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时

　　昱日。

　　致水居是叶府后方的一间独立院落，庭前左右两旁都种着大片的桃树，此时清晨尚且微凉，轩窗却早已打开。
　　难得天气十分晴朗，明亮的太阳照进屋内，一扫连日来的阴沉寒冷。抬头望去，窗外的树上偶尔有一点嫩绿依稀可见，春日在树梢头已然悄悄临近，连清晨的摇摇欲坠的露珠都似乎透出些暖意。如此天气让屋内的人也不禁地心情欢快起来。
　　将阿水上下收拾妥当，春兰拿出风衣，笑眯眯问道：“表少爷今日还要出府吗？”
　　阿水摇摇头：“今天就不出去了。”静默片刻，又问道：“表哥也起来了吧。”
　　春兰刚要回答，却听见外面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
　　春兰走近窗前，远远望见后院正中停了两辆出游用的大型马车。叶家下人们不住走动，将包裹行李等物品抬向马车，叶家大总管，年近六十的忠伯，站在一边不停吆喝，中气十足。
　　阿水好奇走上前，见此情形也不禁疑惑，一大清早的怎么就这样翻箱倒柜的。
　　两人刚踏出院门，恰好见蓝侍卫从门前经过，春兰忙伸手拦住，问道：“蓝向，一大清早的，这是在做什么？”
　　蓝向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阿水，压低声音道：“这个，少爷说要出远门，交代今天一早就要把东西全收好，马上就要走了……”
　　阿水呆愣了片刻，直直地看着蓝向，低声问道：“这次又是要去哪，带了多少人，几时回来……”
　　蓝向看着表少爷有点发白的脸，也有些不忍：“这次也还是去徐州，带的人不多，只有几个侍卫和两个管事，徐州那边别院建的差不多了，人手也齐全了，所以……这次可能会留久一点……”
　　阿水低下头，蓝向也只能看见他鼻尖上微微透出的一点红。
　　“表哥过年前两天才回来的，现在正月都还没过完，而且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吧，为什么没有告诉我……”竭力维持的镇定还是在尾端露出了端倪，那一点颤动即使察觉也只能当做没有发现，免得让少年更加沮丧。
　　唉，表少爷不是要哭了吧？蓝向摸着脑袋，非常头痛却只能搜刮着脑袋柔声安慰：“这个，少爷肯定是怕你伤心，而且也不见得会留很久啦……”
　　渐渐变弱的声音有力诉说着他的心虚。
　　阿水突然抬起头，眼睛还有点无法掩饰的红：“表哥呢？”
　　蓝向心中微叹，道：“一大早就有客人，少爷在厅堂见客呢。”
　　看着阿水转身向厅堂跑去，蓝待卫忍不住又在心里暗骂自家少爷了。

　　穿过后院的时候被叶家大总管看到，于是立马被逮住。忠伯把阿水拉到身边，笑眯眯地摸着他脑袋：“表少爷还没吃饭吧，一大清早的可不要这样跑，今天人多，小心被撞到。”接着又拍拍阿水的衣服，抱怨春兰这个丫头这么冷的天也不知给他加件衣服。
　　阿水担心表哥出去，急得跳脚，忙道：“忠伯，我要去找表哥，回来再跟你说。”
　　忠伯依旧笑眯眯道：“好孩子，你表哥现有事呢，不要去打扰他。”
　　阿水低下头，默不作声，半响才抬起头来，眼中已有水珠凝聚，轻声问道：“忠伯，表哥是不是以后就要住在徐州了？”
　　忠伯揉揉阿水头发，笑眯眯地哄道：“真是个长不大的傻孩子，只爱粘着少爷。这里才是少爷的家呀，再说了，少爷这么疼爱你，如果真要住在徐州的话肯定会带你一起去的。”
　　阿水不语，表哥去年待在徐州的时间比在这里还长，而且，也没有带他去……

　　阿水在厅堂门口，悄悄地探过半个脑袋往里面瞄，不偏不倚地正对上一双凤眼。心怦怦跳了起来，连忙正身，走进厅堂，对着正厅上座的男子行礼问安，接着侧脸对着旁边的客人微笑致意。
　　客人大约三十几岁，长相普通，但一双眼睛却非常有神。见阿水微笑，忙站起身拱手道：“想必这位就是祈少爷了，小的姓李，是徐州天衣纺的管事。”接着打开脚边一个箱子，道：“这是从徐州分部特地带过来的一套冬装，希望祈少爷喜欢。”
　　徐州地处偏北，往北就是胡族地界，冬日严寒，民风彪悍，上到王孙贵族，下到山野百姓，皆喜欢骑射，两地虽纷争不断，但是胡服的便利仍然让它得以在徐州盛行。
　　李管事将箱中衣物取出，有一件茄色狐皮袄，一件天马皮褂并皮制腰带，一件青色小口裤，一件青色大氅，一双羊皮靴，靴子两边皆镶有银扣。
　　阿水看着这些衣物，略带新奇，须知大昭帝都晋阳城地处江南，胡服尚未盛行，凌宵虽常着劲装，但都以实用为主，并不会这样精致繁复，因此觉得十分有趣。
　　这边阿水还正待要摸一摸，一直不曾说话的叶慕瑾却突然开口：“去换上。”
　　阿水惊讶地看向表哥，忙把衣物都捧在手上，转身走入厅后偏房。
　　待阿水穿衣完毕，回到正厅。厅上两人视线落在他身上，都不禁愣了一下。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合身的衣褂显得他身量瘦削而高挑，氅上的一丛白毛将整个脖子团团围住，抵在下巴上，衬得整张脸都小巧精致起来。如水般清澈的眼睛仿佛还带着笑意，满脸的温柔稚气，的确是粉雕玉琢，教人恨不得上前捏捏那红通通的脸蛋。
　　阿水偏转头对上李管事，略带局促问道：“怎么样？”。
　　李管事呆愣片刻才回神，止不住的赞叹道：“祈公子这样穿出去，别说徐州，即便是晋阳，也能立时风行起来，简直就是天衣纺的活字招牌。”
　　阿水被这样称赞，脸上微红，心里却也欢喜，忍不住偷偷瞄向叶慕瑾。
　　四目相对，叶慕瑾偏过头，淡淡道：“还不错”
　　只这三个字已让阿水乐上了天，眼中带着惊喜，脸上似乎都泛着光。
　　就在此时，却看见忠伯站在厅门口，扬声道：“少爷，都已准备妥当了。”
　　阿水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牙齿深深印入嘴唇，一点血丝微微渗出。他却也不管，只是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叶慕瑾。李管事早已退出厅堂在门外等候。叶慕瑾站起身，看着眼前满脸委屈的少年，眉峰微敛，沉声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咬着嘴唇。”
　　阿水早已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他低下头，盯着眼前高大男子鞋上的描金边花纹，伸出手死死拽住男子的衣摆，抽噎道：“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没有听到任何回答，阿水眼泪掉得更凶了，拽着衣摆的手却是死不松开。半响，头顶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阿水的脸被男子的手覆盖，沾染得他满手泪痕。
　　男子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似乎带了点无耐，粗声道：“我是去谈生意，不用多久就会回来了，你跟着去做什么？”声音虽然严厉，男子手上的动作却颇为温柔，软软的丝帕轻巧熟练地将少年的脸收拾干净，只是那红红的鼻子却仍是一抽一抽的，叶少爷看着那小巧的鼻子微微发愣，片刻后回神，顿时冷下脸，偏转头，将衣摆抽出，对着门口的忠伯道：“叫人带表少爷下去。”
　　再无半点留恋，叶慕瑾从阿水身旁走过，宽大的狐皮裘衣从地上拖曳而过，留下的，也只不过是一个绝决的背影，阿水向来乖巧，见他如此就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忍不住蹲在地上，将头深埋入腿间，泪水渐渐将衣衫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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