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作者:夜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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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京


      眼前是一扇厚重的棕红色木门,我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门里面是一间书房,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三面靠墙而立从地面到天花板的书架,摆满了各种看起来很无聊的硬皮书。我站在其中一面书墙之前,从最下面一排找起,一直到最上面那排,才看到几本海因莱因的科幻小说。
      我环顾四周,没看到椅子凳子之类可以垫脚的东西。于是,我从下排的架子上搬出敏晖哥哥那些大部头的史书,什么《后汉书》,《资治通鉴》,《宋史》之类,放在最上面被我踩在脚下的好像是《清史稿》。
      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扶着积满灰尘的架沿,将我想要的书一本一本地抽出来,正忙着的时候,脚下的“书梯”却不争气地崩塌了。我失去平衡向后摔去,心中暗叫一声“倒霉”,估计这次肯定跌个四仰八叉。
      “这是报应哟,高凌。下次不准再糟蹋我的书了。”敏晖哥哥将我接个正着,避免了我后脑勺着地摔成个植物人的悲惨命运。
      我仰头,正好对上他盛满调侃笑意的眼。

      —— 睁开眼,映入瞳仁中的是窗外早春的新绿。尘封多年的记忆忽然在梦中重现,代表着什么呢?
      背上似乎还留有敏晖哥哥胸膛的余温,但现在我们中间相隔的却是3个世纪的光阴。三百年呵!对于宇宙来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而对于我们渺小的人类则是永恒的距离。
      我再也睡不住,起身卷起竹帘,让带些湿意的凉风扑到我的脸上。伸了个懒腰,坐到梳妆台前。镜中的女孩13岁了,今年是康熙四十年,是我成为李涵的第四个年头。我从没真正适应过这边的世界,因为我总希望着它只是一个梦,梦醒了,我就能做回高凌。但是,时间越长我的恐惧就越盛,我害怕到最后,高凌只不过是李涵的一个梦而已。
      李涵的头发很漂亮,又多又黑亮,只是长了以后营养跟不上,发稍有些开叉。我解开辫子,顺手拿过桌上的匕首,自己修一下发尾。看着被我削下的碎发纷纷地洒落,心中居然有一丝莫名的快意。
      “别碰我姐的头发!”李浩“砰”地撞开门,抢上来夺我手上的刀。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他喜欢这样悄无声息地偷窥人吗?四年时间,李浩已经由小孩成为少年,力量和身手当然不是9岁的时候可比,但我也不是四年前的李涵了。侧移了一步避开他抓过来的右手,反手一记肘锤击在他的左肋上,他吃痛退后,我冲上前扣住他的右腕,重重地将他压在床上。他还想挣扎,我抵在腹部的膝盖稍稍加了一点力,他便不敢再动。这近身擒拿的本领还是‘爹’教的。比力气我当然不如李浩,但这种重技巧的功夫,他总是不如我的。
      李浩想以他眼中熊熊的怒火烧死我,可惜我对此毫无感觉。
      “说了别惹我,浩儿。”我用匕首拍拍他的嫩脸,轻声说。
      “这是我姐的身体,你不许动!”他咬牙切齿地道。
      我手中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擦着他的耳际钉在床板上,发出“咄”地一声闷响。他转动脖子看了一眼脸侧明晃晃的刀身,眼中的惊惧一闪而逝。
      “弟弟,看来你还没搞清楚这里谁说了算呢!”我轻笑道。这里的日子实在无聊,偶尔欺负一下‘可爱’的‘小弟’,也算是聊胜于无的消遣。
      出乎意料的,李浩并没有立刻怒不可遏地骂将回来,害我还准备了好多虐待的招数在后面。娱乐性的降低,委实让我失望。
      我放开他,郁闷地爬下床,对他说:“出去吧,我要梳洗了。”
      他清咳了两声站起来,想是我刚才一直扼着他脖子,这下忽然松了劲,使他要点时间缓缓。但他惶恐的神情又为的是哪出?刚才那样吓他也不见如现下这般面无人色。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只听他说,“高……姐,你流血了!”
      我闻言一愣,低头看身上,只见白色的中衣前片微有血痕,裤子上的血迹更多,我下意识地往身后一探,触手处湿冷粘稠。我立时反应过来。
      “姐,你——你是不是受伤了,让我看看。”李浩说着便要上来检查我的“伤势”。
      我一把推开他,冷声道:“出去。”
      “姐,你别恼!是我不好,你倒是让我看看伤着哪儿了!”李浩心中惶急,一脸哀求地还想靠过来。
      我闪身避他远远的,沉下脸命令道:“你给我出去,把冯嬷嬷叫进来。”
      他见我不让他近身,只得依命奔了出去。
      不一会儿,李浩就拉着冯嬷嬷回来了。“嬷嬷,你倒是快点啊!姐姐身子单薄,流了那么多血,现在怕晕过去了。也不知伤着哪儿了,偏她不让我看!真真急死人!”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古代的男孩子果然单纯,还真以为我受了重伤。说什么“姐姐身子单薄”,不知是谁刚才还被我痛殴一顿!
      冯嬷嬷早就猜着了七八分,进屋见我身上情形,又看我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她回身对李浩说:“浩哥儿请到外头候着,嬷嬷我自会为小姐料理。”
      “料理什么!哎,你快看看姐伤得重不重?我待会儿再去请郎中来!”李浩又气又急地催促道。
      “小姐的事,老身自有分寸,请少爷您出去等着。”冯嬷嬷将李浩攘出门外,他不依,她说了一句“我的小祖宗,您就别添乱了!”硬是在他面前闩上门。
      李浩还在外面不停地拍门,还边嚷嚷着:“让我进去,这是干吗?姐姐到底怎么了?!”
      我心烦不过,吼了一声:“李浩你给我闭嘴!”
      冯嬷嬷吓了一跳,外头倒是安静了。
      我缓了缓脸色,对冯嬷嬷道:“麻烦嬷嬷了。”
      冯嬷嬷躬了躬身,回道:“小姐请安心,老身自然会料理妥当。”说完看了我两眼,想是疑惑我为何毫无紧张之色,也不见一丝羞态。
      任何一个女人若经历第二次初潮,大抵也会像我这样没有任何感觉。不,应该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倒霉了。在原来身体的时候我就对这麻烦事讨厌到死,现在换了个身体还得受着!就是借尸还魂好歹也让我尝尝当男人的滋味吧!
      我在一旁瞎想着,由得冯嬷嬷忙活。

      喝完冯嬷嬷递上来据说是补血的药汁,我被‘命令’躺在床上休息。李浩没来烦我,应该是被冯嬷嬷提走,进行最初的生理卫生教育去了。
      我躺了一会儿便睡过去,而且一睡便睡到晚饭时分。小丫头红月儿进来伺候我梳洗,穿戴停当后,我便慢步踱到西厅,‘爹’和李浩在那里等着我一起吃晚饭。
      ‘爹’初时似乎有些担心,见我脸色红润,神情平和,也松了一口气。他放柔声音问道:“小涵,你还好吗?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事儿,我挺好的。”
      ‘爹’没再说什么,女孩儿家的事他也不好多问,只是吩咐上菜。
      一顿晚饭难得吃得这么安静,平时话多的李浩也只是闷头吃东西,最多偷偷看我两眼,我一看回去他就涨红了脸低下头去。估计是今天的笑话闹得太大了,他也不好意思。
      饭毕,漱完口。‘爹’还让我和李浩坐着,应该是有话要跟我们说。我斜靠在桌边,静待下文。
      ‘爹’见我坐没坐像也不生气,自从四年前我发过‘疯病’以后,他对我这女儿越加小心,从不喝斥教训,怪不得李浩每次被罚都直嚷‘爹爹偏心’。
      “小涵。”
      “嗯?”
      “今天你舅舅来信了。信上说,你舅妈四五年没见你,怪想你的,想接你进京里住些日子。我估摸着你明年也该参选了,到你舅舅家住着也方便。再说你一个女孩儿家,家里也没个贴心的女眷照应着,终究不是个事儿。到了京里,也好让你舅妈教教你规矩。在家里,你胡混也没什么,但选秀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被选进宫里,哪能由着你的性子来!”‘爹’边说边注意着我的反应。他要把我送走的原因,无非是这个女儿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便想送到妻舅那里,看看娘家人是不是更有办法。
      我无所谓,在这个年代哪里不是一样?反正在这个宅子里,我花了四年时间也没什么突破,看来想回去还得想其他办法。于是随口答应下来:“好啊,我去。”
      ‘爹’见我应承得如此爽快,不禁松了一口气,脸上流露欣喜的神色。他刚想安抚我几句,却被李浩打断:“爹,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爹’皱了皱眉道。
      “庆均庆培就会欺负姐姐,上次还害得姐姐病了两三日呢!”李浩说。
      我暗想,现在谁还欺负得了我,小鬼自己想去京城玩才是真。
      ‘爹’斥道:“以前你表兄弟年纪小,自然是淘气些,现在庆均都十五了,你舅舅家教又严,断不会像七八岁时候那样!”
      李浩还想再说,‘爹’却严厉地看着他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把课业补上去!刘夫子前两天还跟我抱怨你不用心来着。原是怕你一人读书寂寞,让小涵给你做个伴读,现在倒好,你成你姐的伴读了!要是这科童试还不中,你就哪里都别想去!”
      李浩的脸跨下来,嘴里却还轻声嘀咕着:“秀才有什么好做的,不是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还不如骑射练得精,跟爹爹一样当将军。”
      “你说什么?!”‘爹’睨着他,语气极度不悦,是发怒的征兆。
      “没,没什么。”李浩心下害怕,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康熙四十年农历三月下旬,我坐上了南下的马车,离开了生活了四年的李府。这时候我才知道,我住了四年的地方是沈阳——现在还叫盛京,满人的老巢,错了,应该叫故都吧。我从没刻意打听过这个时代的任何事,就是‘爹’的官职我也说不出,只知道刚来的时候是个从四品的武职,去年好像刚晋了四品。
      临走的那晚,李浩对我说:“高凌,到了舅舅那里,千万别做让姐姐丢脸的事。”
      我呸,我什么时候做过丢脸的事了?死小鬼,滚一边凉快去!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没骂出来,蹙了蹙眉,没理他。
      “还有,别让庆均他们欺侮了去。”
      我一听乐了:“你放心好了,我会代你好好地‘友爱’他们的!”
      根据我平时‘照顾’他的情形,他当然知道我会怎样‘友爱’我的‘表兄弟们’,李浩脸上顿时现出复杂的表情,想到四年来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是屈辱,想到他所受的‘苦’我会让表兄庆均和表弟庆培加倍品尝是解恨,或者……还有其他,我无法得知的情绪。
      望着车窗外慢慢后退的风景,心情难得的好。也许因为昨晚李浩的‘表演’让我开心了一回,也许是将会出现的未知使我有久违的兴奋。
      敏晖哥哥曾说,当迷失了方向找不到答案的时候,不妨凭着直觉前进,你的命运会在那一端等待你的到来。北京,是我从十九岁开始一直居住、无比熟悉的地方,我能不能在那里找到返回的关键呢?就像摁下恢复的按钮,把时空错误的裂痕修复,让一切回到原样……

      十八世纪初,是西方世界激烈变革时代的开始。在北海之滨,英吉利海峡的西岸,资产阶级刚刚推翻了复辟的斯图亚特王朝,确立了其在英国的统治地位。当“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在英伦三岛如火如荼地展开时,运送黑人奴隶的船只也越来越频繁地往来于非洲与美洲大陆之间。大不列颠帝国以吸吮本国和其他国家地区人民的膏脂累积原始资本,开始进入第一次工业革命。
      而公元1701的中国,还处于满族女真人统治之下,在清王朝黄金时期的辉煌假像中,对外界的改变无知无觉。一如眼前北京的街景,繁华得平静无波。谁会想到就在一百多年之后,八国联军便轰开北京的城门,将圆明园洗劫后付之一炬。所谓“□□大国”的尊严跟破碎的山河一样,被西方强盗们践踏成泥。
      历史就像一本读过的书,已经失去了悬念,所以我向来对它不怎么感兴趣,自身有限的历史知识全部来自高中课本。我原来就是那种在电视上看到古装剧就会马上转台的人,现在不但被迫每时每刻观看清装戏,还不得不亲身参演,老天实在太“眷顾”我了!
      马车“轧轧”地压过青石板,穿行于京城的通衢大道。我撩着帘子冷淡地打量窗外的街道,店铺,行人以及牲口。眼前的一切似乎格外虚无,隐约间,那些景物仿佛变换成了马路上堵成长龙的车阵。红绿灯前的等待如此漫长,透过车窗玻璃望出去,入目的所有事物都蒙着一层工业社会独有的铁灰。
      “小姐。”
      我回过神来,看向坐在身边的红月儿。这些年她俨然成了我的贴身丫鬟,连上京‘爹’也让她跟着。
      “怎么?”我淡淡地问。
      “外面的人都在看……”她有些窘迫地道。
      我说:“随他们去,咱们又不是缺鼻子少眼,还怕人看吗?”
      “可是,可是……”
      可怜她浑身不自在的样子,我只好放下车帘,阻断路人好奇的目光。难为她一个丫头,竟然比我这“小姐”还矜持!不过我向来没规矩,丫头们对着我也随便,换作别的主子,红月儿是断然不敢这样说话的。
      车子又摇摇晃晃走了一会儿,在一座府门前停下。赶车的小厮在外面道:“小姐,这便到了舅老爷府了。”
      我刚想掀帘子下车,红月儿却抢先钻了出去,她立定之后一手撩起帘子,一手扶住我。这大概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派头和风范吧!我踩着垫脚的小木凳,轻巧地下了车,只见门楣上高悬漆着“魏府”二字的牌匾,大门敞开着,两边站着几个嬷嬷丫鬟模样的人。一个十七八岁模样伶俐的丫头迎上来,笑着说:“姑娘可来了!太太前些日子就惦记着您这几天该到了,是早也想着晚也念着,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这丫头好甜的嘴!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回道:“劳舅母记挂了。”
      “姑娘请跟奴婢来,太太在堂屋等着呢!”丫头说着引我向里走去。
      “姐姐怎么称呼?”我走在她后面,轻声问。
      “哎呀,姑娘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名叫巧燕,凭姑娘喜欢唤奴婢巧儿,燕儿……”巧燕一边侧身引路,一边笑着答道。
      进了大门是一个照壁,左转便是一个院子,种着一些低矮的灌木,沿鹅卵石拼花小径摆一溜盆栽杜鹃。巧燕并不带我们往院子里去,而是沿着院侧的半壁廊缓缓而行。忽然,转弯处窜出一个人来,把巧燕吓了一大跳,亏得我一把扶住她才没一屁股坐到地上。红月儿也吓着了,“啊”地惊叫一声。
      只见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衣着华丽,身材敦实,脸上带着恶作剧的坏笑。应该就是李涵的表弟魏庆培。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光在我脸上来回扫了两遍。李涵和表亲有四五年没见了,他大概是试图将我和记忆里小表姐的印象统一起来。
      “表弟?”我有些不耐,他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
      被我一叫,他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使坏的表情,只听他说:“我听说今天姐姐来了,特地准备了个小物事给你玩儿。”说着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往他摊开的掌心一看,原来是只半大的青蛙。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捉弄的手段也无非是虫子青蛙之类,不知该说纯真还是幼稚好。
      “呀!” 红月儿退后两步。“二爷!”巧燕也尖叫起来,不知是她自己害怕,还是怕他吓着我。
      我抄手将那青蛙拿过来,笑道:“倒让表弟费心了,只是我不爱玩这个,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说着把青蛙放到他剃得光溜溜的前顶心。
      青蛙得了自由,“呱”了一声,从他头顶跳到肩膀,而后跃入院中不见了。
      巧燕不敢再待下去,向他福了福,拉着我就走。我也懒得再看他的表情,跟着巧燕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扯下帕子,擦了擦有些湿粘的手心——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把揉皱了的帕子递给红月儿,轻声嘱咐道:“帮我丢了。”
      穿过一道垂花门,便进了内院。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看到我们,掀帘子的掀帘子,禀报的禀报。就听有人脆声回话:“涵姑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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