏头瞪着他，两人鼻尖相碰，呼吸交错。

　　秦亦舟对上他的视线，夏思渝眼尾泛红，眼里泛着水光。秦亦舟又往后仰了一点：真真陷进去了啊，怎么能那么惹人怜爱啊。

　　“二公子!”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女子，浅绿色的罗裙随步子摆动：“你房门怎么开着啊？丞相大人叫我来给你洗漱。”

　　女子偏头一看，笑容逐渐凝固：“二公子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她低着头，双手捂着眼睛快步退了出去。

　　夏思渝知道这是闹了误会，立马伸手推开压在身上的秦亦舟，大声喝道：“竹宣!给我回来!”

　　竹宣仍旧低着头让自己的视野仅限于地板：“二公子，我错了!您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您有龙阳之癖，断袖之嫌，更不会跟别人说您清晨衣衫不整与别的男子私会，您就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秦亦舟在一旁笑得双肩发抖，夏思渝扶额，摇头叹了口气。

　　秦亦舟死不要脸的上前说了一句：“是哪个不要命的小丫鬟啊？撞见我与二公子私会，按照丞相府的规定，这应当如何啊？”

　　夏思渝起身狠狠踹了他一脚，闭眼道：“你我二人一同浸猪笼。”秦亦舟被噎住了，闭嘴不说话。

　　他转身对竹宣说道：“竹宣，抬起头来。”

　　竹宣一动不动，夏思渝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宣儿，抬起头来。”

　　竹宣战战兢兢地将双手放在腿侧，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夏思渝理了理衣领道：“过来。”他转身坐到铜镜前，闭上双眸，缓缓开口：“许久未参加宫中的宴会了，你来吧。”

　　竹宣咧着嘴起身，路过秦亦舟的面前还挑衅地朝他比了个鬼脸，才小跑到夏思渝的身后。

　　秦亦舟“切～”一声白了他一眼。

　　竹宣拿起桌上的木梳，轻轻梳着夏思渝的乌发，她努了努嘴：“二公子，你这衣裳穿的不行。您是去参加接风宴，不是去奔丧，一身白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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