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雨

　　转眼过了十几天，三人早已踏入西北境地。西北与江南不同，气候干燥得很，土沙多而流水少，越往西走树木也愈发稀少。眼下到了夏季，太阳火辣辣的几乎要把人体内的水分榨干，马儿跑得气喘吁吁，随手在马腹上一摸就是一把汗水。

　　傅清风说道：“今天太热了，得找个阴凉处歇歇脚，再走下去马都跑不动了。”莫听雨点了点头，他用纱布遮了脸看不见表情，额头上汗涔涔的粘着几缕头发。

　　眼看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待到走近一瞧，几棵大树下有一个茅草棚子，摆着几张桌椅，零零散散坐着食客，是个简陋的茶水铺子，旁边的灶台上有一口大铁锅，正咕噜咕噜地煮着茶。店主是对中年夫妇，老实巴交的汉子负责担水烧火，老板娘则张罗碗筷招呼客人。

　　三人将马拴在旁边的树上，挑了张桌子坐下，莫听雨见铺子还算干净，就要了壶茶和吃食，又嘱咐老板帮忙喂马。顾白又累又渴又热的，嗓子冒烟了似的，舀了一瓢凉水就往嘴里灌，那老板娘赶忙制止他：“小伙子，你的身子热得很，须得喝热水才行，一顿凉水灌下去好比冷水浇在热锅上，岂不伤了身体。”

　　顾白悻悻地回来，莫听雨噗嗤一笑，讥讽道：“闯荡江湖本来就是刀口上舔血，还怕喝几口凉水么！”这一路的风吹日晒，傅清风和顾白都晒黑了一层，唯独他皮肤白皙没什么变化。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养着点好。”老板娘利索地收拾碗碟，说话间端上茶水和几样糕点，满满摆了一桌子：“我们这铺子小，只烧茶水，点心是现成做好的，都是在集市上买的。”

　　莫听雨拈了一块糕尝了尝，只觉得入口粗粝又太甜太腻，再不肯多吃一口。傅清风见顾白吃得香甜，又见莫听雨只是埋头喝茶，暗想他大概养尊处优的胃口刁钻，吃不惯粗茶淡饭。

　　一壶茶很快见了底，老板娘过来续水，傅清风问道：“距离池州城还有多远？”

　　“再过十几里就是黄沙镇，过了镇子再走四五十里就是池州了。”老板娘说完顿了顿，又说道：“几位听口音不像本地人，莫非也镇上请来的助拳？”

　　顾白有点小孩子心性，闻言好奇心起：“镇子有什么事需要人助拳？”

　　“黄沙镇近来热闹得很，听说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强盗，不但偷盗金银还抢了不少女子，镇上请了不少武林高手，人来人往的，至今未能擒住他。”说话间又来了客人，老板娘赶忙过去招呼。

　　顾白第一次闯荡江湖，听见这等不平事触动了侠义之心：“傅大哥，要不咱们也去黄沙镇瞧瞧。师傅常教导我们要行侠仗义，咱们逮住那强盗狠狠教训一顿，让他以后不敢再祸害老百姓。”

　　“你师傅难道没有教过你，三脚猫的功夫不要强出头！”莫听雨接口说道：“管什么闲事，还嫌你傅大哥身上的麻烦事不够多么？”

　　傅清风正要说话，却发现有人盯着这边，正是刚到的两个食客。那两人中等身材体型强壮，看模样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兄弟俩，都拿着刀，一个穿着白衣白鞋，一个穿着黑衣黑鞋，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两人不吃不喝，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三人，时不时低头说几句话。傅清风见状示意莫听雨：“那两人也是你的仇家么？”

　　“唱戏似的俩人，谁认识他们。”莫听雨瞥了一眼，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阵，摇头说道：“我是好人，哪有那么多仇家。”傅清风有点不相信，莫听雨这样的行事作风是最不缺仇家的。

　　眼看两人的目光最终落在傅清风身上，莫听雨忽然调笑道：“这两人盯着你看呢！哪是我的仇人，分明是冲着你来的，要么是来寻仇，要么就是看上你了，估计琢磨着怎么抢人呢。”

　　傅清风白了他一眼，猜不透这两人是什么来路，按说他混迹中原第一次踏足西北没有仇敌，而且除了柳毅的死，他闯荡江湖没做过亏心事。顾白浑身不自在，声音里有点怯怯的：“要不咱们继续赶路吧？”

　　“这么点阵势就怕了？就你这点胆量捉什么强盗。”莫听雨嘴上不饶人，心想这二人来者不善，与其硬碰硬地打一架，倒不如避开麻烦。

　　那两人忽然围上来，黑衣服的那个瓮声瓮气地说道：“几位来自中原？”

　　“我看错不了，这是秋风箫。”不等几人答话，白衣服那人盯着顾白的兵器，说话的声音有点尖锐。

　　傅清风拦在顾白前面，莫听雨冷冷说道：“什么秋风箫春风箫，你们是什么人？”

　　“这是洛水剑，那你就是傅清风了。”两人不理会他，目光齐齐转向傅清风，那白衣人说着话，伸手要碰傅清风背上的剑。

　　傅清风脚下没动，只将肩膀一沉，左手握拳挥出将他挡在外面。白衣人一时大意，脚步趔趄退了半步，黑衣人见缝插针挥刀就砍，傅清风仰面避开一击。眼看白衣人举刀扑来，莫听雨赶忙扯着顾白的胳膊退到一边，以防被刀锋波及。这兄弟俩攻守兼备，配合默契，两把大刀舞得呼呼生风，似乎有一团刀光将傅清风围困在中间，看得人心惊肉跳。

　　顾白一把挣脱莫听雨，亮出秋风箫：“咱们快给傅大哥帮忙！”

　　“别去捣乱，你贸然冲过去倒让他难以施展手脚！”莫听雨呵斥一声，仍在拦在前面：“当日在扬州城外，邱慕青和柳天奇联手才略胜清风一筹，这两人是什么来路，两人联手比邱柳二人如何？先弄清楚两人的武功路数，再去帮忙不迟。”

　　顾白没有对敌经验，只得等莫听雨的安排，心急如焚。茶铺的老板老板娘也顾不得做生意，先前的几位食客也顾不上吃喝，都远远站在一旁观战，其中一人嘀咕道：“这不是号称黑白双刀的霍氏兄弟么？”

　　“黑白双刀？”顾白赶忙问道：“他们是什么来路？”

　　“黑衣服的叫霍刚，白衣服的叫霍城，是亲兄弟，都是义薄云天嫉恶如仇的江湖好汉！俩人善用刀，听说受过高人指点，在西北很有名声！”那人说起来头头是道，对霍氏兄弟赞不绝口：“这兄弟俩天生力气大，据说他们的刀有二十多斤重，一般人拿着都费劲。”

　　嫉恶如仇，难道是因为柳叶刀的死？这倒麻烦了！莫听雨向傅清风喊道：“还要托大么，还不拔剑？”

　　顾白急道：“洛师叔封了傅大哥的剑，不让他用洛水剑！”

　　莫听雨闻言一怔，正思索着要不要出手，却意外看透了傅清风的小心思。原来傅清风早就看透了霍氏兄弟的路数，两人的兵刃太重，任他力气再大，也扛不住这般消耗，久战必出纰漏，所以他只守不攻故意拖延时间。也亏得傅清风艺高人胆大，霍氏兄弟武功不差，若是一般人早被强攻拿下了。

　　眼看霍氏兄弟的气势渐渐变弱，莫听雨等得不耐烦，他见围观之人有佩剑的，欺身上前将剑抢在手里：“兄台，借剑一用。” 那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佩剑就被取走了，惊出一身冷汗。莫听雨瞅准时机将兵器抛出去：“傅清风接着！”

　　傅清风长剑在手如虎添翼，他不与霍氏兄弟硬碰，端的是以柔克刚。一阵刀光剑影，众人还未看清楚招式，只听得霍氏兄弟接连闷哼，原来傅清风一剑划伤两人的右臂，使两人拿不住大刀无法再战。

　　霍刚仍是瓮声瓮气的：“技不如人，任凭处置！”

　　霍城却说道：“傅清风大逆不道，有悖侠义二字，我兄弟死也不服！”

　　莫听雨心下了然，冷笑道：“中原武林的是非，当事人都说不清楚，你们远在西北趟什么浑水？”

　　霍刚说：“当年我与兄弟闯荡中原，曾蒙柳前辈搭救性命，又指点我二人刀法，如今柳前辈横死，我们自然要帮他报仇。”

　　霍城说：“柳前辈死于傅清风之手，江湖人尽皆知。我二人也曾将信将疑，幸亏在黄沙镇偶遇柳公子，柳公子亲自指证傅清风，此事岂会有假！今日仇敌相见，可惜不能杀你报仇，虽死而不能瞑目！”

　　“想为别人死，那我就成全你！”莫听雨眼内凶光毕露，却被傅清风拦住，他冷冷说道：“两个蠢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杀了以绝后患。”

　　傅清风叹了口气，心里不是滋味：一朝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感觉确实糟糕！他不由得心里发狠，手里长剑一抖，冷不丁地削向霍氏兄弟的腿弯处——虽不至于废了腿脚，却能让他们无力再生事端。兄弟俩破口大骂，傅清风只当听不见，将剑归还给原主人，又向老板娘结算了茶钱。

　　顾白有些担忧：“柳师兄他们也去了黄沙镇，咱们是绕道而行还是……”

　　傅清风叹道：“绕是绕不过的，他们知道我要去池州，早晚会碰到一起。与其躲着倒不如迎上去，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只求别再兵戎相见吧。”

　　“这两个跳梁小丑，还敢称黑白双刀！”莫听雨见他俩兴致不高，故意说话逗趣：“清风，你说咱们俩闯荡江湖该取个什么名号？你爱穿黑衣，我喜欢白衫，依你说咱们是叫黑白双煞还是黑白无常呀？”

　　傅清风果然忍俊不禁，顾白笑道：“傅大哥莫大哥，你俩一个是风一个是雨，这叫风雨同舟。”
　　莫听雨闻言笑笑，心想这小子看起来蠢蠢笨笨呆呆傻傻的，原来也会说好话讨人喜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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