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尘埃的等待

　　张世杰毕业后在设计院混过三年，现在一家美资公司，统管整个中国区的销售及市场运作。中国区的总经理Lucas是位美国人，到了该退休的年纪，这也就意味着将有新的领头羊接替他的位置。而下一任人选是继续从总部派人，还是内部提拔，尚处于模棱两可的状态。

　　相对于其他几位高管的小心翼翼，张世杰早已心存大计，这将是他事业的又一转折点。虽说自己年纪尚轻，资历略浅，但在公司这些年，成绩却是有目共睹。去年他又通过马季明的内部打点，接下了几个极具分量的政府投资大项目。因此Lucas不但愉快的提前回国度假，还批了张世杰和其他几位销售的日本十天奖励旅游。

　　如此情形，张世杰近期在工作上显得尤为积极。周一早例会，张世杰特地提前一小时到达公司，整理了下上海、成都、广州及北京四分区销售经理的汇报，做了份总结PPT。

　　Lucas秘书致电说会议推迟至十点半，张世杰为自己泡了杯咖啡，边思考问题，边查阅手机。

　　昨晚那只磨叽的小白兔发了个简讯，“帅哥，我的照片呢？”

　　张世杰笑着按下删除键，早上起得太早，不免精神不济。一杯浓咖，醍醐灌顶，张世杰夹着自己那台IBM进入会议室。

　　会议依旧漫长拖沓，没解决一个实际问题，各部门相互拆台，碰到问题又都避而不谈。就在张世杰考虑是否找个借口出去抽根烟，Lucas宣布会议结束，个别问题会后讨论。末了还吩咐，“Jason，请来下我的办公室。”

　　张世杰的困倦就此消失。走道上碰见总助Fiona，冲张世杰笑得格外灿烂，张世杰迟疑的放慢了脚步。

　　Lucas坐在他豪华的老板椅上，开门见山的宣布，总部已任命张世杰为中国区副总。

　　张世杰默然。欧美的世界五百强企业，领导层几乎清一色是总部调派，亚洲脸孔的升迁机会极为有限。相对于其他公司，他们这里还算较为本土化，虽不乏海归，但更多像他这样的土龟也得到了认可和发展。

　　回到办公室，张世杰给Fiona发消息，“下班后老地方见。”

　　Fiona是公司法律顾问，同时担任总经理特助，哈佛法学院毕业，总部特派第二人。头抬得永远和高跟鞋鞋跟一样高，与其他员工也总保持着距离。全公司上下，唯有总经理和张世杰见过她鲜花般明媚的笑脸。

　　张世杰的沃尔沃刚拐进地下停车场，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就迅速窝进副驾驶座，车子加速，驶向郊区。

　　一间并不起眼的日本料理店，榻榻米改良成可双脚踩下的踏板。张世杰斟了两杯清酒，点上烟，眯眼看墙上的东瀛艺妓图。

　　Fiona补完妆回来，脱了鞋坐在张世杰身侧，鲜红的唇色如同艳丽的日本华服般吸人眼球。

　　“这顿算是庆祝你高升？”Fiona娇声似喘。

　　张世杰眼波微怒，“这么大的事，你藏得可真深啊！”

　　“怎么能怪我？该为你做的我都做了，前前后后我容易嘛！那些美国人骨子里就瞧不起咱们，你这次能升至副总，已相当不易了。”

　　“为什么事先没通知我？”

　　“Jason，你应该比我清楚，公司需要你，所以必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位置。可总部那里也不可能彻底放权，必会派人来牵制你。需要我事先跟你说什么？提前祝福吗？”

　　“Fiona，我们心里都有底，这些年来你都隐瞒过我什么。”

　　“Lucas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有人想挖你，他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这就是他的诚意？”

　　“我想，Lucas也有他的难处。如果不满意，你为什么不当面拒绝他？”

　　“事已至此，我有得选择吗？”

　　“嗬……Jason，这些年，你还不跟我一样，有所保留。”Fiona啄了口清酒，这家料理店他们不知来了多少次，食材和酒水都是从日本空运过来，长久如一的原汁原味。Fiona喜欢这样的永恒不变，不像患得患失的爱情，提心吊胆的呵护，却还是失去。

　　“不说烦心事了，晚上去我那儿？”Fiona嗲声靠近张世杰。

　　张世杰偏头狠狠吻上Fiona的性感艳唇。游戏又该结束了，正如开始时的虚假，结尾也必须做足全套。

　　Fiona家的软床上永远有股子香气，张世杰累得面朝上，闭目养神。Fiona恋恋不舍搂住张世杰的腰，相比于四年前，张世杰腰上的肉有些松了。永远的若即若离，看得到，却又抓不住这个男人的心。Fiona感叹，“为什么不是我？”

　　张世杰转身，背部线条僵硬，口气也冷了下来，“谈什么别跟我谈感情。”

　　Fiona幽幽叹了口气，“我下周回总部。”

　　张世杰真是清醒了，目光如冰，却只是含糊的恩了声。

　　许久，放佛下了很大的决定，Fiona背转过身，卷着薄被的身子微微轻颤。

　　张世杰起身穿衣，他从不在女人家留宿，也不会带女人回家。张世杰的另一原则，绝不与女人谈感情，一切皆止于暧昧。

　　上车后，张世杰打开手机，五条未读短信，皆出自小白兔。

　　，“嗨，还记得我吗？”
　　，“我们一起爬过长城呀！你在忙吗？”
　　，“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不就吃了你一顿饭嘛！我的照片呢？”
　　，“这年头，男人信得过，母猪也上树！”
　　，“我睡觉了，晚安。我的照片哦！”

　　张世杰啼笑皆非，这丫头还真有趣，自己碰上她，权当做点好人好事。到家已是深夜，把照片导入电脑后，发邮件给小白兔。

　　戏虐心又起，于是拨通小白兔的手机。过了很久，对方接起，显然还在梦乡里，“谁啊？”

　　“我。”

　　“恩！明天打给你。”

　　“照片发给你了，怎么谢我？”

　　“什么照片？……哦！那个啊！我明天写封感谢信给你。”

　　“这么老土的谢法？”

　　“还有时髦的，每三小时致电一次，谢你。”

　　“哈……”

　　“你半夜不睡觉，干嘛折腾我啊？”莫夕玥一个激灵，醒了。蒙着被子发飙，“睡不着就吃安眠药，再睡不着就裸奔，实在没人欣赏，就去警察局。”

　　“怎么说话呢？”

　　“这是我给你的个人建议。”莫夕玥笑到气岔。

　　“还别说，你不到电台主持那种深夜情感节目还真是浪费！怎样，我介绍你进去？”

　　“切……你失恋啦？”

　　“失恋？哈！有失就有得，我从来没有得过，哪来的失？”

　　“那你……思春啦？”

　　“这个问题好，一般正常男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幻想异性，而且随着……”

　　“打住，你打电话给我，就跟我讨论这个？”

　　“被你一打岔，我都给忘了，干嘛来着？哦，对了，我给你发照片了，别再来骚扰我了。”

　　“我呸，谁骚扰谁啊？”

　　“女孩子家，这么粗鲁！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小丫头，你得好好深造了。呵……睡吧！”

　　张世杰挂了电话，脱去衣裤，光着身子进浴室冲凉。他早上喜欢赖床，平时工作又忙，应酬多，以前不输形体教练的身材微微有点走样。张世杰舒展了下筋骨，计划明天去打壁球。不进公司的理由有很多，不过非常时期也不能过于造次，又在思考晚上该约哪家客户叙旧。

　　莫夕玥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了，瞪着双眼，四周是一片漆黑，可在她心底却闪着斑斓的光。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若这光有股电流，击得她浑身发软发烫，心如小鹿乱撞。莫夕玥索性爬起来，开电脑，收邮件。

　　照片张张都很美，有些是在拘谨的微笑，有些摆着傻傻的姿势，有些是抓拍，回眸眼里有流光溢彩。莫夕玥甚是欢喜，来来回回的反复欣赏。

　　“照片很漂亮，谢谢！”

　　张世杰洗完澡，收到莫夕玥的短信，有点做完坏事后的心存忏悔。电脑里还存着他偷拍的一张照片，只不过用的是相机的自身存储功能，所以才能骗过莫夕玥这样的菜鸟。照片里莫夕玥微张嘴，太阳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表情呆滞。张世杰喜欢这样的作品，天然去雕饰，一个人最自然的状态。正如孩童和小猫小狗，抓拍到有趣的神色或动作，就是最完美的创作。

　　第二天张世杰睡到自然醒，开车去附近的咖啡厅吃商务套餐。助理Amma给他发消息，“头，晚上要给Fiona开践行Party，Lucas请您务必参加。”

　　张世杰意兴阑珊，不过还是改道回家换了套西装，老实到公司上班。

　　Lucas秘书给全体员工发了总部对Fiona的任命函，Fiona突然高调升职，也让一切都拨开云雾，显山露水。

　　晚上吃完官府菜，又包了个场子大家热闹。Fiona一反常态，只要有人敬酒，她都来者不拒，还兴奋的与几个男员工大跳贴面舞。Lucas见她醉得厉害，主动搂上腰肢，扶她回去。Lucas人高又胖，Fiona站不稳，几乎是被他架着走的。经过张世杰那桌，Fiona突然微抬头，眼神似在哀求。张世杰茫然的点上支烟，既然选择以此来换晋升，此刻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张世杰想到Lucas肥硕的身体，有点替Fiona捏汗。

　　场子很快就被闹起来，熟悉亦或不熟悉的女职员都来主动邀请张世杰共舞，张世杰身陷香粉世界，逐渐也肆意张扬开来……

　　Fiona走后，北京下了几场大雪。

　　今年业绩不错，张世杰清闲下来，开始琢磨着旅游。刚办下澳大利亚多次往返的工作签，索性请了半个月的长假。订好往返机票，香港转机，顺便雷打不动的去那边扫货。

　　赵小慧打电话过来，“世杰，帮我从香港带点化妆品。”

　　张世杰正在咬比萨，“叫你家郭治带你去香港，想买啥就买啥。我个大男人跑去买化妆品，丢份儿！”

　　赵小慧冷笑，“矫情！我给你发了个邮件，少买一样，跟你没完！”

　　赵小慧啪的就把电话给挂了，张世杰无奈的摇头。

　　当初赵小慧和郭治结婚，张世杰做伴郎，湖南、上海、北京一圈下来，次次被灌得烂醉。可赵小慧从不挂念往日情分，一直视张世杰为可能带坏郭治的阶级敌人，呛起话来，句句带钩。张世杰看在郭治份上，眉头皱皱，只当捅了马蜂窝。

　　其实他们几个的友谊也算单纯。张世杰与郭治、马季明、李韬、孙凯是大学同学，一个寝室八张床位，住了他们五人。后来有新生入学，安排在他们寝室，张世杰和马季明就想法设法把人给捉弄走。张世杰在南京长大，到北京也没什么朋友，书读了四年，也就交了郭治、马季明、李韬、孙凯四位挚友。张世杰的祖父与马季明的外公又是老交情，俩人关系也就比其他人更进一步。

　　五人性格迥异，李韬老实本分，郭治心思细腻，孙凯勤奋努力，马季明古灵精怪，张世杰则善于交际。交际最多的就是女人，张世杰从不主动，也不拒绝，更不负责，搁现在就是个“三不”男人。那会子女同学私下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张兰成”。后来还是郭治告诉他“张兰成”的出处，源于女作家张爱玲到处留情的丈夫“胡兰成”，胡冠张戴后，给他扣上个“不知廉耻”的高帽。

　　张世杰听过也就笑笑，拉上郭治他们与外语学院的女留学生联谊。没想到联谊后，一个长相甜美的日本娃娃一直来学校找郭治，赵小慧为此还罚郭治背着她绕操场跑三圈。赵小慧和张世杰也因此结下了梁子，有段时间赵小慧一见张世杰，就尖着嗓子指桑骂槐，“有些男人没了女人就像浑身长虱子，自己痒不说，还总爱波及无辜。”

　　毕业后，孙凯去加拿大深造，两年后死于交通意外，一切都来得措手不及。也正因为孙凯的突然离世，他们几个的关系更为亲厚，而赵小慧终也放下芥蒂，和张世杰和平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

　　北京的冬天，萧瑟而清冷。即使早上唔在被窝里偷懒，最终还是被工作电话吵醒。敲着木鱼，过着常年如一的忙碌生活。只是看似平静的日子，却因为莫夕玥的无心插柳，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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