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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袍
她下意识顿住脚,江辞把伞柄递到她面前,林弋惊愕地看着他,正要指出身后的诡异时,江辞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撑伞。”
林弋说:“方才那行人不对劲。”
“撑伞。”江辞说。
林弋摸不透眼前的男人是正还是邪,她问:“你不是道士么,见到奇怪的事,不该出手么?”
“嗯,”江辞轻轻哼一声,斜过半边身子,漫不经心觑着林弋,“我在行还是你在行?”
林弋气呼呼瞪他一眼,不再说话。既然江辞这么说了,那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撑伞。”江辞再次提醒。
林弋接过伞,高高举着,费力地和江辞保持步伐一致。走了好长一段路,她手臂开始发麻,可江辞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她忍不住同他小声抱怨:“我举不动了。”
江辞置若罔闻,但他的步子好像慢下来不少。雨劈里啪啦打在伞面,林弋数着雨滴声,这样能让她忘却手臂的酸痛。
“好了。”江辞说。
专心致志数雨滴的林弋惊回过神,她手臂仍然高高举起,两人隔着一杆伞柄,四目相对。她迷迷糊糊,搞不清状况。
“去山洞避雨。”江辞从她手中接过伞,两人往前处洞穴中走去。这洞穴是两侧崖壁倾斜倚靠而成,顶上留出些细小的裂隙,能瞧出几缝天,有细丝飘下。
江辞从外头抱来几丛柴,画了道火符,火从枯柴上窜起,他把外袍褪下,放在火边晾干。蹲在一旁的林弋边拧袍子边想,会道术真好。
她捶了捶发酸的胳膊,心中计划着怎么去寻一个术法高又心地好的师父。
“过来。”江辞的语气像是招呼小猫小狗。
林弋蹲着调了个方向,面向石壁。她本来不想搭理他的,可在听到江辞又一句过来时,出于某些顾虑,她还是极不情愿地起了身。
“做什么?”她撇了撇嘴,不知道江大老爷又要指使她干什么活。
“脱衣服。”江辞稳声说。
林弋紧紧裹住了自己的衣裳,啐骂江辞:“不要脸。”
坐在石块上的江辞一边拨弄着火堆,一面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他那神情,仿佛在看一个不太正常的痴傻人。
林弋后知后觉,却又要面子,站在那处扭捏一阵,才慢慢把对襟花纹罗衫上的盘扣一颗颗解下。她手微微发抖,想要快点解来,又不住悄悄看江辞。江辞目不斜视地拨弄着火堆,对她这处动作毫不在意。
罗衫解下,她里面只穿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衣,隐约还能看清内里贴身郁绿绢带。林弋蹲下身,像是个攒成一处的小团子。火劈里啪啦地燃,风从洞口灌进来,她将手中罗衫翻过一面,哆嗦打抖。
身上笼下一层白布,她抽出一只手搭住它,没让它滑到地上。
“穿上。”江辞扔掉手中的木棍,侧身从林弋手中拿过她的罗衫。林弋狼狈地站起身,披上他的外袍,虚虚拢起,低头去寻腰上细带。
洞口传来声响,一人解下头顶大帽,正要进来避雨。林弋吓得赶忙转过身去,江辞站起身来,挡在林弋面前。
那人看着洞中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有些无措,眼神虚飘飘的,低低连声道:“抱歉抱歉。”他坐在洞口处大石头上,腰背挺直,望着外面的滂沱大雨。
林弋穿好衣裳,从江辞身后探出脑袋,那人方才他们在路上刚碰到过,此时,洞外,原先跟在他后头的人,一个个直挺挺地站成一横排,立在雨中。
“真的没古怪吗?”林弋低声问江辞。
江辞见林弋已经裹得严严实实,又坐回了原地。林弋捡了一块干净地方,不远不近在他边上坐下。
洞口的男子瘦得好像是一张硬纸板做成的人,头发虚虚挽成一个髻,靠近细细脖颈处,一大团蓬垂下来。林弋压抑不住好奇心,打量完他,又观察外面站着的一排人,蓑衣厚大,她倒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是做什么的啊?”林弋将宽大的袖子小心卷起来,暗暗问江辞。
江辞冷峻得像孤山上的嶙峋怪石,一言不发。林弋轻嗤,不屑地扭过头去,洞口的男子转过头来,隔着火光烈烈,他苍白的脸上细眉细眼微微弯起,冲着林弋微微一笑,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
他站起身来,微笑注视着林弋,缓缓走来。整个人太虚瘦了,每走一步,似乎就要飘起来。林弋心中咯噔一下,她想到的是狐妖化书生专摄女子元气。
“江辞。”林弋往江大道长身边挪了挪,她有些没底。那男子越走越近,绕过火堆,林弋扯住江辞的手,有些害怕。
“慌什么,你现在不也是半个鬼?”江辞慢悠悠抽出自己的手,道。
林弋:“……”
那书生走到了林弋面前,挨着她坐下来,林弋噌地站起身,在江辞另一边坐下。她的举动让书生有些尴尬,他放下手中的黑帽,小心翼翼地试探:“我,我有点冷,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江辞毫不在乎,他将手中干了的罗衫扔给林弋,同时又回应着新来的客人:“随你。”
“谢谢谢谢。”书生迭迭道,白净的脸上浮出一片红,好像是滑嫩的白鸡蛋上让人用胭脂蘸了一点。他往江辞这边挪了点,想要同他套近乎,“公子是何处人?”
林弋暗暗咋舌,这客人怕不是要热脸贴上冷屁股。果然,江辞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可这可怜的书生碰了石头也不在意,一门心思还要往这处撞。他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唐突恼了旁边的公子,于是几近谄媚地讨好笑着,“我看公子气度,应当也是修道之人。小生不才,对道家门术略懂一二,可向公子讨教一二?”
石洞内寂静无声,半晌,江辞哂笑冷哼一声。林弋在旁边听得,尴尬无比。她看了看笑容僵硬得像是要哭了的书生,许是有些同病相怜,她莫名对这人消了几分防备:“公子,你也修道?”
书生强扯的笑慢慢缓和下来,他点点头:“对,会些皮毛。”
“洞外的人?”林弋眨眨眼睛,指了指外头。
书生身子前倾,颇为热络地告诉林弋:“尸体,它们都是尸体。”
林弋愕然。
“不不不,姑娘,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我杀了它们,和我没关系,没关系。”书生急忙解释,白鸡蛋上的胭脂红晕染开了,成了红鸡蛋,他越急,越口吃。
林弋看他这模样,想来也不是会骗人的样子,于是安慰他:“嗯嗯,慢慢说,慢慢说,我听着。”
“我是送它们回家,它们客死异乡,怪可怜的。”书生说道,神色戚戚。
“哦,”林弋看了一眼外面的尸体,联想到方才书生说的话,道,“所以你是赶尸人,会些道术。”
书生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承认了。
林弋兴奋地凑过来,问:“公子,你这道术是从何处修来的?”
“栖山玄空大师这处。”
“玄空大师还收徒吗,栖山在哪,你看看我有修道潜质嘛?”林弋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一时情难自已,扒拉住江辞的胳膊,以此为支点,半个身子几乎是从他面前悬探出去。
“收的收的。栖山就在附近,等雨停了,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林弋激动万分,脸上喜气洋洋,整个人更明媚。
“啧。”一直夹在两人中间的江辞终于出声。
高兴得就要飞起来的林弋落稳在地,她侧过连去看江辞神色,两人贴得极近,差点就要吻上。她讶然失神,惊觉自己的失态,松开紧紧撑在江辞胳膊上的双手。悬出去的身子忽地失了重心,她整个人直直扑在江辞膝上。
“呃……”林弋双膝跪地,上半身横扑。膝盖被地上砾石硌着,火辣辣疼。
江辞拎住她的衣领,把她提放到靠着书生的这一边。“对不住对不住。”林弋心虚地替他把膝上衣裳的褶皱铺平了,江辞黑着脸。林弋嘟囔道:“我不是故意的。”她微微挪了个位置,膝上伤口撕扯,不由得轻嘶一声。
江辞肯舍得把眼神分给她了,林弋顺势道:“不生气了?”
江辞挪下目光,看见她白袴子上渗出淡淡红迹。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做了个“惊天动地”的大举动,他蹲下身子,捉住林弋的脚踝,把她的袴子摞至膝上。林弋光洁的小腿裸露在外头,膝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半怒半羞,要挣脱出来。脚踝却被江辞大掌牢牢固住,动弹不得。“江辞,你这是做什么?”林弋低低怒呵道。
江辞斜斜瞟了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书生,书生颇为自觉地背过身去。
“难不成要人背着你去栖山?”江辞掌心虚虚覆在伤口处,口中念诀,随后他抽出半截白条,挽过林弋膝弯,小心包扎。
“哼。”林弋学着他的样子,冷哼哼道。
江辞手下系结,林弋痛的嘶叫一声。
“伸腿。”江辞喉咙里有点浑浊。
林弋半信半疑缓缓将腿往前伸,再屈回来,反复几次,膝上的疼痛似乎没有想象中来得厉害。
江辞又替她清理着另一边的伤口,林弋微低头,正好看见他好看的眉眼,心念稍动,她说:“我要去栖山,找玄空大师学道术。”
话说出后,她心里擂着鼓,时间仿佛稍有凝滞,她很在意江辞接下来的反应,他若不肯放手,自己定要同他大吵一架,这臭道士自恃甚高,只晓得欺负自己,她一定要反抗暴.政。只是,倘若他肯了呢?
林弋烦躁起来,江辞落完手上的结,抬眼看着林弋,两人对视,他狭长的眼像是精心裁出来的两条完美弧片,只是里头装不下任何东西:“随你。”
“哼。”林弋挪开脸,收回腿。她想,这黑沉沉的眸子里,什么时候才能倒映出人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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