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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3(1)
岑嘉以一个晚安吻结束了这场谈话,她的唇轻轻贴在茴吟的额头,她看见她闪烁的双目如黑丝绒上的钻石,顿时觉得安心。她平躺在茴吟身边,将目光放至天花板上的吊灯上,月光透过窗帘,为花苞尖顶镀上一层黯淡的银色,好似是用了很久的银饰,都泛着乌亮。
她思考了很久,终于决定拿出手机,给傅祺发了一封邮件,分手邮件。她删删改改,磨到凌晨才大致觉得满意,没有太卑微,没有太傲慢,没有刺伤男人脆弱的自尊心。她忽然觉得心情沉重,那个确认键被看得太久,她好像都在怀疑send是不是这样拼写的。
最后她终于结束了这样的煎熬,看见投递成功的字样,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好像是她收到伦敦政经的offer,提起的心终于放下。大概是桑德堡说过,人最终留下的不过是够做一匣火柴的那点儿磷和充其量也只够造一枚成年人可以用来上吊的蚂蝗钉的那点儿铁。最后她关了机,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尚还有一些恍惚,昏黄的晨光照射进来,映出一束束漂浮的微尘。半晌,才觉得恍如隔世,她终于,终于不用再受人虐待,看人脸色,活得那样小心翼翼。那些她曾经青春飞扬的记忆终于又窜了进来,翻腾出鲜活的色彩。她搭计程车去了学校——祁世浩跟她讲上午有会议,下午带她去选礼服。她兴致高昂地与所有演员打了招呼,换上钟形裙,开始与Fairfax练习第四幕。
这一幕比起之前的故事显得欢喜了许多,正符合她心意。跳跃的动作让她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William没有发火,而是笑眯眯地表扬她。何雅澜走过来,好像是要跟William请教什么,岑嘉正和William聊得兴起,手舞足蹈的,却不愿意见到她,只好托辞继续练习,退了出来。
“Grace姐……”她叫住岑嘉。岑嘉有些诧异,“什么事?”她终于不再假装一个未成熟的孩子,表情显得严肃得有些过头,她说:“你现在和阿祁在一起了吗?”
岑嘉从来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这样认为,难道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在非当事人眼里都是龌龊的?她轻蔑地撇了撇嘴,没有答她。
她毫不在意,而是继续讲:“我知道你以前和他是情侣,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岑嘉挑了挑眉,说:“不好意思,我确实不想知道个中因由。”如果当时她真的和祁世浩爱得有她想象中那样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分开他们。祁世浩并不是对的人,他太博爱。现在说什么都是虚妄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再提,好像自己撕自己已经愈合的伤疤,她没有这么傻。
“我并没有其他意思,拆开你们或者告诉你们不合适。”她面不改色,“你不知道即使你现在不是阿祁女友,你面临的是什么。”
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她已经无所畏惧。她觉得这个世界很讽刺,人们总是在指责别人的那些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她和祁世浩一起去了本地一家定制的礼服店,岑嘉过去很喜欢这里,没想到开得这么大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和陈列着的点缀了如繁星一般宝石的奢华礼裙,让她不自觉想起了伦敦繁华的街道。她趴在橱窗上对站在她身后的祁世浩说:“变化真的很大,我记得以前这里最多做一条很朴素的鱼尾裙,事实上,我相当喜欢,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祁世浩一边替她推开门,一边说:“一定会有的。”
因为时间很紧,没办法量身定制,只能寻成衣。她对店员指手画脚比划了好一阵,店员都说没有。祁世浩叫店员把经理叫出来,岑嘉阻止了他,“没关系啦,我不是很想要,无所谓的,别麻烦了。”他还是执意找到了经理,问他有没有那种很早款式的礼服。经理为难地不知从仓库哪个角落找到了一件,菱形领,黑色的缎面裹出很细腻的曲线。
只是这件衣服大了些,缎面贴不住皮肤。她遗憾地摊了摊手,对祁世浩说:“你看吧——我们还是挑其他的衣服。”
“你越来越瘦了。”
“总比越来越胖好吧。”岑嘉在试衣间里试衣服。祁世浩靠在试衣间门边的墙上,听见她问:“我不知道这是一个酒会,我还以为只是朋友之间的聚会。”
祁世浩解释道:“我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任辰好不容易从Babson回来,总会聚一聚的。”
“耶,Babson,你记得我以前有一个同学也去那里了吗?叫……叫什么……哎,我现在记人越来越差了。反正他在那里念entrepreneurship program,他在□□上天天抱怨那个超级无聊超级难念的。难道你那个朋友留了好几级?”
“不是,他是在外面玩了很久才被家人扔过去的。他那种人,就是该被教育教育。”他嗤笑一声,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感情。
两人到酒店的时候已经灯火通明衣香鬓影,她挽着祁世浩的手,假装两人很亲密。就像平常一样,一进去,她的眼神便四处张望,扫过今天到场的每一个人,猜测他们的职业他们的生活,她偶尔会看看这家酒店的构造,安全通道在哪里。
她看见人群拥簇的一个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神采飞扬。她愣了会,祁世浩向她解释:“那是任辰。”岑嘉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状似自言自语说道:“我还不知道他的中文名。”祁世浩应付着各式各样的人,没有听见她的话,又问了一遍。她说没事。
任辰摆脱一众围观人群,朝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岑嘉才发现炸的扇尾虾很好吃,虾子大概是当天运来的,肉质鲜美,沾上各种口味的酱汁,让人十指大动。实在是吃多了不好看,否则岑嘉一定端着盘子蹲到角落里去了。
他主动跟祁世浩打了声招呼,可是后者显得不那么热忱。他也不在意,拍拍祁世浩的肩,也假装很哥们的样子。“你不介绍一下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
哦,真是太不礼貌了。岑嘉想,然后她的嘴角挂上一抹虚伪的笑。她听见祁世浩的声音,“Grace,Grace Chu.”
“噢,我想起来了,芭蕾舞,Grace。对不对?”他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
岑嘉说:“这真是我的荣幸。”
之后三个人再无交流,任辰也被人喊走,剩下祁世浩和她。他很安静地陪在她身边看她流连在各种美食之间,他说你今天胃口很好。她告诉他今天心情很好呗。
她回头,眼神撞到任辰。任辰朝她微笑,她亦有回应。她对祁世浩说:“我去一下洗手间。”祁世浩不疑有他,嘱咐她小心一点。
她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就被任辰拦下来。“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就像夏日清晨醒来看到雪?”岑嘉哼了一声,“我也没想到。你找我有事吗?”
“难道你非要怀了我的孩子才会和我联系吗?”他笑,“我以为你会想和老朋友叙个旧什么的。”
“事实上这只是你以为。”
“你想喝杯酒吗?”任辰换了一个话题。
岑嘉说:“我可不喜欢在女洗手间门口喝酒。”
“你现在的男友,是阿祁?”
“过去的。”她纠正他。
任辰皱了皱眉,讽刺道:“你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
“你也一样啊。我都不知道你还去了美国。”
“现在互相了解也不迟。”
“真不好意思,我马上要回伦敦了。”
“那真是遗憾。”
这一定不是一场愉快的对话,岑嘉见到他那张脸就会想起过去,悲惨的。后来她跟茴吟提起这件事,茴吟都头痛地以手抚额,她说:“你到底和多少男人上过床?”岑嘉也不清楚,“如果我更早一步遇见Lou,这样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任辰可是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
她在洗手间补了粉底和唇彩,出来,从长桌上拿了一杯天蓝色的鸡尾酒,走到祁世浩身边。她说:“这真是一个很无聊的酒会。”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要不我们偷偷跑掉吧。”
“如果你愿意。”
他拉住她,她挣了两次,没有挣脱。她看着他,即使她无法从他眼中获得一点信心,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他冲她点点头,“我带你在这个城市逛一逛。”
“这感情真好。”她说。
“你一直都不喜欢这种场合。我记得。”
“你看见今天那个端着粉红色鸡尾酒的那个女人了么,眼睛化了金属绿色的眼影的那个。”她比划着,“谁原意自己开开心心地吃东西的时候,眼前晃着跟苍蝇眼睛一样脸!”
她很快就没有了顾虑,跟着他徒步穿过几个街区。她心中空白一片,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她自己,在这个即将幻灭的宇宙踽踽独行。她自己咧了咧嘴角,装出一副很愉快的样子,告诉自己,……却说不出话来,只记得赫拉巴尔在书中提到过,普鲁士王后夏洛特-索菲娅对侍女说的一段话……你不要哭,我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现在要亲自到那个地方,看一看连莱布尼茨也无法向我说清的事情,我将跨越生和虚无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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