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而伟大]边疆

　　《边疆》二

　　到底是敌国细作，养伤时元柳焕不被允许见任何人。
　　他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好的，整日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唯一的运动是呼吸和眨眼。

　　躺得骨头都发麻，他想，霍金可真牛逼，躺在床上还能思考宇宙的终极。像他元柳焕就不行，他连撒尿都无法征得大脑同意。
　　憋屈。

　　徐秀赫不常来，小护士成了他日常唯一看到的活人。
　　他问她有没有看到过一个长得又漂亮又帅气的年轻男孩，小护士大概把他当成瘫痪在床也不影响精虫上脑的傻逼，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见鬼，难道是前两年扮傻子扮过头，傻子的气质已经深入他骨髓？

　　元柳焕在包成木乃伊的第二个年头，等来了全身拆包装。

　　徐秀赫身穿西服，一身正装，带着几个士兵站在他床尾。
　　“元柳焕同志，你的战友李海真已经同意归顺我国，请问你的选择？”

　　元柳焕无语了几秒：“不可能。”
　　徐秀赫眉心跳了跳。元柳焕继续说：“他知道我死也不肯逃，所以绝对不会归顺的。”

　　“如果我们救你的代价是让他归顺呢？”
　　元柳焕顿了顿，才道：“……不可能。”

　　“我们可以给你们安排新的身份，不需要你们为我国效力。北韩已经主动放弃了你们，但你们是宝贵的人才，完全可以在这里重新活下去。”

　　被抛弃的忠犬会背弃主人吗？徐秀赫没把握，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希望他同意还是不同意。
　　如果对方轻而易举地同意，他反而觉得这层身份给得太过轻易。

　　元柳焕笑了笑：“谢谢，我们人生的前十几年都是在北韩度过，以后的人生也一直都在期待归国。我这一辈子的忠诚已经献给我的祖国，希望我来生时，它已经足够强大。”

　　徐秀赫听懂了他的意思，轻叹一声，放下表格：“那么，你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你的结局了？”

　　元柳焕轻轻点头：“可不可以让我见见海真？”

　　“行刑时自然就见到了。”徐秀赫不再挥霍自己的同情心，转身出门前，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最后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死后，想要骨灰回到你的祖国吗？”

　　“我想，间谍的结局，只适合永远遥望祖国。”
　　间谍从消除国籍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个哪里都没有家的人。从此以后，只能遥望故国，盼它强大、又盼它还记得他，最后，只能盼它的国旗在故土上迎风猎猎作响。

　　阳光照在白色的床单上，消毒水充斥这间病房。时间长河无声地从这儿淌过，流过滴答作响的钟表，流过干净反光的陶瓷砖。
　　徐秀赫沉默半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行刑的那天到得很快，快到元柳焕的下半身还没恢复知觉。
　　大概是摔下来时撞到了脊椎，他现在已经对站起来不抱希望。

　　李海真被掀下头罩，不适应地抬起手挡了挡阳光。
　　间谍不会被记入档案行刑，处决场地是在一处远郊废弃的毛坯房。他们死后这里会燃起一把火，从此，他们就会作为南韩两具遭遇大火无法验明身份的无名尸，骨灰相融，永远一起长眠下去。

　　手铐和脚镣限制了他的行动，但这不妨碍他扑向坐在轮椅上的元柳焕：“组长！你没事吧？他们和我说你没事，但我不相信——”
　　手下的腿没有膝跳反应。他声音渐渐小下来，最后颤抖着嗓音，抬头问：“组长，你的腿……？”

　　小朋友的眼睛还是那么湿漉漉，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永远鲜活、永远灵动。
　　元柳焕一点都不想看见这双眼睛渐渐失去焦距的样子。
　　那会让他回想起无数个在他手下死去的生命，就好像，李海真有今天，都是他元柳焕杀人如麻的报应。

　　……

　　“我没事。”元柳焕摸了摸李海真的头发，“头发长长了，该剪了。”
　　李海真抓住他的手掌，趴在他腿上仰望他：“……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最后可以和组长死在一起，我没有遗憾了。”

　　这傻孩子。

　　元柳焕失笑：“真的没有遗憾，当初天台上就不会对我说，你拖住他们让我走的话了。”
　　这话一下激起了李海真眼里的雾气，他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可是组长没有走。”
　　他的组长将忠诚献给了祖国，遭到背弃后，也只想将生命还给祖国。

　　可是李海真的信仰是元柳焕，没人告诉他，信仰想去死，那他该怎么做。

　　徐秀赫等他们叙旧完才走进来，他身后停了一辆商务车。把守的人退到远处，防止有人误闯。

　　“准备好了吗？”

　　暗恋再不开口就再也无法传达，李海真没有去看那柄枪，反而倾身抱住了元柳焕，手臂收得死紧：“组长，下辈子和我相爱好不好？无论性别。”
　　元柳焕抬手拥住了他：“……好。”

　　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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